難怪臉色這麼尷尬。
不過領頭的總院,鐵青的臉色已經不僅僅是尷尬,還泛著怒意,他盯著太史闌,一字字問:「你剛才說,你讓西凌總督延遲一個月,裁撤二五營?」
太史闌垂頭,盯著酒杯,好一會兒才理解完他的話,淡淡道:「對。」
「荒唐!」總院衣袖一拂,「為什麼要延遲一個月!」
學生們嘩然,都站起來盯著總院——這是二五營首腦該說的話?
太史闌還是坐著不動。
「為什麼不能延遲一個月?」
「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總院怒道,「你還想苟延殘喘,參加雲合城的天授大比。但是我看你是被你那些小勝利沖昏了頭!天授大比是什麼?兩國精英人才濟濟,你一個不會武功的去參加又能怎樣?還不是一個輸?到時候二五營還不是要被裁撤?」
「你知道二五營一定輸?」太史闌冷冷道,「因為一定輸,所以連試一試都不敢?現在已經是最壞結果,憑什麼還要怕?」
「你試了又怎樣?」總院咆哮,「天授大比,是不論生死的!現在不參加,好歹能保全大家性命,你這是要大家去送死!」
太史闌沉默,隨即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
「涉及生命,我會尊重。」她一字字道,「所以,現在,我當著大家面,問你們——願不願意,用生命,為二五營拼一次?」
「別違心,說真話!」她緊跟著又喝一聲,「愛惜自己的命,不丟人!」
飯堂裡一片沉默。
總院在冷笑。
他關心的當然不是學生的生死,只不過這是一個最冠冕堂皇的好理由。
剛才聽見太史闌那句話的時候,他心底立即湧起一陣憤怒。
因為如果耽擱一個月,他好容易得來的好職位可能就要飛了!
總督府那個位置是個肥差,一向被很多人盯著,他早早得了二五營可能要裁撤的消息之後就開始活動,賠上了大半生的積蓄,打通了上下關係,才將這個職位敲定,就等著二五營裁撤,朝廷草擬文書下發,走馬上任。
這個職位雖然口頭上屬於了他,但是據說還有人不死心在活動,對方實力雄厚,還有京中靠山,他一直很擔心會被人撬了牆角,所以急急地想結束二五營,早早去赴任。二一營的人強硬地前來接收房屋,他也不許教官阻攔反抗,就是怕橫生枝節。
怕什麼來什麼,一個太史闌,永遠不安分!
怎麼能讓她耽擱一個月?夜長夢多!
總院看著飯堂裡的沉默,稍稍放下了心——人,終究是怕死的。
去赴必死之局,誰願意?
他剛剛舒出一口長氣。
驀然飯堂裡爆發出一陣大喝。
「願意!」
聲音有男子的雄壯,有女子的尖銳,匯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音浪,震得桌上杯盤都嗡嗡作響。
總院被震得向後一退,險些跌到身後院正身上。
推倒他的不是音浪,是學生們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決心。以及,悍然對他的反對。
「去他娘的。」裹滿白布的熊小佳第一個站起來,輕蔑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只知道,弱者被人欺!今日怕死不去,明日還是有可能被人堵在牆角打死!」
「拼一次的勇氣都沒有,談什麼生為男兒?」楊成端坐不動,冷冷道。
「這段日子我們受夠了。」一個學生眼裡含淚,「二五營一直被所有光武營瞧不起,但以前我們守在自己地盤裡,就當不知道。這幾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不能站起來,多麼可怕屈辱。」
「命是很重要的。」沈梅花呵呵笑,在眾人眼刀殺過來之前,趕緊道,「不過我還是相信太史闌能保住我們的命的。」
「好了。」太史闌轉頭,盯住了總院,「你可以走了。」
她什麼都不用再說,滿堂蔑視的目光足以殺死所有有私心的人。
總院臉色已經難以形容,狠狠跺一跺腳,轉身而去。
他走得太急,險些把院正撞一個踉蹌,院正伸手要扶,手卻在半空停住。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眾人心裡滋味複雜。
二五營年年倒數,和這位私心甚重的總院不能說沒有關係,只是他積威多年,高高在上,眾人崇敬慣了,今日齊心將他逼走,都覺得痛快又落幕。
今日之後,二五營沒有領導人了。
不,有。
眾人目光轉向太史闌,這是他們的新的精神領袖,是他們看得見的光。
太史闌此刻才不管什麼光不光,她眼底都是浮沉的亂光,每個人都是兩個影子三個影子,亂得她發暈。
但她不想在飯堂露出醉態。酒量淺,是個弱點,她不希望她的任何弱點為人所知,尤其這飯堂裡還有天紀的屬下。
「院正大人以及各位執事,不妨進來一起同樂。」她邀請院正他們,趁他們進門的一刻,起身向外走,「我出去散散,不必跟來。」
眾人忙著給院正他們挪位子安置,一時也沒來得及跟上她,護衛們另開了桌在飯堂外的場上吃飯,看見她丟了飯碗都站起,太史闌擺擺手,指指肚子,示意上茅廁,眾人都一笑,也便再次坐下。
忽然景泰藍跟著跑出來,搖搖擺擺,大呼:「麻麻,一起尿尿。」
護衛們都大笑,太史闌毫不臉紅,順手接了他一起走了。
母子倆一起尿尿,自然誰都不好跟,而且此刻二五營也沒什麼危險,所有人都在飯堂,外頭還有一半護衛在守衛。
太史闌牽著她家大頭兒子走了,她也真好本事,明明路都看不清了,偏偏言辭清楚,表情穩定,眼神清晰,走路平穩,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她醉了。
倒是景泰藍,在她手中一搖三晃,不過太史闌酒醉發覺不了,他平時小短腿本來就搖搖晃晃,也沒人在意。
飯堂裡邰世濤探頭瞧了瞧,有心要跟去,卻被士兵們敬酒絆住。
太史闌確實直奔廁所而去,二五營茅廁分男女,面對面,隔一堵牆,太史闌也不進男廁,隨意把他往地上一放,道:「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