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折是《團聚》。
蔡伯喈與趙五娘相見,趙五娘告訴蔡伯喈家中之事,蔡伯喈悲痛至極,立刻上表辭官,要趙五娘和牛氏一起回鄉守孝。皇上和眾大臣聽了都稱讚趙五娘「賢淑純孝」,要旌表蔡氏一門。
皇上一出場,十一娘不由睜大了眼睛——她發現皇上旁邊站著一個隨聲附和的大臣,穿著蟒袍,畫了花臉,身材挺拔,舉止大方,比身邊的皇上還有氣勢。
十一娘不禁莞爾。
看樣子,這件大臣就是徐家五爺客串的。可惜,太夫人這個時候不在……
她不由仔細看徐五爺表演。
只有一句台詞,表情卻很認真……
十一娘望五夫人。
她正微笑著望著台上,眼底深處都是歡快。
十一娘嘴角輕翹。
五夫人,好像對五爺的事都很上心似的……
她思忖著,就看見一個穿著桃紅色褙子,蔥綠色西番花刻絲綜裙的女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十一娘定睛望去,竟然是喬家六小姐喬蓮房。
她神色怏怏的,強笑著和喬夫人說了幾句話,就坐到了喬夫人身後的錦杌上。喬夫人扭過頭去和她說著什麼,她恍恍惚惚,半晌才應一句,換來喬夫人頻頻地蹙眉。
十一娘的一顆心這時才完全落定。
當事者之一不在現場,事情就好辦了——畢竟,捉賊捉贓,捉姦要成雙……
她又想起那條白色繡竹梅蘭襴邊挑線裙子來。
怎麼穿了件刻絲的綜裙來……一來是綜裙多是婦人穿著,二是刻絲燦若雲錦,很是打眼……既然已經這樣了,為什麼不索性讓太夫人給她找條白色挑線裙子穿……
十一娘思忖著,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久久不願離去。
她憑著感覺睃了一眼,發現喬蓮房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十一娘苦笑。
最不堪的形象被看見了,就算是心胸再大度的人也會心有疙瘩吧!
她只能裝作不知道,露出一副正在認真聽戲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黏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才消失。
十一娘鬆一口氣,就看見林小姐和唐小姐兩人笑著並肩走了進來。五娘跟在後頭,臉色不太好。
看見喬蓮房,幾人俱是一怔。
喬蓮房也看見了三人,笑容有些不自然地朝著她們點了點頭。
三人也朝著喬蓮房頜首打招呼。但打過招呼後,唐小姐卻望著喬蓮房低聲和林小姐說了幾句話,林小姐一面聽著,一面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喬蓮房,讓人感覺兩人好像在私底下議論著喬蓮房。
喬蓮房的臉立刻脹得通紅。
那唐小姐不知道對林小姐說了什麼,然後掩嘴笑起來,林小姐就表情嬌嗔地看了唐小姐一眼。
喬蓮房臉色蒼白,如坐針氈般的不安。
兩人卻不再看她一眼,各回了各自長輩跟前,各家的長輩也都低聲問起小輩來。
五娘也回到了大太太這邊。大太太笑吟吟地問她:「見到二夫人了?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也不在那裡多待一會。」
五娘恭敬地道:「見到二夫人了。二夫人還留我們喝了清泉白石茶。後來太夫人身邊的杜媽媽來請,說戲馬上就要散了,我們就回來了。」
清泉白石茶?又是什麼茶?
十一娘心裡奇怪著,大太太卻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對五娘的回答很滿意似的。然後笑道:「坐下來歇歇吧!戲的確快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我對這樣一坐半天什麼事也不做覺得十分沒有意思。」
「母親在家裡操勞慣了,難免不習慣。」五娘笑道,「時間長了就好了!」
大太太笑了笑,側了臉去聽戲,五娘就乖順地坐到了十一娘的身邊。
她剛坐下,甘家兩位小姐和十娘回來了。
十娘挽著甘家七小姐甘蘭亭的胳膊,兩人笑語殷殷,相談正歡。而甘家三小姐卻滿臉無奈地走在兩人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手裡還各捧了一捧野花野草。
三個人看到喬蓮房,神色很平靜,沒有像林小姐、唐小姐和五娘似的露出吃驚的表情。但她們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引起滿屋人的注意。
黃夫人更是笑道:「快坐下,擋了我們看戲。」
甘家三小姐臉色微紅,喃喃地應了一聲「是」,甘家七小姐卻嘻嘻一笑,丟了十娘跑到了五夫人那裡,低頭和五夫人笑吟吟地說起話來。十娘則曲膝朝著黃夫人行了個禮,笑著上前給大太太行了禮。
大太太笑容溫和地朝她點了點頭,她就笑著坐到了大太太身邊。
甘家三小姐也跟著走了過來,曲膝向甘夫人行禮:「母親!」
母親?
