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鳳知微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的身法,轉頭注視自己炸開的枕頭,良久發出了一聲歎息。
而在遠遠的屋簷上,一直趴著注視這邊窗內情景的幾個男子,正轉頭急速的吩咐屬下,「速速回報殿下,剛才有人闖入順義王府內室,大妃將一些物件交給此人,有竹筒……」他仔細思考了一下從千里眼裡看見的東西,猶豫不定的道,「錦囊、還有水晶或玻璃碎片,那人離開前,似乎說,多謝合作……」
消息在半個時辰後傳入楚王府,書房裡剛剛回來不久剛準備睡一會的寧弈,立即坐起。
他怔然在黑暗中良久,拒絕了屬下點燈的提議,又冷冷將人都趕了出去,書房岑寂下來,一片濃郁得無法劃開的黑。
黑暗裡有什麼在閃爍微光。
黑暗裡有誰的呼吸輕細而急促,像哪裡發生了撕裂般的疼痛。
很久很久之後,黑暗裡飄開如夢囈一般沉而顫的聲音。
「知微……知微……」
鳳知微沒有聽見這聲比黑暗還要黑暗的低喚,卻也沉在來客去後的震驚裡,沒有閉眼。
她沉在夜的寂靜裡,目光炯炯,似乎在聽皇城深處,那些風雲掀動的聲音。
天快亮的時候,血浮屠負責查探信息的衛士來報:「主子,剛才有一隊沒掛腰牌的衛士,帶著虎威大營的兵,去了楚王府。」
鳳知微垂著眼,輕輕「嗯」了一聲,隨即道:「備轎。」
血浮屠衛士有點詫異她傷勢未癒怎麼就要出門,但也不會說什麼,轉身吩咐人備轎去了。
鳳知微起身整妝,認認真真描眉點唇,雖然還是黃臉垂眉,卻也難得化得這麼認真。
銅鏡裡女子乍一看貌不驚人,仔細看眉目驚艷,只是黛眉間淡淡灰白氣色,有幾分淒傷之相,鳳知微皺皺眉,以胭脂輕染,暈開一片薄薄的紅。
被點亮的眉間,鎖不住晦暗深沉的眼神,窗外杏花開得嬌艷,深紅荼蘼。
隨即她出門上轎,道:「楚王府。」
轎夫怔了怔,以為她不知道,好心的提醒道:「大妃,楚王府那邊聽說出事了,一大早便被圍了,封鎖了三條街不許出入,您……」
「楚王府。」
轎夫啞口,這才知道溫和的人執拗起來也很可怕。
轎子一路前行,經過最熱鬧的九龍大街時,便見茶樓酒肆爆滿,一些消息靈通人士竄來竄去,詭秘神情間流動著今晨最驚人的皇室翻覆。
她隱隱約約聽見幾句。
「我府裡老爺昨夜在宮中值夜,半夜回來的,好像是陛下連夜下旨……」
「一大早虎威那邊就出動了……」
「三條街都是兵,不給進!」
鳳知微放下垂簾,日光淡淡,穿越簾幕疏影,模糊她眉間神情。
那人動作好快。
竟然絲毫沒給寧弈反應時間。
是不是也是不想給她猶豫反覆的時間?
她閉上眼睛,輕輕靠在板壁上,轎子突然一震,有人喝問的聲音傳來,已經到了楚王府三條街外。
她探出頭去,指了指轎子上的標記。
順義王府黃金獅子標記熠熠生輝,為示榮寵,順義王府的車駕可以通行京城除了皇宮之外的任何道路。
把守街道的是虎威營的士兵,見狀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去請示上峰,不多時一個頭目匆匆趕來,立在轎旁低聲勸說:「大妃,陛下嚴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楚王府……」一邊想著眼看禍起頃刻大樹將傾,這位平日裡也沒聽說和楚王有什麼交情的大妃,怎麼一定要巴巴的進去。
「我有個親戚,在楚王府。」鳳知微一抬下巴,騎馬跟著的管事立即往對方手裡塞了張大額銀票,「好歹讓我進去關照一聲。」
那個頭目一愣,心裡知道這些帝京貴族之間關係盤根錯節,想必楚王禍事臨頭,大妃怕是有什麼牽扯,要來提前處理,這麼一想,便自以為瞭解其中關節,將銀票不動聲色一收,側身讓開,卻又關照道,「請大妃速去速來,陛下的後續旨意,只怕便要到了。」
鳳知微點點頭,放下轎簾,轎子穿街而過,四面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都是金羽和虎威的士兵,寧弈掌控的長纓衛御林軍九城兵馬司士兵一個也不在。
轎子在楚王府門前停下,王府大門緊閉,前不久喜事的痕跡還在,一點殘留的紅纓在黑漆大門頭飄揚,不覺得喜氣而覺得頹敗。
鳳知微默然下轎,示意轎夫管事留在門外,此時的楚王府應該也沒有人再有心思來接待,她在四面士兵警惕的目光裡,直接伸手推門。
門卻自己開了。
楚王府的管事,垂手站在門後。
鳳知微笑笑,一路進門,楚王府裡並沒有慌亂之態,沿途婢僕見她也沒有驚異神情,她轉過垂花門,走過長廊,突然停住了腳步。
遠遠的,寧弈負手立在正廳前。
四面一個僕人也無,他衣衫如雪獨立,春光裡眼眸漆黑,那一抹永夜般的黑色底,卻又有什麼在灼烈的跳動,像火山之上的沉淵,黑色的岩漿底翻湧著深紅的火星。
那樣的目光看過來,鳳知微也覺得心似被灼熱的鐵棒給戳了一下。
隨即她吸一口氣,平靜的過去。
寧弈深深看著她,目光在她眉間掠過,點了胭脂的人看不出氣色如何,連唇色也是鮮艷的,像那夜噴出的血色還停留在唇邊。
他眼前浮光掠影過那夜的血,心中也是被烙了般一痛,想要說什麼,卻如血塊般堵在心口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