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喬思忖片刻,實話實說:「凌晨兩點。」
陸明遠就把毛巾掛在脖子上,道:「你來看火候,我先睡了。」
蘇喬聞言一愣。
她看著陸明遠離開,背影頎長又挺直。他的背部肌肉一定勻稱而緊實,寬肩窄腰,雙腿修長,所以即便穿著普通T恤,也能吸引蘇喬的目光。
她心中有些好笑,覺得陸明遠有趣極了。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昨晚的雨一直沒停,到了早晨,雨水牽扯出霧氣,街頭巷尾的房屋都沉浸在薄霧裡。遙望遠方,還能見到高聳入雲的教堂尖頂,以及頂端佇立的十字架。
畫眉鳥棲在枝頭清啼,胡桃樹下交織一片綠蔭。
林浩一手牽著他家的狗,從斑駁的樹影中走過,隱約聽到有人叫他。他回頭,瞧見蘇喬舉著一把傘,正向他走來。
林浩原地站直,和她打招呼:「呦,早上好啊。」
他與蘇喬間隔一米,態度也很客氣。但是他家的狗一反常態,搖著尾巴向前撲,爪子差一點就搭到了蘇喬。
林浩手上使勁,把狗往後拽,輕拍它的腦袋,教育道:「怎麼搞的,給我坐好。」
那隻狗聽話地趴下,尾巴還在使勁搖。
「我家裡人也喜歡養狗,」蘇喬忽然說,「尤其是大型犬。」
她家的花園有專門的犬捨,配備經驗豐富的訓犬師。當然了,這些細節她不會說出來。
林浩笑道:「我這條狗呢,膽子很小,不怎麼搭理陌生人。今天它倒是轉了性……」
蘇喬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立刻自我介紹:「林先生你好,我是陸明遠的私人律師。我在金城事務所工作,也和你郵件溝通過。您應該記得我吧?」
林浩握緊了狗繩,雙手揣進衣兜,順水推舟道:「記得記得,你們是幫陸明遠的爸爸做事,對吧?」
尚不等蘇喬回答,林浩又調侃道:「昨兒晚上,我見到你和陸明遠回家,我還挺驚訝的。他從不帶姑娘回家,不知道為什麼帶了你。」
為什麼呢?
其實蘇喬也不確定。
她笑著打趣:「也許陸明遠看出來了,我是會死纏爛打的人。就算他不帶我,我也會跟著他,守在他家門口。」
講完這一句玩笑話,蘇喬補充道:「合同非常重要,我必須和他當面談。陸明遠相信我們事務所,我們也不能讓他失望。」
林浩點頭,隨口問她:「今天早上,你沒找他談正事?」
蘇喬歎了一口氣:「他很早就起床了,然後就出門了。」
而且,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時候天還沒亮,蘇喬聽到一陣關門聲。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撩開窗簾的一角,發現陸明遠已經走出了院子。
窗外細雨濛濛,烏雲籠罩了天空,陸明遠卻不打傘。他只穿了一件防水外套,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帽子的邊沿壓的很低。
蘇喬不理解他的舉動,林浩倒是瞭然於心:「哎,陸明遠其實懶得很,他平常都是中午起床。他要是早起,就說明他心情不好。」
——他要是早起,就說明他心情不好。
蘇喬記牢了這句話。
和林浩分別之後,她去了一趟旅館,拿到了自己的行李箱。等她把行李箱拖回陸明遠的家裡,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並非她故意浪費時間,只是因為陸明遠的家太偏。
碰巧今日,他家還來了客人。
門縫半開時,隱約能聽見交談聲。
熱咖啡的香氣在客廳飄散,茶杯碰到玻璃托盤,發出細微的響動,端著杯子的男人坐在沙發上,循循善誘道:「Kevin,這是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你不是一直想在倫敦辦畫展嗎?」
