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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林知夏輕聲回答。她依稀記得,媽媽身上的那件毛衣是外婆織的。外婆肯定也不想讓媽媽在冬天受凍。

林知夏雙手撐起羽絨服,掛在媽媽的肩上。那衣服罩住了林知夏的腦袋,形成一個半封閉的空間。

她打了個盹,車速減緩,媽媽帶她回到了安城小區。

媽媽對她說:「夏夏,你中午吃個飯,睡一覺。下午要是還發燒,我們就去一趟醫院。」

林知夏生平最討厭去醫院。她連打針都害怕,更何況打吊水。她裝作乖巧地點了一下頭,心裡卻想著,她才不要去醫院呢。

*

中午十二點多,林澤秋放學回來了。

林澤秋踏進家門,察覺氣氛沉悶。他心底湧起不祥的預感,跑到他媽媽跟前問:「我們家出事了?」

「沒事,」媽媽告訴林澤秋,「就是你妹妹,今天打完乙肝疫苗發燒了,燒到三十八度。她吃過退燒藥了,現在她在臥室睡覺。」

今天的室外溫度是零下一度,霜打落葉,冬風凜冽,刮得人臉上生疼。而林澤秋的家裡只有一台電暖器,那台電暖器理所當然地被放進了林知夏的房間。

媽媽把電暖器開到了最大檔,林知夏的屋子很快暖和起來,也成了全家最舒適的地方。

客廳架著一隻鐵爐子,爐膛燒著蜂窩煤。林澤秋搬來一隻板凳,坐在爐子邊上烤火。

火苗灼熱,燃得紅旺,林澤秋用一根鐵棍撥弄了煤球的蜂窩眼,那紅彤彤的火星一下子竄出來,差點燒到他的衣服。

他坐在椅子上,腰部使力往後挪,鞋底蹭著地磚,鬧出刺耳的動靜。

「林澤秋!」媽媽厲聲訓斥他,「你老實待著,不要給我添亂了。」

林澤秋侷促地坐直身體:「我什麼也沒幹。」

媽媽在廚房裡一陣忙活。她一邊做飯,一邊囑咐道:「林澤秋,你要是閒著沒事,就去看看你妹妹。」

林澤秋毫無怨言地走到了林知夏的臥室門口。

他站定十秒鐘,沒聽見任何聲響。他輕輕地推開林知夏的房門,立刻感受到了電暖器製造的融融暖意。

他看見,林知夏側躺在床上,蓋著一床柔軟的棉被,懷裡抱著小企鵝毛絨玩具。那小企鵝露出了半個腦袋。而林知夏閉著雙眼,睫毛濃密,臉頰白嫩,呼吸均勻平穩,似乎是已經睡著了。

林澤秋很放心。

又過了一會兒,午飯做好了。家裡飄蕩著飯菜的香味。媽媽喊醒了林知夏,還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麵條端進了林知夏的房間,哄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吃飯。

林知夏暈暈乎乎的,說起胡話:「媽媽,你覺得我聰明嗎?」

媽媽為了讓她多吃一點,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了,我們家夏夏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孩子。」

「才怪。」林澤秋在後面不冷不熱地接話。

媽媽轉頭瞪了他一眼:「少說兩句,你妹妹今天生病了。」

林澤秋走到床邊,抬起一隻手,摀住妹妹的額頭。他平靜的神色逐漸崩裂。他皺眉,低頭,望著林知夏:「燒得不輕。」

林知夏也抬頭望他:「我想睡覺。」

媽媽和她打商量:「夏夏,再吃一口,好不好?」

林知夏搖頭如撥浪鼓。她躺在床上,蓋緊被子:「我沒有胃口。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媽媽和哥哥異口同聲地問她。

林知夏懵懵懂懂地敘述道:「我夢見,我的腦子燒壞了……學過的知識全忘了,就像普通人一樣。我忽然理解了哥哥。這麼多年,哥哥,你是不是過得很辛苦?你要花時間背書,考試會讓你緊張。哥哥,你和你的大腦,都很不容易呢……」

放在平時,林知夏這種危險的發言,會讓林澤秋當場暴跳如雷。

但是,今天,林澤秋一反常態地容忍了林知夏。他平靜而坦白地說:「做你的哥哥,是挺不容易的。」

林知夏問他:「哥哥,你心裡難過嗎?哥哥會因為有我這樣的親人,而感到難過嗎?」

林澤秋低聲說:「沒有哦。」

林知夏偏過頭,和他目光相接:「沒有嗎?」

林澤秋笑了。他的生日在一月份。還有不到半個月,他就年滿十三歲了。他正處於茁壯成長的少年期。他的喉結變得明顯,聲音有所改變,聽起來稍顯低沉:「你小時候……我不是說你現在,你六歲上學以前,經常把我整瘋了。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是我的……」

