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忽傳來喬雨潤一聲大叫,「季帥小心!」隨即一股大力將他向後一拉。
與此同時,「嚓!」一聲,已經停住的劍身忽然一震,劍頭裂開,寒光一閃!
箭來!
真正的箭來!
一箭細小如筷,閃電般自寬劍劍頭中射出,咻!
季宜中身子一震。
近在咫尺,避無可避,他的胸骨瞬間發出卡嚓一聲,一支小小羽毛,在他胸口顫動。
箭身已經沒入胸膛!
這才是真正的箭!
「季帥!」喬雨潤撲上來,一把將落馬的季宜中接住,也虧得她那一拉,季宜中避過了要害。
她撲上來,神情急切,「季帥你怎樣了——」伸手就去拔箭。
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季宜中半昏迷不知阻止,喬雨潤眼中有陰冷之色,毫不猶豫將小箭一拔。
手感忽然一空,她愕然看著手指,拔出來的竟然不是箭,而是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羽毛管。
她也算靈敏,立即知道不對,要將羽毛管子趕緊擲了。
然而已經遲了。
羽毛管一拔,管身震動,一根牛毛針,無聲射入她掌心。
喬雨潤只覺得掌心一痛,一低頭看見掌心微紅一點,似有血跡,卻已經看不見針尖。隨即她便覺得掌心一線疼痛如閃電,順著手臂往上直衝——
她臉色大變——針已入掌,竟能順血管逆流而上,這軌跡這速度,一時半刻,就會抵達心臟。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
這殺手……一開始就針對她!
喬雨潤霍然回首,便見城頭金光如霧,霧光中那人長身玉立,微微含笑。
世間名將,狡詐如狐,出手如千幻萬化鏡中蓮,每一輾轉都是美,美之後是虛幻的殺機。
往昔彈指風雲變,多年後再出手依舊撥弦驚風,有種人微笑從容,看盡人間籌謀種種。
不是彀中人,不到觸及死亡的肅殺,他的敵手,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納入他含笑的眼眸。
她恨極,嘔血。
然後拔劍,怒斬!
「嚓。」
鮮血飛濺,一截胳膊落地。
萬軍震訝,連太史闌和容楚,都驚得微微向後一仰。
這一飛劍連環機關,最後這羽管已經使用了太史闌的天外鐵,那根針會順著血管一路上行,一路震裂血管,直至心臟,並且速度極快,只要稍稍猶豫,喬雨潤必死。
未曾想她機變若此,也狠辣決斷如此。
太史闌微微感喟,想著初遇時,這人雖然狠辣,但是是對別人狠,對自己卻有種自私的珍重,她以為喬雨潤會不捨得下手,沒想到她真的變了。
如今的喬雨潤,已經可以算是勁敵。
一截胳膊在地上彈跳,鮮血如湧泉汩汩,喬雨潤撫著斷臂,輾轉苦痛,回望兩人的痛恨目光似可灼灼燃燒。
城上下萬眾無聲,為傳奇兩帥再次展現傳奇而驚撼如雕塑。
她以肉身待箭,一弓三箭,被她輕巧的指尖捏去,如拋日光一片。
他以劍為箭,先摧奇籐;劍中藏箭,再傷季帥;箭中再藏針,致殘喬指揮。
季宜中三箭算一箭,他一劍出三箭!
何等的神異與智謀!
城頭萬眾凝神,注視霞光中那玉立一對,只覺生在此代此時,得見如此傳奇眷侶,得見人間雙雙大神通大智慧,雖身死而不枉。
曾有人因容楚多年不出手,忘卻他的往昔英名,以為他如今只靠妻子陞遷,略有輕慢之心,然而此刻終知,何謂名不虛傳。
容楚卻有遺憾之色。
他看見城下,喬雨潤竟然真的抓住了時機,在做戲。
季宜中中箭,血如泉湧,猶自驚駭地望著喬雨潤,而喬雨潤不過看了自己斷手一眼,咬牙撕下衣襟隨手一裹,便撲向季宜中,哀切大叫:「季帥,您如何了?我……我來遲一步,縱肢斷身殘,也沒能救得下你……」
季宜中感動的老淚,幾乎瞬間就流了出來。
再之後,天節鳴金收兵,將士們一擁而上,將兩個傷員送回營。
喬雨潤在劇烈的疼痛之中回首,她要記住這一刻的兩個仇人。
城頭上太史闌果然筆直而立,也在目送著她,兩個女人目光相撞,各自燦然有火花。
此時日頭已經全數掙扎出雲海,城頭上遍灑金紅,大片大片的光圈在城頭蹀垛浮移,將蒼灰色的牆磚照亮,磚縫裡頑強探頭的青青蘭草,草尖露珠在金光下一閃。
一副蒼黑和金相間的旗幟在太史闌頭頂飄揚,城頭風大,旗幟一角拂在太史闌臉上,一隻修長精緻的手,正輕輕替她捲起旗幟。
是站在她身後的,容楚的手。
霞光、雲海、灰城、青草、露珠、黑色旗幟和如玉的手,還有那捲起旗幟一刻的姿態溫柔。
這一幕鮮明而又意韻深遠,如畫,美到令人窒息。
喬雨潤也不禁窒息,卻不是感動,心中只升起濃濃恨意。
有種人為何總得命運偏愛看顧?如太史闌,步步高陞還得容楚傾心;而她為何一日比一日狼狽淒慘,到如今,肢體不全,終身致殘?
她眼底的火灼至心底,恨然扭頭,不欲再多看一眼,只將目光凝聚在身後巍巍大軍。
待我奪虎賁十五萬,再與你來戰!
城頭上,太史闌偏頭對容楚看了看,正看見遙迢雲路,蹀垛蘭草,拂面旗幟,和他那雙骨節精美的手。
她恍惚中覺得此刻場景熟悉,冥冥中似有呼應,只是此刻也來不及多想,只道:「此人心性已經非人,聽她剛才那話,已經為暗害季宜中做了鋪墊,看樣子,天節必將換主。」
季宜中傷勢其實未必致死,但喬雨潤剛才那一叫,卻讓萬軍聽著,都以為他中了必死之箭。
容楚臉色在霞光中微白,神情雲淡風輕,「無妨,只要你我在。」
她一笑,將手擱在他掌心,兩雙手掌微一用力,迎風一揚,大旗再度獵獵招展。
是夜,病榻之前,喬雨潤不顧自己重傷,對季宜中百般施救,但季宜中依舊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箭上,是淬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