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她的笑容淡淡譏誚,一副「殿下您斷章取義小題大做居心何為?」神情。

寧弈閉上眼,默然不語。

「至於那句江南道。」鳳知微沉默了一下,俯首道,「微臣筆誤,無話可說。」

她這句一出,原本等著她最後的精彩有力駁斥的群臣一陣嘩然,寧弈卻挑了挑眉——鳳知微還是精明無比分寸拿捏有度,前面兩個最要緊的控訴已經駁斥得很到位,這個再找理由,反而容易給人『此人太善於狡辯』的感覺,所以她以退為進,不說,直認。

陛下多疑,她拿準了他的性格,做什麼都只到七分,恰到好處。

「殿下學究天人,淵博多智。」鳳知微淡淡道,「於文字一道,自然想怎麼解都由得你,微臣卻覺得,殿下太費神了,反正微臣都已準備和辛大學士同罪共死,您還硬要捏上這幾句,是打算將斬首加成凌遲呢,還是為了將來將臣的棺材拖出來戮屍?」

寧弈臉色,白了白。

誅心之言從她口中說出,當真鋒銳如刀。

一瞬間手指動了動,卻終究罷手。

「朕聽得夠了,也倦了。」殿上天盛帝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底下寧弈和鳳知微一眼,他今日也有些摸不清這兩人怎麼回事,「黨爭」二字從心頭流過,先前起伏的怒氣漸漸收斂,老皇的眼神瞇了瞇,審視的看了看底下,露出一絲冷笑,道,「一個個舌燦蓮花,朕還真不知道你們這麼好口才!來人……」

所有人的心都立刻提起。

「帶下去!各自關押京衛衛所,待有司查明之後再予定讞!」天盛帝指定了辛子硯和鳳知微,辛子硯臉色發白,鳳知微一抹淡笑,視死如歸模樣。

「但有亂國背君之心,便是內閣五大學士全體捲入,朕也定斬不饒!」天盛帝臉色鐵青,看也不看底下一眼,拂袖而去。

群臣凜然。

寧弈輕輕出了口長氣。

京西鐵馬橋,是帝京百姓很少去的一個地方,這裡早年是亂葬崗,後來崗頭上又修了座鐵黑色的建築,一色灰黑牆磚,深紅簷角,那種斑駁似帶著鐵銹的紅,很容易讓人想起某種不潔而陰冷的物質,而這座建築自從落成之後,四鄰住戶便常常聽見有瘆人慘叫半夜傳出,聽得人毛骨悚然,沒多久,僅有的幾處住戶便搬了個乾淨,在當地百姓的傳說裡,這裡是一個江洋大盜的地下住所,那灰黑大院的牆角底下,都埋著無數血跡殷殷的白骨。

一大早,夏季白得發亮的日光刺目的打在深紅的簷角之下,映出無數步履匆匆的黑影,像幽靈一樣在灰黑的大院前快速來去,佔據了大院的各個防衛地點,透出點警備森嚴的氣氛,不多時,兩輛馬車轆轆駛來,四周無數護衛默然跟隨,馬車停在大院前,有面目肅然的衛士迎上前來,先是接下了一個青布衣的男子,那人四面看看,冷笑一聲,昂然而入。

隨即第二輛馬車停下,下來白衣清素的少年,不過弱冠年紀,唇角含笑,也四面看看,若無其事對等在門口的衛士揮揮手,上級視察一般親切的道:「諸位辛苦了。」

衛士們咳嗽幾聲,對那少年躬了躬,道:「委屈魏大學士。」

鳳知微含笑點點頭,抬頭望望那大院院門,「京所」兩個簡簡單單的字,一點不起眼的掛在上面。

京衛衛所。

這是別說百姓不知道,連很多朝臣都不清楚的秘密所在,是直屬於金羽衛的一級密牢之一,金羽衛承辦所有謀逆大案,一些不適宜交給刑部的案件,多半都在這些地方秘密解決了。

而京西這座衛所,便是除了皇宮西側那座天牢之外,警衛最森嚴,關押重犯級別最高的一座。

她微笑對遠處一堆悄悄跟來的人揮揮手,閒庭信步般跟著一大隊衛士走了進去。

以錢彥為首的一批青溟出身的官員,等兩人身影消失後,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辛院首和魏司業同時入獄,據說還是因為在朝中互相攻擊?這叫他們這群青溟學子如何是好?

「河內書案」一爆發,勢力雄厚的青溟學子們消息靈通,早已聯絡了朝中所有出身青溟的官員,在讀的書院學生,還有住在京中準備應今年秋闈的士子們,準備聯名作保,衝擊文司衙門,還有不少人四處奔走,請托同年前輩拉關係,就打算等陛下降罪下來,好好鬧一場再說,不想風雲突變,朝堂之上互相揪扯,竟然連魏司業也扯了進來,此刻再保辛院首,魏司業便將受到打壓,要想保兩人,先別說成功不成功,單就此刻青溟學生就分成了兩派,保辛保魏,這種事不齊心,能有什麼用?

論起對青溟的影響力,辛子硯和鳳知微各據半邊江山,沒有辛子硯,很多寒門學子根本無法借青溟入得朝堂,沒有鳳知微,很多青溟學子仕途也沒那麼順利,此刻眾人嘩然生變,竟是誰也說不動誰。

「沒有辛院首,你連青溟門都進不了,有資格說什麼營救誰不營救誰?」

「沒有魏司業,就你那手裹腳布一樣的臭文章,進得了三甲?我呸!」

「辛院首文章魁首,天下大儒!」

「魏司業無雙國士,國家功臣!」

「辛院首!」

「魏司業!」

吵嚷聲驚動飛鳥,撲扇著翅膀穿越後方一座樹林,林中有兩人默然佇立,負手不語。

半晌花白鬍子核桃臉的老頭歎息道:「文人果然一盤散沙,老辛一生經營青溟,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半路插來的魏知。」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