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淵是遺腹子,當年為了定遠侯這個爵位,太夫人與嫡親的兩房早已無什麼來往,反而和叔伯的幾房走得親。所以她嫡親的兩個妯娌坐在外面的抱廈和親戚們說著話,叔伯的幾個妯娌卻帶著孫子、曾孫在堂屋給她磕頭拜壽。
太夫人笑呵呵地望著急幾個孩子,忙吩咐紫娟打賞。
孩子們接了賞錢,就被媽媽們領了下去。
「還是您有福氣啊!」其中一個滿頭銀絲的妯娌笑道,「侯爺做了總兵,孫子又中了進士……這家業到了您的手裡,可是一日比一日旺啊!」
太夫人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臉上卻露出謙虛的表情:「那時候,還是虧了幾位幫我們孤兒寡母的說話。這恩情,我可是到今天都沒有忘的!」
幾個人說著話,簇擁著太夫人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幾個老妯娌散坐在了大炕旁的搭著大紅羅坐墊的太師椅上。
丫鬟們像彩蝶似地穿梭其中,服侍著茶水。
有個穿著油綠色通袖襖的老婦人喝了一口茶,笑道:「壽宴的時候,怎麼沒有看見三少奶奶啊?」
太夫人歎著氣點了點頭:「她給我拜完壽就去了娘家——沈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家裡也沒有個主持的人。還好皇恩浩蕩,把關起來的下人們都放了出來,不然,可就真的亂成一團了。」
有人點頭:「這也是三少奶奶有這本事能當得住家,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哪裡支得開。」
太夫人點頭:「我這個孫媳婦的確是少有的賢德……」
大家都紛紛說起沈穆清的好來。
太夫人聽著,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耐煩。
有個面容削瘦的婦人就誇張地「哎呀」了一聲,笑道:「三嬸,今天是老夫人的大好日子,您提這個做什麼?今天可是太夫人的好日子!」
那人回過神來,笑道:「是啊,是啊!看我這記性……」
眾人一說一笑,正熱鬧著,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還夾雜著歡聲笑語。
「這是什麼?」屋裡有人好奇地問。
太夫人笑呵呵地道:「是煙花。富華公主特意叫了瀏陽做煙花的班子過來,說是給我祝壽的!」
「哎呀,連公主都來了……」
婦人們或笑,或奉承著,把太夫人的臉笑成了一團盛開的菊花。她喊了紫娟,「這天還沒有黑下來,怎就放起來了?」
紫娟在聽到動靜的時候就出去打聽了,太夫人問話,她立刻笑盈盈地道:「是富華公主與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還有馮家的表姑娘一起,在後花園試著放了一個——正經的煙花,要等天全黑了才放。」
太夫人微微含頜,對旁邊的人道:「等會我們去水榭那邊看煙火去!那裡看著清楚,老姊妹們也可以趁機說說話兒!
******
後花園裡,穿紅著綠的丫鬟媽媽簇擁儀態萬方的富華公主緩緩地朝太湖石砌成的假山走去,王溫蕙、蔣雙瑞和馮宛清施施地跟在她身後。
「等到晚上,我們就在這裡看煙火,」富華公主指著山頂一座八角的紅柱涼亭道,「肯定很漂亮。」
王溫蕙矜持地笑道:「讓公主費心了!」
富華公主回頭笑望著王溫蕙,神情俏皮,哪裡還有在人前的雍容華貴。
「我也是想找個理由玩耍一番罷了!」
「卻讓我們得了好處!」蔣雙瑞掩嘴而笑。
富華公主望著蔣雙瑞嘻嘻笑起來。
王溫蕙知道富華公主一向與蔣雙瑞親近,不一定喜歡自己陪著。想到剛才她提出要到涼亭裡看煙花,又想這季節涼亭的風大,遂笑道:「二弟妹陪著公主逛逛吧!我去吩咐媽媽們把涼亭周圍掛上幔帳,免得等會去看煙火著了涼。」
馮宛清一聽,立刻道:「大表嫂,我幫你!」
「溫蕙不虧是做大嫂的,我們跟著,總能享享福。」富華公主笑誇著王溫蕙,卻攔了馮宛清,「你現在可是客人,等過了門,再獻慇勤也不遲。」
馮宛清大為尷尬,臉色漲得通紅。
王溫蕙淡淡地笑了笑,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就告辭了。
蔣雙瑞就責怪富華公主:「你真是的,當著大嫂說這樣話的!」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最投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蔣雙瑞把她當成自己的姊妹一樣。
她嘴一嘟,道:「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假惺惺的賢良樣子。」
蔣雙瑞知道富華公主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很是感激,拉了她朝東邊去:「我們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看我們貴姐去,白白胖胖的,不知道多可愛!」
富華公主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很稀罕貴姐,還戲言說要和蔣雙瑞做兒女親家。
聽說去看貴姐,她笑著和蔣雙瑞去了祥雲院。
因為太夫人的壽誕,貴姐穿了件大紅色百花穿蝶的氅衣,襯得一張小臉晶瑩玉般的漂亮。
富華公主見了立刻抱在了手裡:「把她送給我吧!」
蔣雙瑞想以馮氏對這個孩子的態度,還真的就起了和富華公主結親家的心思。
她笑道:「好啊,你喜歡就抱回家!」
富華公主正色道:「真的。我可就抱回家了!」
蔣雙瑞也肅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富華公主笑道,「回去就和駙馬商量。」
蔣雙瑞點頭,馮宛清聽了忙朝著富華公主和蔣雙瑞屈膝行禮:「恭喜公主,恭喜二表嫂了!」蔣雙瑞還禮說謝謝,富華公主聽著那稱呼卻是眉頭一皺,道:「宛清,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真的準備嫁給梁季敏作妾室啊?」
看樣子,這個問題她們之間已經討論過多次了。馮宛清並沒有露出異色,只是低下了頭。
富華公主還試圖說服她:「你知不知道,你一旦進了梁家的門,以後就再也不能這樣稱呼我們了?」
「公主,這都是我的命!」馮宛清眼角微紅,語帶哽咽地道,「我已經認命了!」
蔣雙瑞和富華公主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
三人無語,屋子裡有了短暫的沉靜。
蔣雙瑞看著這氣氛不好,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見嫣紅在簾外稟道:「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身邊的丁香姐姐過來了!」
來的真是時候!
