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悟了導師的深意,收斂了面上的笑容,只看著林知夏,告訴她:「我們現在趕時間,這個是我導師的名片,上面有我們辦公室的座機號碼。你要是想參觀我們大學的實驗室,歡迎隨時來訪。」
林知夏一怔,沒反應過來。
江逾白代她收下了名片,還代她說了一聲謝謝。
四年級(一)班的集合口哨聲在餐廳裡響起,沈教授一行人也漸行漸遠。
江逾白把名片遞到了林知夏手中,還問她:「你也會突然發呆?」
林知夏又在嘴硬:「我才沒有突然發呆。」
江逾白刨根究底地追問:「你剛才為什麼一聲不吭?」
林知夏攥著名片:「我只是有點吃驚。」她跑向了班級集合區。
*
當天下午,解說員姐姐帶著大家參觀了海洋館的鯨豚灣。
這是林知夏有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到海豚。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
海豚的皮膚非常光滑,它們的身體構造完美地應用了流體動力學,讓它們能在水裡飛快游動。林知夏還注意到,有一隻海豚最活潑,它從水池中竄出來兩次,濺起一片水花。
隔著一堵玻璃牆,林知夏凝視著海豚。
那只海豚似乎也在凝視她。
海豚感知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
如果它們意識到自己這一生都會被禁錮在水族館,無法回歸大海,它們是否會因此而產生思考……林知夏在玻璃上畫了一隻海豚,也給今天的水族館之行畫上了句號。
班主任吳老師把同學們聚集到了一起,開始清點人數。不少同學都被海豚和白鯨深深地迷住了,挪不動腳步。吳老師連喊三聲,同學們才回過神。
在吳老師的命令下,學生們按照體育課的排序方式,有序地站成了兩隊——男生一隊,女生一隊。江逾白是男生隊伍裡的最後一位,林知夏也是女生隊伍裡的最後一位,他們兩個無可避免地再一次並排了。
登上學校大巴之後,林知夏乾脆坐到了江逾白的旁邊。
所有人都走了一天的路,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憊,林知夏也不例外。她靠在座位的側邊,閉著眼睛睡覺,沒一會兒已經睡著。
江逾白的左邊是林知夏,右邊則是班長董孫奇。董孫奇捧著自己的數碼相機,讓江逾白幫他參謀哪一張照片拍得最好。
「我幫你拍了照,」董孫奇透露道,「我偷拍了你兩張。」
江逾白抬手,按住了相機:「班長,你偷拍我?」
班長溫柔地勸誡他:「江首富,別激動。」
江首富仍然有些激動:「拍照前,要經過本人同意。」他把自己的肖像權看得很重。因為他的叔叔江紹祺打過不止一次的肖像權官司。江紹祺的種種遭遇,都給江逾白上了生動的一課。
周圍大部分同學都在睡覺,尤其林知夏睡得最香。她像一隻小貓咪一樣縮在座位上,遠比她清醒的時候安靜多了。
江逾白不敢大聲講話。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很輕。而董孫奇完全沒有那方面的顧慮,董孫奇哈哈一樂,在數碼相機的顯示屏上展示今天的收穫。
「江逾白!你看!」董孫奇叫嚷一句,「我這張照片,把你拍得超級帥氣!你快感謝我!」
江逾白反應冷淡:「我應該感謝我爸媽。他們決定了我的長相。」
董孫奇摟住江逾白的肩膀:「這張呢!你和林知夏、丁巖、甘姝麗站在一塊兒!大夥兒好熱鬧!」
江逾白的回復不近人情:「刪掉。」
董孫奇大為驚訝:「這張也要刪掉?」
「不要。」
——說話的人,是林知夏。
林知夏被董孫奇吵醒了。她揉了一下眼睛,抱緊懷裡的毛絨小企鵝,湊到江逾白的面前,觀察數碼相機裡的照片。她非常開心地笑了笑:「不要刪,不要刪!把照片留給我,能不能留給我?留給我吧。」
董孫奇彷彿在歷經千山萬水之後,終於找到了欣賞他的知音。他迫不及待地問道:「林知夏,你覺不覺得,我這個照片拍得好?」
「是的!拍得好!」林知夏毫不吝嗇溢美之詞,「有林知夏,還有江逾白、丁巖、甘姝麗。我們大家都是好朋友。你把照片送給我吧,可以發我的郵箱嗎?」
董孫奇立刻答應。隨後他又問:「林知夏,要不要把我的自拍照片也發給你?這張合照裡沒有我董孫奇。我是班長,少了我怎麼行?」