他幾乎沒講過煽情的話。他總是對林知夏直呼其名。而現在,他結結巴巴地說:「是我的妹妹。」

「真的嗎?」林知夏雙手抓著被角,「哥哥,你今天的脾氣,比平常好了很多。」

林澤秋從媽媽的手中接過飯碗。他握著勺柄,舀起一勺麵湯,動作生硬又遲緩地向前送出勺子。

他從沒給林知夏餵過飯。他以為林知夏會賣他一個面子。

但是,林知夏扭頭看向牆壁:「我不吃。」

「你就嘗了兩口飯,餓肚子不難受嗎?」林澤秋嚴肅又責備地批評她。

「我頭好暈,」林知夏委屈巴巴地縮進被子裡,「我什麼都不想吃,我還有一點潛在的胃食管反流的症狀。你們讓我休息吧……我好困呀,媽媽,我想睡覺了。」

媽媽把毛巾沾過水,再擰乾,搭在林知夏的額頭上。她和林澤秋都離開了林知夏的臥室,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電暖器發出輕微的轟鳴聲。

林知夏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雲裡霧裡混混沌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聽見媽媽在她耳邊說:「夏夏還沒退燒,我們得去一趟醫院了。」

天幕早已入夜,月光如練。

隆冬十二月,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亂刮,萬家燈火光影模糊。

爸爸把林知夏抱出了家門,媽媽把店舖關了。林澤秋反鎖防盜門,披著外套追出來,表態道:「帶上我,我也去醫院。」

「你去醫院幹什麼?」媽媽卻告訴他,「你留在家裡,別添亂了。」

林知夏還在做最後的抗爭:「爸爸,我不想去醫院,我想留在家裡……」

爸爸的語氣變得嚴厲:「夏夏,你燒到39度了,剛給你量的體溫。你中午吃了退燒藥,體溫沒降下去,反而越來越嚴重。這不行的,夏夏,咱們必須去醫院。」

爸爸是全家最好說話的人。

林知夏勸服不了爸爸。她知道,有些麻煩是躲不過的。

媽媽在安城小區的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爸爸抱著林知夏坐在後排,哥哥也跟了過來。媽媽沒有攆走哥哥,她對司機說:「師傅,去省人民醫院。」

省人民醫院離這裡有多遠?

林知夏看向車窗外,街燈流映,整座城市五光十色,繁華的路段四通八達。她看見摩天大廈拔地而起,遠處的樓房與樓房相接,構成連綿的風景線。

「建築學,」她突然說,「我還沒研究過建築學。」

坐在她旁邊的林澤秋接話道:「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待著?別想那麼多。」

林知夏打了個哈欠:「哥哥?」

林澤秋回答:「幹什麼?」

林知夏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我現在發燒39.4度。我大腦空白,思路阻塞,焦躁不安……」

話中一頓,林知夏扶著哥哥的肩膀,昏昏沉沉地說:「我以前經常懷疑我們不是親兄妹。你總是不願意跟我交流問題,還總是對我凶巴巴的。現在,我不懷疑了。發燒到39.4度的我,和你是多麼的相似。」

「林知夏。」林澤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甚至還帶了點笑意,話卻說得粗魯又戾氣十足:「你不能閉嘴嗎?這輛車上只有你會講話?」

「林澤秋,不要和你妹妹吵架。」爸爸的語氣困乏疲憊。

林澤秋縮回原位。他雙手抱臂,擺出一副防守的姿態。

沒過多久,他們抵達了省人民醫院。

這一趟出租車坐下來,花了足足14塊錢。林知夏有一點捨不得,但是爸爸媽媽都沒說什麼。她被爸爸媽媽帶去了省人民醫院的急診樓,經歷了掛號、排隊、看醫生等一系列流程,醫生還讓她去抽血化驗做檢查。

林知夏頓時怔住。她問:「抽血?」

醫生問她:「沒抽過血嗎?」

林知夏睜大雙眼,呆呆地望著醫生。她目色水潤,像是起了一層霧,氤氳著淚光,正在蓄勢待發。

《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