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鄔善的心意無所遁形,讓竇昭不得不肅然面對。
重生後,她偶爾也會想到自己的未來。
是重新開始?還是繼續嫁給魏廷瑜?
嫁給魏廷瑜,把所有的事再重新經歷一遍,雖然沒有什麼驚喜,可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重新開始,不管看上去多麼花團錦簇的姻緣,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自己再嫁一個人,未必就一定會比和魏廷瑜在一起更好。
想來想去,都是一團亂麻。
直到有一天,西竇的一半財產劃歸到了她的名下,而且舅舅和竇家約定,她三十歲以後可以任意處置這一半的財產。
她突然間心中一動。
上一世,她不嫁人就沒有出路。這一世,她有舅舅可以依仗,有銀子可以傍身,有竇家的矛盾可以利用,為什麼一定要嫁人呢?
就這樣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偶爾挽回一下前世遺留的憾事不好嗎?
剎那間,她彷彿看到了一個新天地,整個人都振奮起來,前途也似乎變得明晰可見。
鄔善的好意,她很感激,卻不會接受。
只是此時不是拒絕的時候。
一是鄔善並沒有把話挑明,拒絕的話無從說起;二是鄔家的規矩很大,鄔家的長輩未必願意鄔善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進門,鄔善到時候是放棄還是堅持還不好說,自己這樣早早地就跳了出來,不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讓人覺得可不可能笑。
既然鄔善這個時候提到了龐寄修送給她的那盞走馬燈,不如就索性藉著鄔善給龐寄修傳個話吧,也免得那龐寄修像只蚊蠅似的,沒事有事就跑過來「嗡嗡」兩聲,讓人煩不勝煩。
「誰說我喜歡走馬燈了?」竇昭笑道。
「可我聽他們說,」鄔善望著竇昭因坦蕩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有些不確定起來,「你得了盞走馬燈,淑姐兒向你要你都捨不得給……」
竇昭笑起來,道:「說起來,都是你們惹的禍。」
鄔善詫異。
竇昭道:「因為上次泅水的事,龐寄修隔三岔五地就送些東西來向我道謝,這走馬燈就是他送我的。我們兩家雖是姻親,卻是道不同不為謀,我怎麼好受了他的東西?想退回去,又沒個退的地方,只好把他送的東西都收起來,哪天找個機會還給他——若是把他送的東西轉贈給了其他人,到時候拿什麼還給他?」
鄔善聽著,就情不自禁地咧著嘴笑了起來:「四妹妹說得在理。」然後急急地道:「不如我幫你還給龐寄修吧?」
「怎好麻煩你!」竇昭暗示他,「我還是托了伯彥幫我還給龐寄修吧!」
她不希望鄔善誤會自己拒絕龐寄修與他有關,也怕鄔善把事給辦砸了,反而連累著她名聲受損,若是因此而鬧出什麼風波來就更麻煩了。伯彥好歹名聲在外,今年已及弱冠,又有前世的幹練印象,比十三歲的鄔善辦事更讓她放心。
鄔善卻像沒有聽懂似的,忙道:「不麻煩,不麻煩,我幫你去還吧!」
竇昭就望著他微笑不語。
鄔善頓時滿臉通紅,聲若蚊蚋:「那,那我去跟伯彥說一聲。」竟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他這樣完全沒明白自己的拒絕,竇昭更不想讓他扯進來,正想說幾句厲害的話讓他死心,竇德昌和竇啟俊並肩走了出來。
「我就納悶,你怎麼一去不復返了,」竇德昌笑道,「原來碰見了四妹妹。」
竇啟俊年長些,又剛剛定了親,剛才久翻不到要找的書已經起疑,現在再看鄔善那面紅耳赤的模樣,他隱隱有些明白,不禁朝竇昭望去。
竇昭卻是一臉風平浪靜,沒有半點異樣。
他一時間有些懷疑起自己的感覺來。
鄔善本就心虛,被竇德昌這麼一說,就越發的慌張了,撇清似地忙道:「四妹妹有事求我們……那龐寄修常借口上次泅水的事給四妹妹送東西,說是謝禮……」有些口不擇語起來。
竇政昌和竇啟俊立刻臉色大變。
特別是竇啟俊,深知這件事一個大意就有可能會害了竇昭一輩子,忙道:「鄔四舅快快打住,有些話不能亂說的。」
鄔善一個激靈,馬上反應過來,悔恨自己說話不假思索,不敢看竇昭一眼。
竇啟俊哪裡有功夫注意這些,忙道:「十二叔,麻煩你到門口看著點。」然後低聲問竇昭,「到底怎麼一回事?除了送東西,他還送了些別的什麼沒有?東西都是由哪些人送進來的?這些人可靠不可靠?」
竇昭見他一開口就問到了點子上,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一一跟竇啟俊說了,最後道:「我沒有直接接手,除了些小東西,倒沒有其他的什麼。只是這件事我不好跟別人說……」