他喝了一口咖啡,目光一轉,恰好和蘇喬對上。
蘇喬扶穩了行李箱,想起「Kevin」大約是陸明遠在外面混的藝名。
第3章
沙發上的男人年約三十,外表俊美,身量修長,穿著一套定制西裝。因他和蘇喬對視了一會兒,蘇喬注意到,他的眉眼和陸明遠有些相似。
蘇喬拖著行李箱,率先打破沉默:「您好,我是……」
她還沒有說完,那人便打斷道:「我是陸明遠的表哥,這是我的名片。」
蘇喬走到沙發邊,雙手接過名片,仔細一看,確定他叫江修齊,任職於經紀公司。
江修齊和陸明遠的關係,並不止是表兄弟。陸明遠是創作者,江修齊是幕後推手——無論在哪個地方,想出名都要依靠營銷和推廣。
沒有對公眾的曝光量,再好的作品也容易消沉。蘇喬深知這個道理。
陸明遠的想法和她不一樣。
他拎著一個熱水瓶,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茶葉飄浮翻滾,杯口冒出絲絲熱氣,他舉著杯子站在牆邊,看向蘇喬的行李箱,岔開話題道:「箱子都帶回來了,你考慮得挺周全。要是還缺東西,門口往北,步行十分鐘,有一家小型超市。」
陸明遠的這句話,還算是細緻體貼。
但他隨後又說:「你想要什麼,自己去買。」
他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拉開窗簾,光影落在油畫上,隨風輕輕晃動。
不同於西裝革履的江修齊,陸明遠的衣著打扮很隨意。單從表面上看,他言行散漫,一點也不嚴謹,偏偏手下的作品都是一絲不苟的寫實派,像極了沾染顏料的渾然天成的風景。
除了風景畫,他還擅長雕像。
尤其是圍著披風、或者衣擺飄浮的雕像,因為比起人物本身,他更喜歡雕琢細節環境。大理石在他手中變成了服裝和配飾,充滿栩栩如生的流動感。
可惜大城市裡,從來不缺天才。
思及此,江修齊笑道:「反正超市離你家只有十分鐘的距離,她要是想去,你陪她一起去。還有,陸明遠,再過兩個禮拜,你的畫展開辦了,帶著女朋友一起來。」
他顯然誤會了蘇喬和陸明遠的關係。
這也不能怪他。
姑娘都住到家裡來了。除了同居的女友,沒有別的可能,江修齊這樣想著。
於是他勸解道:「Kevin,你想做展覽,公司就給你安排了機會,時間和地點都是上上選。你不要名利,可以,我不反對。但是你現在呢,也要為家庭考慮……」
陸明遠放下了茶杯。
他落座在沙發的另一側。
江修齊和陸明遠的座位距離超過了一米。陸明遠拿著一個抱枕,捏了兩下,方才回應道:「別繞彎,和我說實話,參與畫展的人,只有我一個麼?」
「單純地說有幾個人,意義不大,」江修齊道,「只會影響你的判斷。」
他從公文包裡拿出文件,擺在了茶几上。
那一沓文件,少說也有二十幾頁。
江修齊伸出手指,翻到了最後一頁,指尖按在空白處,吩咐道:「來,你在這裡簽名。包括中文名和拼音名。」
陸明遠還沒有出聲,蘇喬就彎腰湊近了。
她說:「江先生,我是學法律的,你讓我看一眼合同吧。」
江修齊沒有異議。
於是蘇喬坐在了陸明遠旁邊。
涼風吹過窗戶的縫隙,遊蕩進了客廳裡。陸明遠略微前傾,聞到了蘇喬身上的香水味——那香味很淺,又很好聞,像是陽光曬過的玫瑰花瓣。
他再一次坐直,距離蘇喬更遠。
蘇喬卻拿起文件,附在他耳邊道:「你是不是想在這一家畫廊裡,做一次個人展覽?可是參與的畫家共有五位,每個人的作品都要明碼標價,掛在牆上。客人付完錢,就能直接拿畫。」
她說了什麼,陸明遠聽得不仔細。
似乎生出一種微妙的錯覺,蘇喬紅潤的唇角,快要碰到他的耳尖。
而他無動於衷。
虛幻的假象只有一瞬。下一秒,蘇喬正襟危坐,道:「我猜陸明遠不習慣把自己的作品和別人的作品混在一起……」
「你說的沒錯,」江修齊低頭喝咖啡,接話道,「但是呢,還有很多人,想要他的機會,搶都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