蔣雙瑞正愁著不知道說什麼好,聽了忙道:「快請進來!」
富華公主奇道:「你什麼時候和老大這麼好了!」
蔣雙瑞白了她一眼,低聲道:「你難道想我天天和老大上演全武行啊!」
富華公主嘿嘿一笑,沒再作聲,一旁的馮宛清卻若有所思地睃了蔣雙瑞一眼。
丁香分別給富華公主、蔣雙瑞和馮宛清行了禮,笑道:「我們大少奶奶想請馮姑娘去疊翠院陪陪二姑娘——如今三少奶奶不在,身邊的丫鬟媽媽也都帶到了沈家,二姑娘如今一個人在疊翠院。」
家裡的客人很多,梁幼惠一直待在疊翠院裡不敢出來,給太夫人拜壽的時候,還是蔣雙瑞陪著一起去的。
富華公主一聽,立刻對馮宛清道:「快去吧!你們兩人從小就好,見了你,她定十分歡喜。」
馮宛清給富華公主和蔣雙瑞行了禮,跟著丁香去了疊翠院。
富華公主望著馮宛清遠去的背影,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沈穆清的脾氣,好嗎?」
蔣雙瑞笑道:「什麼脾氣不脾氣的,她今年才十三,還是個孩子呢!」說著,眼神又一暗,「以後怎樣,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也是!」富華公主也很感慨,「誰又天生是個壞脾氣呢?」
一時間,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
有人就闖了進來:「二嫂,二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人抬頭一看,是梁幼惠。
她嘟著個嘴,很不高興的樣子。
蔣雙瑞忙喝斥道:「公主在這裡,還不快快行禮!」
梁幼惠已見到了富華公主,蔣雙瑞開口時,她已屈膝拜下。
富華公主是知道她情況的,忙將她扶了起來,吩咐人給她看座。
梁幼惠坐下來,逗著貴姐玩:「你們都不在,真是悶死我了!」
富華公主見她只身前來,又說這樣的話,不由奇道:「怎麼,宛清沒有陪著你嗎?」
梁幼惠很是不高興的樣子,道:「三哥回來了,說要和宛清表姐說幾句話——我沒地方去,在路上閒逛,看到了嫣紅,知道你們回來了……」
蔣雙瑞卻聽得一怔:「三叔回來了?他不是和三弟妹去了沈家嗎?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說是三嫂讓三哥回來拿個什麼硯台……沈老爺想寫幾個字!」
三個人在祥雲院逗著貴姐,好一會,也不見馮宛清折回來,富華公主有些不安,商量蔣雙瑞:「要不,讓人找找去。」
蔣雙瑞沉思片刻,道:「也好。畢竟是沒有過門——今天親戚這麼多,沈夫人又剛葬,要是有個閒言閒語的傳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
富華公主點頭,蔣雙瑞就叫了嫣紅去找。還悄聲地吩咐她:「千萬可別驚動了旁人。」
嫣紅應聲而去。
過了好一會,她腳步如風,神色惶惶地走了進來。
「二少奶奶,我,我看著情景不對……」她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子掛在額頭上,「大白天的,竟然關了門……我,我不敢叩門……」
富華公主和蔣雙瑞臉色俱變,「哎呀」一聲站了起來。
梁幼惠側頭望著她們,懵懵懂懂地道:「怎麼了?我不想人煩我的時候,也會關了門啊?」
兩個人目光複雜地落在了梁幼惠的身上。
(哎!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