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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低沉曖昧。

好像她下一秒給出回應,他就會含住她的耳垂。

姜錦年乍然逃離沙發,像一隻被按到了最低點的彈簧,驀地衝向了高空。她連走帶跑,甚至沒顧上穿鞋,眨眼就來到了門後邊。

她彎腰拿出一雙高跟,想起這雙鞋是他送的,又不耐煩地扔到了一旁。

傅承林見狀,依舊巋然不動:「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大部分商店都停業了,我不建議你出門。」

他左手握酒瓶,右手搭上了沙發靠背,長腿略微往前伸,那樣子充滿了引誘意味,就像是在等她坐大腿。

姜錦年原路返回,站在他面前,平靜道:「從今往後,我們別再見面了吧。」

她那些羞慚、憤懣、失落的情緒,好似都已經平復下去。她就這樣若無其事,與他對峙,她脖子上的吻痕還沒消失,她就一再強調道:「你對我做的事,讓我覺得,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傅承林攥著那個酒瓶,又鬆手,瓶子滾落到了地面,他不去撿,只說:「你至少應該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可以試一試。別把話說得太絕……」

姜錦年失笑:「我永遠猜不透你在想什麼。」

她後退一步,挨近了床沿,問他:「就因為我是個蠢貨,你覺得玩我有意思?」

傅承林從沙發上站起來,應道:「你想罵我就罵我吧,別牽扯到你自己。」

他語含嘲諷:「我才是蠢貨。」

姜錦年落座在床上,極度心煩意亂。

她稍一低頭,就看見腿上的指印——那是被傅承林弄出來的痕跡,可是他們真的不能走到這一步。千錯萬錯也不能重蹈覆轍。

她說:「你當然不蠢,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我有幾句話,想問你,你別騙我。」

傅承林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她鄭重望著他:「你真的喜歡我嗎?或者是喜歡過我?」

傅承林俯身,帶著幾分酒氣,回答:「喜歡。」

姜錦年側過臉,避開他直勾勾的目光。她再次移向了旁邊,自嘲道:「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個傻子。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簡直就是個感情……」

「騙子」二字,差點兒脫口而出。

顧念到傅承林的母親犯了詐騙罪,仍然蹲在監獄裡,姜錦年決定不再提起「騙」這個字。她咳嗽一聲,換了一種表達方式:「你簡直是個情場高手。」

傅承林走向茶几,伸手摸了摸飯盒,提醒她:「飯都涼了。你餓不餓?累了先吃兩口,我們再接著說話。」

然後他才問:「有我這麼失敗的情場高手嗎?」聲調略低,像在自言自語。

他此時穿著休閒服,背影筆直如松。他的背部線條勻稱而緊實,寬肩窄腰,落影修長,顯然常年堅持鍛煉,生活習慣比較自律。這些外在條件,都是他談情說愛的資本啊,姜錦年心想。

她忽然呢喃道:「你的確有一點失敗,我剛才真的非常想打你。你肯定沒有被人打過,所以敢亂來。」

傅承林卻說:「我曾被人打斷過肋骨,撕掉了幾塊頭皮,輕微腦震盪,軟組織挫傷,鼻子骨折,耳廓缺損……」

姜錦年驚訝至極。

她怔怔然盯住他的瞳仁,他就笑了:「逗你玩的。」

姜錦年也笑:「你滾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

當晚,傅承林回到屬於他的房間。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給姜錦年發微信,系統反饋了這樣的提示:「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傅承林生平第一次被人拉黑。

他又打開了QQ聯繫名單,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再也找不到姜錦年的名字。

他回過頭來查找QQ聊天記錄,他和姜錦年的對話仍被保存,只是信息剛發出去,就再一次被她拒收了。

傅承林記起姜錦年剛才的話:「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還記得,她最開始說了一句:「回到北京,我們兩個人肯定不會再見面。」——就是這句話,讓他得寸進尺,方寸已亂。

