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還在潛心繪製《探索宇宙》系列漫畫。
為了更好、更具體地展現獵戶座的經濟市場,江逾白最近正在自學一些經濟學理論。他的父母巴不得他對金融和管理感興趣,連忙給他安排了新的家庭教師,甚至讓江逾白那位半退休狀態的爺爺親自為江逾白傳道解惑。
江逾白的知識體系裡,包括一些十分珍貴的實踐經驗。而那些東西,都是林知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江逾白和林知夏熱衷於構建獵戶座市場的數學經濟模型,兩人經常玩得不亦樂乎。在江逾白的安排下,地球軍團的生產總值蒸蒸日上。
「這樣不行,」林知夏說,「我們是地球軍團。我們的發展太順利了,沒有一點波折,讀者會不喜歡的。」
江逾白頭也沒抬,仍在繪畫:「我是讀者。我喜歡。」
林知夏趴在課桌上,盯著他飛快移動的筆尖:「大反派董孫奇沒有戲份了,領航員林知夏也沒有戲份了。」
「你有很多戲份,」江逾白手中的筆停了下來,往前翻了兩頁紙,「你每天都會出場。昨天你帶領地球軍團,在分子雲上引爆了洲際導彈……」
江逾白還沒說完,忽然有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課桌上。
他抬頭,剛好看見柳行簡。
這世上任何一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柳行簡的來意不善。
柳行簡左手揣在衣兜裡,右手撐住了江逾白的桌子。這樣一來,他不但能減少腿部的支撐力,還能給江逾白帶來壓迫感。
柳行簡面無表情,就像電視劇《四大名捕》裡的無情。他的膚色太白了,同學們背地裡稱呼他為「小白臉」,但沒有一個人敢當著柳行簡的面,這樣喊他。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去找江逾白的麻煩。
江逾白記起來,不久之前,在柳行簡還需要拄枴杖的時候,江逾白曾經莫名其妙地惹毛了柳行簡。
柳行簡讓江逾白等著他。他放話,一定會給江逾白一點顏色瞧瞧。
什麼顏色?
江逾白拭目以待。
江逾白合上筆記本,把這一本珍貴的《探索宇宙》系列漫畫交到了林知夏的手中,動作決絕又保持著風度,宛如劉備在白帝城托孤。
「有事?」江逾白率先發問。
「呵呵。」柳行簡的嘴裡迸出一聲冷笑。
江逾白是公認的實驗小學的校草。柳行簡的長相也算是很不錯。他們二人的奇怪對峙引發了同學們——尤其是女同學的頻頻側目。
早晨八點,錢老師會帶來第一堂數學課。而現在是七點五十五,再過短短五分鐘,錢老師就會踏進教室。
錢老師的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她最討厭班上的學生吵架、打鬧、發生爭執。倘若被她發現,所有鬧事者都逃不過罰站走廊的下場。
事關生死存亡,柳行簡也不廢話。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江逾白,你在畫《探索宇宙》嗎?」
江逾白以為柳行簡會找他打架,他已經做好了防衛的準備。他沒料到柳行簡會提起《探索宇宙》系列漫畫。
事實上,柳行簡本來是想打架的。
但他聽說,江逾白住在莊園裡,每天早睡早起,堅持鍛煉身體,還有專門的武術老師。而柳行簡的腿傷剛剛復原。這個時候,柳行簡來找江逾白打架,顯然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常言道,智取為上策。
柳行簡想出一個辦法。
最近這段時間,全班同學都沉迷於江逾白和林知夏共同連載的《探索宇宙》。班上統共被劃分為兩個陣營,一個是以江逾白為代表的地球人軍團,另一個則是以董孫奇為首腦的獵戶座反抗組織。獵戶座的同學抱怨過,地球軍團太強大了。地球軍團不僅有軍事防禦體系,還有經濟原料支撐……獵戶座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
於是,現在,柳行簡對江逾白說:「我要畫你的漫畫。」
江逾白從容應對:「為什麼?」
柳行簡睨視著他:「我會代表獵戶座,讓你粉身碎骨。我要讓地球人滾回去!」