十一娘很是意外。
難道甘家三小姐是庶出?
又想到甘夫人年輕的面孔……或者,甘夫人是繼室?
「可闖了禍?」甘夫人笑容和藹。
「怎麼會?」甘家三小姐嗔道,「我們就算再不知事,也不可能在徐家做出什麼失禮之舉。」態度並不十分恭敬。
甘夫人不以為意,微微地笑:「快坐下來喝杯茶——看你,臉上都有汗了!」
甘家三小姐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自然有丫鬟上前斟了半溫的茶,還有丫鬟拿衣袖給她扇風。
她就笑著和十一娘寒暄:「戲好看嗎?」
十一娘點頭:「唱得很好。」
「都是蘭亭這丫頭,要不然,我也可以好好看看了。」她語帶抱怨,卻並不憎怒,「你平日裡在家聽戲嗎?都喜歡聽些什麼戲?」
「平日在家不聽戲。」十一娘笑道,「這是第一次!」
她睜大了眼睛,然後很理解地點了點頭:「也是。你們鄉下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沒有趾高氣揚,也沒有居高臨下,純粹在敘述一件事。並不讓人反感,反而覺得她有點不諳世事的天真!
十一娘嘴角微翹。
「三姐又說什麼呢?」甘家七小姐突然出現在了三小姐的身後,「燕京三大戲班之一的『結香社』就是唱餘杭腔的。羅妹妹老家就在餘杭。」
甘家三小姐微怔,看十一娘的目光就有了幾分不快,好像受了欺騙似的。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犯不著和這些小姑娘們一般見識。
她只好又解釋:「我以前跟著父親在福建任上,後來祖父去世才回家守孝,並沒有聽過戲。」
甘家三小姐臉色微霽,點了點頭。
甘家七小姐卻抿著嘴笑起來,然後拉了十一娘的手:「妹妹勿怪,我家三姐說話一向直爽。」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家還特意來道歉,十一娘又怎會不接受別人的好意。
她睜大了眼睛,表情帶著幾分促狹:「甘家三姐姐說的是對的啊!我們那裡是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甘家七姐姐何來『勿怪』之說!」
甘家七小姐笑起來,道:「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十一娘也笑。
黃夫人就扭過頭來:「蘭亭,你真是一刻也靜不下來。快給我坐好了。台上唱了些什麼,我都聽不見了。」
甘家七小姐就朝著十一娘吐了吐舌頭,坐在了她身邊,但還是忍不住和十一娘咬耳朵:「蓮房去找四夫人借裙子了?」
十一娘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你怎麼知道?」
甘家七小姐朝著她眨眼睛:「她原來說好和明遠去看二夫人的,走到半路又說要和我們去放風箏。本來甬道上風挺大的,是個放風箏的好地方。結果她遇到個小丫鬟,說什麼春妍亭那邊的風景好,結果她非要去春妍亭那裡放風箏。去就去唄。又禍從天降——她好好地站在那裡亭子旁遠眺,卻被個到春妍亭采迎春花的頭鬟沒頭沒腦的撞在了身上,把裙子給勾破了,只好先回來了……卻沒有想到她會向四夫人借裙子。」
十一娘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從春妍亭遠眺,可以看見一個半月型的小湖,湖邊有水榭……五娘還曾經和她交頭接耳,問那裡是不是侯爺的書房「半月泮」!
她望向甘家七小姐。
甘家七小姐滿臉是笑,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如醍醐灌頂,十一娘突然明白。
原來,甘家這位七小姐句句珠璣,均有深意。
她索性和甘家七小姐打起太極來:「咦,三夫人不在嗎?怎麼還要向大姐去借裙子?」
甘家七小姐的目光聚然一亮,笑容更燦爛了:「大堂姐走到半路,被廚房的人叫去了。說什麼太夫人親自點的鰣魚不見了,讓大堂姐快去看看。因此大堂姐的腳還沒有踏進園子門就被人叫走了。要不然,蓮房又怎麼會臨時改變主意呢?」她望著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個偶然接著一個偶然,變成了一個必然。
卻不知道誰是那蟬?誰是那螳螂?誰又是那黃雀?
天空的光線已漸漸微弱,徐府粗使婆子躡手躡腳地穿梭在點春堂的屋簷下,大紅燈籠一個個被點燃。
戲台旁鑼鼓依舊鏗鏘作響,戲台上的人兒卻由慷慨激昂變得高亢婉轉,那蔡伯喈左邊趙五娘,右邊牛氏,效仿那娥皇、女英的賢德……
耳邊傳來眾位夫人的稱讚。
「五娘有福了,做了狀元郎夫人!」
「牛氏賢淑,寬宏大量!」
十一娘有片刻的恍惚。
原來,趙五娘吃糠咽菜,麻裙包土,得到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結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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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別等,加更有點晚!(*^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