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這樣。」寧弈臉色有點蒼白,在林間的斑駁光影裡神情沉鬱,「辛先生雖然多年來有恩於青溟,但他是文人疏狂習性,對那些結黨營私,私蓄勢力的事,總覺得心地不夠光明,不屑為之,而魏知,少年成名,無雙國士,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年輕士子都是熱血青年,對這類文武雙全傳奇人物會更多幾分仰慕,再加上她親切隨和,到處施恩,短短數年便攬盡人心,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殿下剖析人心,老朽不及。」胡聖山轉頭看他,神情很有幾分奇異,「只是聽殿下口氣,您似乎很早就對魏知有所警惕,那為何……」
寧弈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有些人,不是你警惕,就可以完全遏制的。」
胡聖山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指指那座牢獄,道:「您瞧魏知這一手借力打力,多漂亮。他這一入獄,最有勢力的青溟便無法營救辛大人,而朝中上下不知內情,還得誇他恩義兩全,好,好,我算是服了這小子!早知道咱們就不該在朝堂上,拉他下水,如今還落得個千夫所指!」
「胡老你錯了,魏知當時,應該已經打算要陪辛先生入獄。」寧弈搖了搖頭,「此人心思縝密,行事之前已經考慮過後果,入獄還是不入獄,她都一定有兩手準備,與其讓她留在外面做手腳,不如關起來省心些,何況陛下心中只要被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將來總有發作那一日,你看著好了。」
「但望如殿下所言。」胡聖山出神半晌,突然道,「那日殿上之事,其實誰也沒有看出來是魏知手筆,殿下因何立刻認定就是他呢?」
林間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胡大學士轉過來的眼神微微瞇起,狡黠如狐。
寧弈仰頭看著葉間透過的日色金光,精緻的下頜弧線堅定,薄唇緊閉,也是一個堅定的不願開口的姿勢。
在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他不想撒謊,只能沉默以對。
胡聖山突然退後一步,掀起袍袂,端端正正對他跪了下去。
寧弈瞇了瞇眼,沒有驚訝,也沒有動。
「老臣不知道殿下的心思,也無意探究。」胡聖山仰望著寧弈,聲音有點嘶啞的道,「只是小辛現今只怕便是生死之難,老臣只求殿下,看在小辛自幼追隨忠心不替的份上……莫要棄他。」
他深深磕下頭去。
寧弈俯首,看著老者花白的頭髮在細碎的日光下光芒刺眼。
他閉了閉眼睛。
這宦海打滾一生的老臣,還是敏銳的嗅出了他和知微之間的異常。
他猜出了他手中定還有殺手鑭,只是不願拋出而已。
一陣風悠悠的捲了來,遠處有鴿哨的聲音,湛藍的天空一角有森黑的光芒一閃,那是京衛衛所崗樓頂上日夜旋轉的機弩。
良久寧弈輕輕道:「好。」
小樹林裡密談隨風捲去,衛所暗牢裡對話卻錚錚如釘子拋出來。
「你為什麼要害我?」辛子硯盤膝坐在牢門前,仔仔細細看著對面的鳳知微,像是今天才認識她一般。
鳳知微轉開眼光,四面望望,苦笑,這是誰的安排?竟然讓兩人的牢房面對面,相隔不過一丈許,再加上老辛那麼認真的眼光,真是連她這麼見過風浪的人,都因此有點坐立不安。
滲水的牢壁上油燈光芒昏暗,她突然發現對面辛子硯的鬢角已經微微探出一絲白髮。
這個發現讓她有點愣神,恍惚間想起那年蘭香院後牆下月白色的臀,樹頂上的吟哦清晰若在耳側,而當年他摔落塵埃於她腳下,抬起的容顏眉目如花。
一晃,經年。
有些相遇初始是緣,到頭來卻是劫。
她手按在膝上,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了辛子硯半晌,這是她的恩人,這是她的仇人。
半晌她很突兀的道:「院首,你一生有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
「沒有。」辛子硯答得快而乾脆。
鳳知微倒怔了怔,心中湧起微微的怒氣,冷笑,「原來閣下還是完人。」
辛子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瞧著她,道:「難道你就因為我是完人要對付我?那也成,我自認不是偉男子大丈夫,卻也從未行過魑魅魍魎之事,若是因這個原因被你嫉妒暗害,我倒也死得光榮。」
鳳知微被他那種文人習性氣得一樂,半晌道:「完人?天下誰敢自稱完人?難道你一生從不出錯?沒有牽連過任何無辜?」
辛子硯沉默了下去,鳳知微冷笑抱膝看燈光,半晌聽見他道:「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還是有件事的……」
鳳知微轉頭看他。
「當年我曾代楚王殿下管金羽衛,那時你和他一起出使南海。」辛子硯悠悠道,「我處理過一起大成餘孽案,那一案也許你聽說過,火鳳女帥私下將大成末代皇族撫養十年,案發後,大成餘孽被毒死,火鳳女帥……自盡。」
鳳知微的眉宇,在油燈光芒下透出微微的冷青色,漠然道:「是的,聽說過,有什麼不對嗎?你作為金羽總管,剿滅大成餘孽本就是你的職責,虧心什麼?」
「這事本身我並不虧心。」辛子硯站起身,有些激憤的揮舞著手中的鐵鏈,快步走來走去,「那個時候我不動手自有其他人動手,殿下早已掌握了鳳家的秘密,卻一直因為鳳家女兒而不肯下手,一旦這事被陛下知道,殿下便大禍臨頭,殿下素來決斷,卻要因女色誤事,我自他十歲時便宣誓為他效忠,此事怎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