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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阿姨正從側門進來,問她:「姑娘,要去哪?」

姜錦年含糊其辭:「遠方的城市。」

阿姨腰間繫著一塊圍裙。她年近五十,幹活麻利而掌紋粗糙,雙手就在裙沿處搓了搓。她雖然微笑,動作卻是忐忑不安,還勸阻一聲:「咱不急,先吃一頓早飯,兩屜小籠包快起鍋了。」

「來不及了,」姜錦年推著箱子往外走,「我要趕車,阿姨再見!」

她跑遠了。

留下一路香風。

匯率趴在玄關處,「喵喵喵」地哼叫,抬起貓爪子撓門。但它記性也不太好,剛撓了幾分鐘,就扭曲著睡在了地毯上。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傅承林才慢悠悠下樓。

他昨夜洗碗之前,順手刷新了郵件,工作上冒出幾個問題,他不得不連夜解決,忙到凌晨五點多,索性就脫了衣服睡在書房。今日早晨,他原本準備多賴一會兒,想到姜錦年可能在等他吃飯,他又打起精神,將自己收拾得乾淨齊整。

他在寬敞的客廳來回轉悠,只見到了睡得昏厥的匯率,卻沒見到姜錦年的影子。

他問阿姨:「姜錦年呢?」

阿姨欲言又止。

餐桌上擺滿豐盛早餐。熱氣騰騰如煙如霧,旋轉飄散,瀰漫不止。

傅承林夾起一塊小籠包,塞進嘴裡,肉汁濺開,燙得他舌頭麻木。他面上仍然不顯露痛楚,只用手指擦了擦鼻子,低聲問:「她走了?」

「唉,帶著一個大箱子,走了。」阿姨回答。

阿姨比劃了箱子尺寸,還說:「她要去遠方的城市。」

傅承林坐在椅子上給姜錦年打電話。打不通。他食之無味地咀嚼美食,微信聯繫上了許星辰,許星辰秒速回答他:姜錦年這周出差啊!她出差去一個港口城市,調研什麼製造業公司!她的基金開始瘋漲了(因為她舉薦的四平購物股票),信息比率也好看了。領導和她都很重視未來發展。

其實傅承林也能猜到姜錦年出差。但她沒說時間,也沒把細節告訴他。

他給姜錦年發短信:「下飛機後,給我來電話。」

過了十分鐘,他又發一條:「我這兩天都在家。我能拍視頻給你看……匯率的視頻。」

傅承林扣住手機,草草解決了早飯,上樓繼續他的工作。鄭九鈞給他發來一系列的反饋結果,他掃視一遍,就轉交於公司的團隊——他們發現了幾家借殼上市的公司,並準備從中獲利。

第53章 出差(一)

一般而言,IPO流程繁瑣,夜長夢多。而通過「借殼上市」,一家企業能快速搶佔先機,被它借殼的那家上市公司,股票價格將會在短時間內瘋漲。

最新的數據分析顯示,Grus網絡公司具有「借殼」傾向。

Grus算是一個優質標,客戶群體穩定,市場資源廣,上升空間大……於是,承接Grus項目的投資銀行被密切關注。這家投行曾經做過幾十個IPO項目,通過一系列處理與對比,電腦程序選出了具有最大期望值的「被借殼」公司,名為「新躍芝」。

要不要大量購入「新躍芝」的股票呢?

鄭九鈞有些疑問。

他思考一上午,致電給傅承林,開口就說:「我認識的那群朋友們,都在關注Grus登陸A股的事。承林,你確定你們團隊的量化結果正確嗎?」

這很難講。傅承林心道。

書房內,台式電腦仍在運行,地板上倒映半尺陽光。傅承林落座於一把工學椅,解釋道:「我不能判斷它的對錯,只能說它發生的概率不低,期望值符合預計。」

鄭九鈞沉吟:「哦,咱們面臨著風險。」

傅承林告誡他:「永遠有風險。」

鄭九鈞又問:「你的量化算法,全是數學模型嗎?」

「差不多吧,」傅承林偶然透露,「有些人工智能的算法,本質上,還是套用了數學模型。」

鄭九鈞對這些概念和架構從不感興趣。他聽完兩句原理,隱約懂了一些,便和傅承林一同商量計劃,說好了明天一開盤就讓交易員去下單。內部的日常工作沒有任何問題,鄭九鈞幾乎高枕無憂,但他轉念想起傅承林的處境,忍不住打探道:「承林,你家現在的經營狀況還好嗎?」

