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心淒涼多少恨(7)

徒勞半日無果,倒出了身大汗,我睜開眼,頹然一歎,突聽見笛聲幽幽而來。

一曲《紫雲徊》。

我凝神聽著,端的是好技藝,清逸琅然,明澈如水,如雲悠揚行於高天之上,轉折徘徊,婉轉脫俗,盡致淋漓,然鬱鬱之氣溢然,氣不穩則中力不繼,難以控制,只怕一曲未畢,音便將裂。

果然,曲未終,音已斷。

我以手抱膝,微微歎息:「因愛故生怖,因愛故生憂,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抬頭,仰望被樹木割裂的那一小塊月亮,想著我的親人們都是誰,在哪裡,是否會因為我的失蹤而焦心如焚,是否也會如這跋涉天下的男子尋找愛人般尋找我?

一時衝動,突然想當面看看那深情的男子,看看他的眉眼是否如他背影一般清逸,看看他悵然蕭索的神情是否滿載了塵世風霜,再對他說一聲:「你把誰弄丟了?我就是個被弄丟的,你丟的是不是我?」

想到就做,我霍然長身而起,不多時,已趴到他們寄居的那家人的屋側,我忌憚著那兩人武功了得,怕被發現,好在山風猛烈,聲響獵獵,倒將什麼都掩了。

本是可以大大方方敲門,可我又害怕打開門一霎他臉上露出的陌生訝異神情會給我帶來巨大的失望,倒還不如吊著一份希望,先聽聽壁腳。

依然先聽得那中年男子的聲音:「公子,當初小姐並不願你捲入戰事,如何你如今又要去浹河?」

他道:「她那是為我想著,不願將來我家中因此受了牽累,然而如今遍尋天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想著,燕軍南軍交戰總是大事,她無論在哪裡,但凡脫得了身,遲早都會去的,畢竟那是她……」

說到此處他頓住,輕輕一聲歎息。

那中年男子道:「公子,都是我不好……」

他輕輕道:「不怪你,是我太蠢,輕易入人彀中。」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半晌後又道:「她和艾姑姑同時失蹤,按理說這兩人走在一處,應當很明顯,可為什麼就一點蹤跡都沒有呢?」

那中年男子遲疑道:「那夜山崩……」

「不可能!」他一口截斷,語氣甚至是微帶慌張的,我聽得一呆,只覺得一顆心沉到了底,心裡升起的那一點希望的火苗瞬間被撲滅,不是我,不是我,他找尋的女子,原來不是一個人失蹤的,身邊還有人,可我在臨洮府病好以來,我身邊一直都只有阿悠,哪來的什麼姑姑?

這一下萬念俱灰,再也無心聽下去,我抽身便走,匆匆步至空曠之處,抬頭見月色冷涼,遠山蕭瑟,忽覺心中悲憤,拔劍一砍,卡嚓一聲,一株腰粗樹木,被我鋒銳絕倫的短劍攔腰砍斷,墜落在地轟然一響,激起灰塵無數,塵灰裡,我不避不讓,呆呆坐倒在樹樁上。

次日我便懶了許多,早晨起來時發現那兩人已經走了,不緊不慢的跟著,反正同路跑不掉的,不過很快我就覺得驚異,那兩人不知為何,趕路速度竟突然快了許多,那白衣男子神情間,遠遠看來也似是舒朗了些,難道,他們要找的人有了線索?

雖有些酸楚,也為他們欣喜,不過對比起自己,卻越發自傷,索性也不管那兩人,他們趕路風餐露宿,我早早尋了市鎮的最好客棧住下,他們連三餐都恨不得在馬上將就,我高踞酒樓滿桌佳餚,眼見那兩人行路越發心急火燎,倒似像在追著什麼人一般,越發惹得我鬱鬱,接連幾天,從酒樓上踢下去登徒子若干,教訓橫行霸道欺凌弱小者若干,砸了為富不仁欺壓良民各地富戶若干,完事後自然溜得比兔子還快,因為總在慢吞吞一路耽擱後再急火火一陣狂奔,所以雖然態度閒散,倒也未完全將那兩人丟掉。

如此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已近一月,我自臨洮離開時是五月初,如今已進六月,初夏的景致自然是好的,一路行來時有葳蕤爛漫之景,可惜三個人都沒心思領略。

這一日燦爛陽光下,我勒馬河邊,眼見遠處燕軍大營連綿不絕,黑壓壓一片如巨龍蟄伏於藍天碧草之間,眼見那兩騎昂然長驅至營地前,稍後便有一品階不低的將領出來,親自迎了出來,言笑甚歡的將兩人迎進去,不由微微蹙眉,長吁了一口氣。

他們,是燕軍陣營的人,看樣子地位還不低。

我絞著馬鞭,沉吟,半晌後,決然一笑。

半月後,我如願混入了軍營。

三月浹河之戰,燕軍得力大將譚淵戰死,他所統帶的部隊暫時劃歸大將朱能統管,為了促使原本不同隸屬的軍隊更早融合防止軍心浮動,也為了更好的驅使並不隸屬自己的軍隊,朱能對麾下低層士兵和軍官進行了重新調配,打散了一部分建制,新老士兵,嫡系外系混雜一處,也由此,給先後半個月一直在軍營週遭潛伏觀察,打探消息的我覷到了機會。

我找到了一個因口吃而素來不被同儕待見的原譚淵屬下士兵,他被編入朱能軍隊後,原先熟識的人只剩下一個,而那人因他口吃少言相貌醜陋,也從沒正眼看過他,我利用他出營的機會,堵住了他,以性命和金銀相脅,逼得他憊夜跑回了家鄉。

這人對打仗也是厭倦之極,雖說也畏懼燕軍軍法,但被我三說兩說,便壯著膽子揣著銀子跑了,我便描畫一番,易容作了他的模樣,混進了燕軍大營。

一進軍營我便哀歎,那人果然人緣極其不好……簡直是太不好了,因為不僅沒人肯多看他一眼,而且苦事累事都是他的,晚上睡覺舖位安排在帳篷口,夜裡涼風一陣陣漏進來,薄被寒衿,連我都覺得難熬,難怪那人跑得飛快。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