林知夏愣了一瞬。她和董孫奇不太熟。她隨口說:「好啊,你發吧。」
董孫奇一拍大腿:「好勒!」
他和林知夏隔著一個江逾白說話,他們兩人都沒注意江逾白的神情。江逾白的左手伸進了書包裡,很快,他找到了自己的數碼相機。
江逾白的數碼相機是上周才買的最新款。而且,這款數碼相機採用了觸屏按鍵,需要用戶自行調整各種參數。
江逾白只是想當場拍個照,相機屏幕卻蹦出來一個超大的菜單選框。
他看著那些「飽和度、清晰度、對比度」,搞不清這些東西究竟有什麼用。他懶得研究,瞎按了幾個鍵,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麼地方,整個相機的默認語言忽然變成了德語。
是的,德語。
江逾白彷彿在閱讀一本無字天書。
有些德語單詞,長的和英語、法語挺像的,但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數碼相機的菜單欄完全淪為江逾白的知識盲區。他裝作淡定地伸長手指,搭住關機按鈕,剛要用力,忽聽林知夏問他:「你看得懂德語嗎?」
又來了!競爭對手的挑釁,再一次來臨了!
江逾白在過去的兩個月裡成長了很多。他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麼羞憤難當。
他坦率而真實地承認:「我準備關機。」
林知夏從他手裡接來了數碼相機。她低頭按過幾個鍵,這只相機就像是一匹被馴服的猛獸,在她手中乖乖聽話。
她打開攝像頭,問他:「你要拍照嗎?」
事已至此,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功虧一簣。
江逾白充滿大局觀地回答:「是的,我想拍照。」
數碼相機被林知夏交給了前排的丁巖。丁巖悄悄地舉起了相機,趁著班主任和另外兩位帶隊老師都在打盹,丁巖轉過身,相機的鏡頭對準了林知夏、江逾白、董孫奇三個人。他為他們三人拍下一張新的合照。
「這就是……海洋館秋遊的回程紀念照!」林知夏開心地總結道。
這也是江逾白的私人相機裡唯一的一張合照。
為什麼他執意要和林知夏拍合照?
對此,江逾白有他自己的理解。林知夏是他的競爭對手,他保留著自己與競爭對手的合照,正是為了督促自己,誠實地面對自身的不足——就像美國總統林肯一樣尊重、敬佩他的政治對手西沃德。
江逾白理順了邏輯,收好了相機。
巴士返回學校時,正是下午三點半,太陽依然燦爛。四年級的家長們都趕到了學校門口接孩子,江逾白家裡的司機也來了。江逾白走出大巴,走向司機,林知夏遠遠喊了一聲:「明天見!」
江逾白舉起手,朝她揮了一下,高聲說:「明天見!」
第15章 我的心曾悲傷七次
四年級(一)班有六位同學沒參加海洋館秋遊。
柳行簡就是那六分之一。
眾所周知,柳行簡暑假在家摔斷了一條腿,提前體驗了一回老年人的生活,走到哪裡都要拄著枴杖。
十一月初的某一天,柳行簡去醫院拆下石膏,終於扔掉了枴杖。醫生告訴他,他的腿傷基本康復了。他年紀這麼小,恢復能力特別好,只要他謹遵醫囑,注意保養、注意復健,就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柳行簡的心情非常愉悅。屬於他的榮耀時代,即將回歸。
時隔數月,柳行簡不再借助外力。他靠著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步爬上樓梯,邁入四年級(一)班的教室。在眾多同學的凝神注目中,柳行簡說:「我的腿好了。」
這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教室裡所有的燈都被打開,澄明的燈光是無聲的讚歌,班長董孫奇帶頭為柳行簡鼓掌:「恭喜恭喜!恭喜柳行簡!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
掌聲稀稀拉拉,此起彼伏。
柳行簡斜挎著書包,走向他的座位。
他背著Adidas的黑色雙肩包,顯得很成熟、很有品位,簡直比六年級的學長還要有格調。他落座之後,將一隻不銹鋼的水瓶放在了桌面上,然後,他緩緩扭過頭,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