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裡,開出鮮紅的花。
煙塵騰騰裡,沐昕大倒仰一路後退,身軀彎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後背已將靠上地面,而賀蘭秀川卻如掛在他身上般,微笑著,優雅著,惡魔降臨般,衣帶飄飄,緊綴不放。
衝上去意欲阻攔賀蘭秀川的劉成,甫一接觸就為他強大無倫的真力所阻,如撞上無形巨罩,一個跟斗倒栽出三丈外,骨碌碌滾倒在地,一時竟爬不起。
絕世利器,無人可輕攖其鋒。
然而沐昕在他手下,情境危殆,我死也不能不去。
忍著沙塵刺痛眼,閉目撲向戰團,卻有人比我快上一步,方一敬大聲嘶吼:「你這妖人!」猱身撲上,不顧一切的撲在賀蘭秀川身後。
那人漫不經心如拂去草葉般甩袖一拂。
銀影一閃,帶著陰譎的寒氣和決絕的殺氣,如一道薄而不顯的影子,忽地貼在了方一敬身後,手掌近乎溫柔的,按上了方一敬的背心。
一線殺氣,如刀鋒,以肉身為界,毫無轉圜毫無憐憫的,逼出。
「嘶。」
極輕微的一聲。
我終於看見了那個從未放棄過魅麗笑容的絕艷的臉,露出了驚震的神色。
長空一個翻轉,衣袖卷如流雲,那最軟腰功的伶人亦做不出的美妙姿勢,在他做來,再自然不過。
卻少了往昔的幾分閒適。
血光如霓虹飛降,再如雨淋落,落在沐昕衣上,灑開落英繽紛。
艷色的唇,瞬間暗紫。
方一敬的身子,卻令人驚怖的軟了下去,薄了下去,縮了下去,軟成綿,薄成紙,縮成他昔日的一半大,再捲成團,以極其古怪極其詭異的姿勢,卷落在地。
他全身的骨頭,五臟六腑,筋骨肌肉,在那陰毒狠辣至無可比擬的一掌下,全部粉碎了。
「一敬!」
撲過去抵住沐昕後心的劉成一聲撕心裂肺的喊,震得石窟都似在微微晃動。
只一瞬間,賀蘭秀川傷,方一敬死,賀蘭悠以方一敬肉身作介,暗算成功。
而賀蘭秀川斜翻而出,賀蘭悠的手還未收回,瞬間竟換成他到了沐昕身前。
掌心正對著沐昕前心。
我心膽俱裂的發現這一刻賀蘭悠目中閃過殺氣,夾雜著痛苦,失落,陰狠,彷徨,無奈,悲傷,決絕……種種令我心驚至不敢再想的情緒。
當真什麼也來不及再想,我寧可我猜錯了傷害賀蘭悠也不能讓一時猶豫導致後悔終身,閉了眼心一橫,我大喊:「賀蘭悠,你碰他,我就死!」
天地寂靜,風從關內一路奔向關外,滌蕩而去,百世萬事,此刻都休。
我閉著眼,淚緩緩自眼瞼流出。
這一刻我寧願自己突然睡去,不要再有睜眼的機會,不要親自面對自己的狠心與決絕,不要有機會再去看見我當年馬車底微笑的少年,或許脆弱的表情。
彼時陌上花開,卻已無人可伴我同歸。
指尖,燒灼的疼痛著,卻不抵心底如火燃著的輾轉淋漓,焦痕處處。
只是單薄的一句話,已邁過了當初青澀的念想,將那圓月下的初見,馬蹄下的落花,屋簷頂的笑語,火場前的戲謔,統統拋在了身後,如水逝雲散,萬川奔流,只在瞬間,便不可挽留的去了。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當年懷著甜蜜心思微笑吟哦詩經的少女,如今到哪裡去了呢?
當年於死生之間堅定托付「我願意」的少女,又是於何時離去的呢?
那個初初懂愛的少女,當初未曾死在暗粼閃爍的暗河中,卻死在了今日漠北,鬼城,死在強大畏懼與猜疑中,死在迫不得已無法信任的傷害之中。
心痛如絞。
我想這一閉眼的時間,定是很久很久。
然而當我睜開眼,看見的依然是賀蘭悠,他側面對著我,若有所思的看向天際,那裡,隱隱一線微紅躍動。
快要日出了。
一線金光,提前映在他臉上,在他優美的側面上鋪了一層明亮而璀璨的金邊,很美的輪廓,端雅明麗如處子,眼色裡,是一種近乎純真明潔的表情,微微懷想,微微流連,再,微微悵惘。
竟有若有若無的笑意,明澈的,閃回的,彷彿在久遠的記憶裡,突然牽扯出曾經令自己欣喜的過往,所以在何時何地,都不能自己的微笑。
他只是定定的看著朝陽,不看我,不看任何人。
他背對著沐昕,懷中,不知何時已抱回了畢方。
就那樣,前所未有的突然神遊物外……
「小心!」
一瞬有多長?佛經上說:「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二十羅預名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賀蘭悠有生以來絕無僅有的神遊物外也只是一瞬,卻足以令局勢發生翻復變化,在握的勝券,底定的大局,隨著那紫影的飄起,再不能穩穩當當操在賀蘭悠手中。
重傷的賀蘭秀川並未失去再戰之能,他鬼魅般的欺近,身影一虛一實間,如狂風吹亂的花影,無人可以辨識那搖曳的痕跡,指尖便到了畢方胸口。
還是畢方——真不知道是這個瘋子有著不同常人的執著心,還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畢方才是賀蘭悠的死穴和必救。
指尖插落,伴著嘴角淋漓鮮血的滴落,遠在丈外,也能感覺到那銳風窒人,凌厲陰冷,哧一聲,指端離畢方胸口尚遠,已割裂了他肌膚,一線微紅翻裂,綻出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