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修長的身姿,沐浴在那半輪血色殘陽中,雙臂穩定,殺氣凜然,衣袂飄飛,宛如神祇!
我咬唇撲上前,未及說話,目光已隨著箭尖所向投往城下。
朱高煦!
而父親,正若有所感的抬起頭來。
隨著他的抬頭,城下數萬軍士,俱都抬起頭來。
三軍列陣,萬眾仰首,數萬目光,統統匯聚在城樓頂牒垛上,那個沐浴在金紅夕陽之中,飄飛穩定,彎弓搭箭的挺秀身影中。
凜凜神威,無窮殺氣,令十萬大軍,在轉瞬之間,齊齊呆住不知所措。
城樓下,軍民因角度關係,看不到發生了什麼,只看見王爺突然抬頭,接著萬軍抬首,然後便是一臉見了鬼的駭異的表情茫然呆立,失去任何動作,而王爺和高陽郡王,更是突然臉色死灰。
見了這詭異一幕,城下百姓的歡呼再也發不出,喉嚨如被那詭奇氣氛扼住,漸漸失了聲音,前方的早已住口,後方不明所以的呼喊幾句,也因為聲音的突兀零落而惶惶住口。
城裡城外,死寂的氣氛漸漸瀰漫,所有生靈都似為那肅殺氣勢所驚,些聲不聞。
一時間,偌大的北平城,數十萬人匯聚之地,因為一個人的驚天之怒,靜寂如死。
我含恨向城樓下一臉茫然的朱高熾瞪了一眼——你做的好事!
半晌,才聽有反應過來的將領惶急大呼:「保護王爺!」
一時間兵士呼的一下湧上前,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遙遠的嘈雜聲裡,沐昕回過頭,看我,明滅的金色陽光灑在他身上,往日清淡如水墨的人這一刻看來金光燦然如神,然而他視線深遠蕭索,顏色如雪,神情落寞難以描述,在我還未來得及出口任何言語前,他已經飛快而清晰的道:「懷素,對不起,此仇不報,沐昕寢食難安。」
他說完立即轉過臉去,臉頰那一側間,我瞥見一抹森冷的笑。
此時箭在弦上,蓄力已滿,任何人力也無法阻止沐昕此箭射出,我黯然一歎,手指一緊,已扣住城牆。
「呼!」
重箭穿透空氣的聲音有如鬼哭,攜著裂金碎石的巨大力量,夾著騰然的仇恨,殺氣,憤怒,決絕,以目光不能追綴的速度,咆哮著射出!
射滅陽光,射散雲霞,射碎飛石,射向,朱高煦!
我的目光收縮,心中怒濤澎湃,此乃「穿日」箭法,沐昕受過外公指點,朱高煦此箭難逃!
目光突然掠見那青衫文士,似慢實快的手一招,轉瞬之間,已取弓,上箭,彎弓,射箭!
鐵箭嘶聲射出,正正迎上沐昕盛怒一箭!
快得令人目不暇給!
「啪」!
兩支箭在下一個眨眼便暴烈的迎撞在一起,鐵製箭頭交擊,擦出明亮的火花,白日可見,一聲令人牙酸的劃裂摩擦聲響戛然響起,震得人渾身一抖。
沐昕的箭,被那極其精準的一箭,從中劈成兩半!
依然的靜寂如死,夾雜著倒抽氣聲音,反應快的幾欲歡呼。
我卻冷冷一笑。
看著那出手時令我驚覺他真實身份的青衫人,我目光冷冽,賀蘭悠,好武功,可是,穿日箭法,豈會技至於此?
鐵箭劈裂,去勢不改,在潮起的歡呼聲中,刷的左右一分,依舊,分射朱高煦上下盤!
不死不休!
呼聲卡在咽喉裡,黑影卻閃現在眼簾中。
仿如從地底生成,又似自天空降落,那黑影乍一出現在朱高煦身前,手掌一抬,分鏡花拈水月的虛幻姿勢,那實而烈的雙箭,立時便輕輕鬆鬆到了他掌中。
接箭的剎那,他黑色的衣袖,有意無意掠過朱高煦胸前。
朱高煦面色一白,瞬間恢復原狀。
我舒出一口氣。
「水月訣」的無上心法,正是對付「穿日」箭的剋星,近邪終於及時趕到。
忽然放鬆下來,才發覺自己冷汗已濕了一身。
朱高煦其人其行,萬死莫辭,然而,他不能在這萬眾注目中,得勝歸來時,被沐昕當眾莫名其妙射殺。
那樣太便宜了他。
沐昕也不值得為了殺他這麼一個人,拼上自己的命。
我明白,沐昕的憤怒裡,有他的歉疚與自責,所以他選擇這樣一個決絕至毫無退路的方式,來為我報仇。
可我怎能要他為我做到如此?
一箭無功,沐昕冷哼一聲,便要去抽第二箭。
我刷的撲上前,一把扯住他向後拉。
城下,漫天箭雨已飛射而至,憤怒的士兵不待主帥下令,搶先出了手。
我卻已拉著沐昕下了城樓,飛馳而去,遠遠聽得城樓下呼嘯連聲,連綿不絕。
沐昕一路緊抿著唇,目光直視前方,除了城樓上射箭前那一句話,他便沒有再轉頭看過我一眼。我也不說話,直到了流碧軒,關上門,我才怒道:「你瘋了,值得麼!」
沐昕讓開我的目光,側過頭,盯著牆角插著雉羽的青花瓷纏枝蓮紋大喜瓶不作聲。
我微微平了氣息,脫力般的向椅上一坐,先拿過桌上已冷的茶一氣猛灌,安慰我因為焦躁而如冒煙般的咽喉。
剛才短短一瞬,卻是生死之間,當我看見沐昕孤身彎弓向著大軍之中的朱高煦時,我那一驚實在非同小可。
有生至此,少有如此魂飛魄散的時刻。
不由暗責自己的疏忽,明知道朱高熾知曉那夜密林隱事,也知道他不是個東西,定會利用這事挑撥生事,為自己的競爭對手再豎強敵,偏偏因為心緒散亂,諸事繁雜,將這事忘了乾淨,也是沒想到朱高熾這麼心急,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沐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