「我知道。」竇啟俊腦筋轉得很快,他臉色陰沉地道,「那個龐寄修,和你繼母是姻親。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就裝著不知道的,我來處置。」
竇昭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姑息龐寄修。
她只是一時沒弄明白龐寄修的用意。
還是鄔善的出現提醒了她。
有些事,不僅要靠前世的記憶,還要相信今世的直覺才行。
竇昭連連點頭。
竇啟俊讓竇德昌和鄔善先回去,自己去見了竇世英。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竇世英鐵青著張臉和竇啟俊去了正房,問竇昭:「東西呢?」
竇昭讓素絹開了箱籠。
竇世英看了一眼,叫了兩個小廝進來,抬著箱籠跟竇啟俊走了。
屋裡只留下竇昭和兩個面面相覷的丫鬟。
竇世英氣得在屋裡直打轉轉,良久才質問她:「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竇昭道:「我不想吵吵鬧鬧地讓人看笑話。」
竇世英眼眶微紅,袖子一甩,朝門外走去。
竇昭喊著「爹爹」:「您是想去找太太說這件事吧?若是太太說,事已至此,不如讓我嫁給龐寄修……」
「他吃了熊心豹子膽!」竇世英暴跳如雷。
竇昭冷笑:「龐家倒沒吃熊心豹子膽,可人家敢不要臉地鬧騰。」
竇世英微滯。
竇昭道:「這件事,您就讓伯彥幫著處置吧,我相信他能處置好。」然後道,「您什麼時候去京都?我想在您去京都之前把崔姨奶奶接過來和我做伴。」
竇世英愕然。
竇昭道:「東府那邊有個鄔善,我不方便再住在六伯母那裡;這邊太太當家,誰知道龐家會使出什麼齷齪的手段,田莊人心純樸,路不拾遺,連個護院都沒有,更不安全……」
「不用了。」沒等她說完,父親已額頭冒著青筋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好生生地在家裡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動你半分。」說完,甩袖而去。
竇昭對父親的處事能力很懷疑,決定不管父親答應不答應,他若是去了京都,她用這件事做借口讓祖母搬進來住一段時間,也許可以讓祖母逃過一劫。至於說龐寄修,他若還敢打她的主意,她自有辦法收拾他。
不一會,竇明被兩個婆子送到了正屋。
竇明一下地就提著裙裾就往外跑。
竇昭一個眼神,自有丫鬟攔了她。
她張牙舞爪地朝竇昭撲過來:「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挑唆著爹爹和娘親不和!」
送竇明來的婆子立刻攔住了竇明。
相比王映雪和竇明,家裡的僕婦更在乎竇昭的感受。
竇昭吩咐海棠:「讓她抄十遍《女誡》,什麼時候抄完了,什麼時候放出來吃飯。」
海棠應是,兩個婆子在竇明的叫囂聲中將竇明架到了後面的暖閣——竇昭吩咐過,不許王映雪和竇明進她的書房。
竇昭隨手拿了本書,靠在臨窗的大迎枕上看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竇世英滿臉不悅地走了進來。
看見竇昭在看書,他道:「明姐兒呢?」
「在暖閣裡抄書。」竇昭站起來,給父親沏了杯茶。
竇世英喝了兩口熱茶,神色微霽,去看竇明。
竇明一邊哭,一邊抄著《女誡》,海棠捧著瓜果和兩個婆子在旁邊服侍。
竇世英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暖閣,拉了竇昭:「走,我們去看看那兩株銀杏樹種在哪裡好?」
竇昭陪著竇世英去了東跨院。
晚上王映雪笑容僵硬地服侍竇世英父女用晚膳。
抄完了十遍《女誡》才被放出來的竇明一看見王映雪,立刻撲到了母親的懷裡,一面含淚喊著「娘親」,一面偷窺竇世英和竇昭的表情。
竇世英面無表情,竇昭視若無睹。
竇明的心不斷地往下沉,聰明地將告狀的話給嚥了下去。
王映雪抱了抱女兒,笑容勉強地低聲吩咐竇明坐好,幫她盛了碗肉絲面。
竇世英鐵了心不和王映雪說話。
用過晚膳,他和竇昭下圍棋。
竇昭才不想捲入他和王映雪之間的糾葛裡去,下了一盤,就打起哈欠來:「讓高昇來陪您下吧,我要去睡了。」她掩著嘴,含糊不清地告退,回了屋。
海棠一面服侍她洗漱,一面低聲地道:「七爺問七太太,龐寄修給您送燈的事七太太知道不知道,七太太說知道,七爺就把七太太喝斥了一頓,七太太很委屈,說東西是送給您的,她哪裡敢攔?七爺就說七太太和龐家沆瀣一氣,七太太氣得哭了起來,五小姐聽到動靜跑了過去,七爺就讓兩個粗使婆子把五小姐送到您這裡來了……」
「好了,我知道了。」竇昭不感興趣地應著,上了炕。
這種事,果然還是交給竇啟俊更讓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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