當柳行簡說出「讓你粉身碎骨」這句豪言壯語,錢老師剛好踏進教室的正門。班上有些獵戶座的同學緊張到了極致,緊張到胃部不適,想要當場嘔吐。
事態相當複雜。
錢老師面如土色。
柳行簡背對著教室正門,完全沒注意到班上微妙的氣氛,更沒注意到錢老師已經來了。上課鈴還沒打響,柳行簡以為自己還有時間。
他挑在這一節數學課之前,來找江逾白,也是算定了江逾白不敢對他動手。他越發猖狂地大放厥詞:「地球人都是窩囊廢!」
「柳行簡!」
錢老師的吼聲震破天空。
江逾白幸災樂禍,低聲說:「請你轉身,你的背後是地球人。」
柳行簡猛然扭過頭,錢老師一步一步逼近他。錢老師的手上握著教鞭,臉色奇差無比,渾身散發著恐怖的氣息,那一瞬間,附近的同學都覺得地球末日也不過如此。
「柳行簡!你在說什麼!」錢老師痛心疾首地質問道。
其實,柳行簡可以說出《探索宇宙》系列漫畫的秘密。
但是,自製漫畫在學校是不被允許的。
班主任吳老師嚴禁一切與「寫小說、畫漫畫」相關的行為。
「小說的基礎是閱歷和見識,你們這麼小的年紀,能寫出什麼東西啊?你們懂得人物的塑造,明白情節的設計嗎?不要浪費紙,我告訴你們。」——這就是吳老師的諄諄教誨。
《探索宇宙》是在全班同學默契的掩護之下茁壯成長的,整個四年級(一)班的所有學生都無師自通地成為了地下黨。
沒有人告發江逾白。
沒有人檢舉《探索宇宙》。
柳行簡一旦洩露《探索宇宙》的存在,那麼,全班同學將會面臨一場空前的浩劫。班主任將在班會課上沉痛地批評一大幫同學。她會翻舊賬、講道理、讓大家寫檢討。
出乎大家意料,在錢老師的面前,柳行簡並未提及《探索宇宙》。他獨自扛下了所有責任。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大聲回答:「我說著玩的!」
「滾出去!」錢老師指著教室的正門,「你給我滾出去,罰站一堂課!不要進我的教室!小小年紀居然說出什麼『地球人窩囊廢,要讓地球人滾回去』這種話!柳行簡,你是不是看書看得自己腦袋不清楚了?沒有一點基本的是非觀!你還覺得這是小事情?是能說著玩的?你別以為你媽媽是副校長,你爸爸是局長,就沒有老師敢批評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縮緊舌頭一句話不要講!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沒有王法了,腦子銹掉了!」
全班保持著死寂一般的沉靜。
要知道,柳行簡從來沒有被老師罰過站。
他是高傲的、高貴的、神聖不可侵犯的。
只有他欺負同學,沒有同學欺負他。他的心眼比針眼還小。他一向是滴水之仇,湧泉相報。
全班同學都對他避如蛇蠍。
而今天,柳行簡第一次挑釁江逾白,就以「罰站走廊」收場了。
哪怕是柳行簡,也無法違抗錢老師的命令。他惡狠狠地瞪了江逾白一眼,眼神如刀,刀鋒畢現,簡直要把江逾白生吞活剝。
江逾白擰開了水杯,倒出半杯清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若無人地喝茶。清淺的茶香微微飄散,林知夏輕聲問他:「這是什麼茶葉?」
他回答:「西湖龍井,御前八棵。」
林知夏悄悄問:「那個不是很貴嗎?」
江逾白淡然道:「還好。」
柳行簡很受不了。他看不慣江逾白這個欠收拾的樣子,真想一拳錘在江逾白的臉上。
然而錢老師大聲責罵道:「你還在等什麼!柳行簡!你別以為我會跟你好商量!你馬上給我滾到外面去罰站!課後我要找你班主任,找你媽媽,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柳行簡一鼓作氣,跑出了教室。
他在走廊上靜靜地罰站。
今天恰巧又是一個雨天。濛濛細雨從天而降,模糊了此時的景色。冷風攜裹冷水,吹到了他的身上。他被凍得瑟瑟發抖,骨頭卻比平常更硬。
柳行簡下意識地站到了窗邊。他看見,室內有吊燈、座椅、暖氣片。
他雙手揣袖,失魂落魄,像是在過冬前丟失了糧食的鄉下農民。
透過那一扇窗戶,林知夏注意到了柳行簡。她不禁想起了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那一首《我的心曾悲傷七次》。紀伯倫在詩中寫道:第七次,我的心側身於生活的污泥中,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