「老樣子。」傅承林回答。

他靠向椅背,伸直雙腿。許是因為身體放鬆,他的嗓音略帶慵懶疲乏。

鄭九鈞笑說:「要是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你甭客氣,儘管跟我提。」

傅承林再三感謝他,隨便閒扯了幾句,匆匆結束通話。倒不是因為他懶得和鄭九鈞聊天,而是因為,他掐指一算,姜錦年快要下飛機了。他正在等待她的回音。

手機遲遲未響。

傅承林離開了書房。

他進入二樓的某一間臥室,側躺在床上,枕頭尚有淺淡的餘香。他半睜著眼,看向附近——梳妝台上的化妝品和護膚品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就連姜錦年慣用的香水瓶子都沒了蹤影。

收拾得這麼乾淨。傅承林暗道。

自從他和姜錦年確定關係,他很有心計地佈置房間,增設了梳妝台、落地鏡……等等女孩子喜歡的傢俱。

姜錦年果然上鉤,高高興興佔用梳妝台,擺滿了一堆瓶瓶罐罐。而今,她把那些東西收走了。她出差之後,可能不會再回來。

傅承林拉開梳妝台的抽屜,發現一個粉紅色筆記本。他隨手翻弄幾頁,顯露一大片鐵畫銀鉤的字跡——這是姜錦年的手筆。她從小練習軟筆書法,寫字總有顏筋柳骨,十分醒目。

她寫道:2016年10月記事……照例只記開心的事。第一件事,基金排名回升四位。第二件事,我跟他去了一座海島,見到了海上日出。晚上和他散步,我撿到了一塊心形貝殼,偷偷送給他。坐船出海,他釣到了三條魚。他不喜歡太多的調料,更喜歡清蒸,撒一點鹽、胡椒、迷迭香……

這一頁的最下方,她另起一行,收尾道:我愛他。

傅承林將筆記本放歸原位。

他靠在床頭,閉目淺眠。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按下接聽鍵,聽見姜錦年的聲音:「我拖著行李箱,從機場出來了。」

傅承林問:「有人接機嗎?」

「沒,」姜錦年道,「我坐機場大巴去酒店。」

「山雲酒店?」

「不是啦,是另一家。」

傅承林就說:「你一個人出行,注意安全。」

姜錦年否認道:「還有個男同事和我一起調研,他叫高東山,你好像見過他,有印象嗎?」

傅承林隨便問了幾句話,成功套出了姜錦年的住址、目的地、隨行同事。他很注意談話技巧,方式隱蔽,姜錦年從頭到尾都沒察覺。她對他抱有一定的信任感。

*

下午兩點,姜錦年抵達酒店。

接受調研的公司名為「豈徠股份」,主營工程機械,屬於製造業的小盤股。根據八月份的半年報,該公司的淨利潤增長79%,每年的綜合毛利率都在穩步提升。

姜錦年預約了明天一早的見面會談。

今日傍晚,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羅菡曾經叮囑她:你這次調研,必須帶著高東山。領導想讓他升職,做基金經理助理,不過高東山明面上的貢獻少得可憐,你有責任拉他一把。

姜錦年深刻地明白:基金投研不是個人行為,依托於一個優秀團隊。如果高東山能出頭,能爭取更多的資源,那麼對大家而言,肯定是好事。

她敲響了高東山的房門。

高東山請她進屋。

姜錦年謝絕了,並說:「這層樓有個休息室,沒人用,我們去那兒聊一聊方案?」

高東山一邊往屋外走,一邊和姜錦年說:「咱倆在休息室談話,容易被外人聽見,你進我房間,長話短說,免得避嫌。」

姜錦年笑道:「我畢竟是有男朋友的人。隨便進了你的房門,對你是一種不尊重。」

高東山反而抬舉道:「你出差幾次,大傢伙從沒聽過你跟哪個男同事牽扯上了。」隨後,他指一指自己的胸膛:「我跟你,我們兩個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