他只能打開電腦,提前完成明天的工作。他審查秘書發來的匯報,瞧見上半年的利潤額持續走高,他管理的投資組合都表現不俗——市場並不穩定,不少機構都經歷了虧損,他依然保持了大宗進賬。

理論上說,傅承林的心情應該不錯。

但是夜裡十二點,傅承林不幸失眠。他去酒店的天台上抽了根煙。

山雲酒店的頂樓環境優美,栽種了各色盆景。其中有一棵平安樹,枝繁葉茂,綠意盎然,長得格外出挑,傅承林就站在一旁,點燃了一根煙。

煙圈一如雲霧流嵐,漫無止境地飄散。

他用手指夾著香煙,抬頭看天。

此時的天幕並非濃黑,而是一種深沉的藍色,無數雲朵鑲嵌其中,接連成團,像是一群漂浮在大海裡的綿羊。

樹葉隨風沙沙作響,他又想起某個夏天的自習室裡,姜錦年帶齊了文房四寶,坐在長桌邊,認真練習毛筆字。她向傅承林介紹何為「羊毫」,說是用羊毛做的。

她練了十幾年的書法,字跡尤其漂亮,被看管圖書館的老頭兒盛讚。那老頭兒說她字如其人,筆走龍蛇,將來一定大有作為,心想事成。

姜錦年聽了很不好意思,背對著陽光偷摸寫了三個字——傅承林其實看見了,她寫的是他的名字。

而今皆成往事。

他忽然沒了抽煙的興致。熄滅煙頭,正準備走,身旁又冒出一個人。那人是個男的,身量高挺,五官深邃如刀刻,穿著一件灰色連帽衫,並與傅承林搭話:「兄弟,借個火。」

傅承林掏出打火機,幫他點煙。

他興許是覺得一個人抽煙無聊,笑著開口道:「我叫沈達觀,你貴姓?」

傅承林道:「免貴姓傅。」

天颱風大,樓下汽車聲又吵,沈達觀壓根沒聽清。

但他不打算再問,他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話:「深夜上這兒抽煙,兄弟你遇上什麼事了麼?」

傅承林見他言笑輕浮,舉止吊兒郎當,又聞到了他身上的女士香水味,料想他是個久經歡場、經驗十足的男人……

傅承林就越發的諱莫如深:「你別誤會,沒事兒不能上天台嗎?看看景,聽聽風聲,感受大自然。」

隨後,他拉攏了衣領,告辭道:「我先下去了,有點兒困。這位老兄,你也盡早回房吧,晚安。」

沈達觀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兄弟,別走,聽我說兩句話。」

傅承林回頭看他。

沈達觀叼著煙,沉聲道:「我在券商工作。也許你們普通人不懂什麼是券商,你平常不炒股也不會關注這方面……大部分人只聽說過投行。」

傅承林特別配合地回答:「嗯,是不太懂。」

沈達觀一聽他語氣真摯,不似作假,就非要跟他解釋:「我的一位前輩告訴我——『上市公司是婊.子,券商是老.鴇,基金是嫖.客』。券商負責推銷,基金負責挑選,賣方和買方的區別,決定了市場地位,你懂了嗎?」

傅承林不置可否地評價:「簡單粗暴,但也有幾分道理。」

第17章 探訪

誠然,傅承林聽完這個比喻,反應冷漠,笑都沒笑一聲。

因為他發現,他自己可能要同時扮演婊.子、老鴇和嫖客這三種角色。

沈達觀沒察覺傅承林的複雜性。

他把傅承林當作一個普通的、為生活所困的、深夜站在天台上抽煙的可憐男人。

再看傅承林那張臉,長得是可圈可點……沈達觀懷疑他遇到了和自己一樣的麻煩,不由得開口問他:「我的一個買方客戶,對我有那方面的意思。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放下包袱,從了這位客戶?」

煙味混雜著酒氣,隨風飄逝,傅承林心道:這人醉得不輕。

出於好奇,傅承林多問了一句:「男客戶還是女客戶?」

沈達觀輕輕吸一口煙,答道:「女的,四十來歲。」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