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痛攻心,逆血上湧,寧弈一句話未完,便噴出一口血,手撐在床邊不住咳嗽,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鳳知微猶豫了一瞬,終於慢慢伸手,一點真氣輸入助他導氣歸流,想起那水晶像的狎暱姿態,也明白寧弈為何如此悲憤——天盛帝既然在自己常常來的地道做出這種玉女迎門的機關,還用了寧弈母妃的容貌,可見內心猥褻,那麼對紅顏不老容華絕世的那個女子本人,又怎麼會當真讓她潛心修行?而寧弈母妃,為了幼子,為了能夠多見他幾面,又是怎樣的含悲忍辱,苦熬那般漫漫時光?
她的苦如此漫長,煎熬拉扯成永無止盡的夜,卻依舊不肯放手自由,只為換來和幼子相見時短暫的歡。
所以她不說話,也許她是怕一開口,便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是十分虔誠的人,做什麼便專心去做……」寧弈手撐著床邊,低低道,「她明明出了家在修行,卻還不得不……她心裡又是何等的苦……」
他垂著頭,向著火盆,不說話,半晌,有什麼東西沉重滴落,火盆裡「哧啦」一響。
鳳知微按在他後心的手,動了動,有一瞬間往著他的肩的方向移動,卻最終緩緩抬起,在空中懸了一陣,慢慢收了回去。
她垂目坐在榻上,長長睫毛垂下,暗紅火光映著她的臉,眉間有細微的疼痛神情。
寧弈轉身靜靜看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指尖,道:「知微……」
這是他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鳳知微震了震,抬起頭來。
她天生水汽迷濛的眼神,因為剛剛被濕潤,顯得分外清亮些,那般亭亭的倒映著這天地玄黃,讓人想在這樣的眼眸裡耗盡一生情長。
那句深埋在心底,一直為之猶豫不定,卻又時刻盤桓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
「知微,縱然天下人皆為我敵,獨不願有你。」
鳳知微又顫了顫,對面,寧弈蒼白的容顏上,目光沉而黑,如深淵,似密繭,深意無限,千絲萬縷,瞬間彈動得她心弦欲顫。
那樣的眼神她以前未曾見過,也從未想過他會以這般誠懇言語相對的一日,她和他自初見起,便陷身彼此的局,爭鬥、猜疑、試探、迴避、什麼都有,唯獨信任,從未存在。
然而此刻他執她的手,殷殷切切,在最近的距離裡,輕輕喚她的名字。
雨在窗外,人在被中,火盆熱氣溫暖,似乎熏得人心潮湧動。
她望著他,一句「怎麼會!」,便要衝口而出。
卻突有大片人聲驚破雨聲和這刻寂靜,腳步踩在雨地裡啪嗒作響,瞬間便近了這屋。
有人大聲呼喝:
「看看這邊,在不在!」
鳳知微和寧弈同時一驚。
呼卓世子未婚妻鳳家小姐和楚王殿下,衣衫不整暗室獨處,這要被發現,會是怎樣的軒然大波!
鳳知微一驚,霍然翻身而起,一抬手抓起自己的衣服,一邊穿一邊撲到窗邊一看,一批侍衛已經湧進前院。
她匆匆扣著衣紐,一瞬間心念電轉,突然想起那日天盛帝將楓昀軒賞給寧弈時,在某個小花園裡韶寧公主曾經目注某個宮室,說過一句好戲還在後面,如今仔細一看,當初花園後的那個宮室,可不就是這裡?
都怪自己被大雨迷了眼,又被寧弈分去心神,竟然沒有想到這上面。
隱隱聽見韶寧公主笑聲傳來:「世子,這院子我小時候來過,如今已荒廢多年,不過看看也好,也許你的心上人,也一不小心走錯了呢……」
鳳知微霍然轉身,目光和同時穿衣站起的寧弈一觸,一瞬間兩人都明白韶寧公主的目的,她只是要堵住寧弈,無論如何,他在常貴妃壽辰出現在這裡,別人也許不知道究竟,天盛帝心中一定明白,也一定十分不快而警惕,畢竟寧弈母妃生前飽受甘苦,又死因離奇,身份特殊。
不然寧弈也不至於不帶一個護衛獨身出現在這裡,這本就是極其隱秘的事,揭開不得,要不是常貴妃壽辰正逢他母妃死祭,宮中的人大多都集中在貴妃那裡,他也不敢白天便過來。
至於鳳知微,誰也想不到她會出現在這裡,她只是個誤打誤撞的倒霉蛋而已。
然而被發現和寧弈獨處於這夷瀾居,名譽受損還是小事,萬一鬧出什麼事來,她也要受牽連。
兩人一瞬間目光相碰,都清明在心。
兩人同時撲回床邊,動作默契而迅速——一個飛速的將火盆推入床榻底,一個暗運內力將床上被褥飛快撕開,又無聲無息放倒所有的凳子,放得橫七豎八。
忙著收拾火盆的鳳知微愕然望著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的寧弈,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卻見他一偏首看向後院,隨即飛身而起,穿後窗而出。
鳳知微一怔——他丟下自己跑了?這四面一定都已被圍住,往哪跑?
她奔到窗邊,卻見後院赫然就是當初韶寧公主約見自己的那個花園,當日看見的來自北疆的奇異植物種在那裡,枯死了一大半,卻也有一些還存活著。
鳳知微翻過窗落入花園,聽見侍衛已經進了二進院子,直奔這裡而來,寧弈卻仍然不急不忙在花園裡仔細搜索著什麼,一邊快速吩咐鳳知微:「把你臉上的易容再畫起來。」
鳳知微二話不說,立即匆匆取出常備的膠泥假眉毛,快速回復黃臉垂眉的面貌。
「找到了!」寧弈突然歡喜低呼,從一棵半枯的植物上採下一枚朱紅色的果子,遞給鳳知微,「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