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秘問道:「姜助理,你在吃晚飯嗎?」
姜錦年咬一口蘋果,發出「嘎崩」的清脆聲。
董秘歎息:「你吃完我再講吧,否則你吃不下了。」
姜錦年冷笑:「您晚飯吃得好嗎?這個節骨眼上,你們發佈利空,明天開盤又是一字跌停……」
她一句話沒講完,董秘就打斷道:「姜助理,我們經營中遇到的難處,你不曉得。股東們決定減持,我想攔著,怎麼攔得住呢,你說?」
姜錦年溫和地回答:「對呀,你們也攔不住物流公司提前解除合同。製造業的核心有兩個,產品和運輸,你們這樣一鬧,運輸沒了,充滿了敢於挑戰的勇氣和膽量。」
董秘聽得耳朵一刺。他暗忖:小丫頭年紀不大,這嘴倒是刁刁的。
他不會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而惱怒,哪怕與人爭論,仍能保持風度涵養:「那家物流公司做大了,不按合同規定,突然漲價。這年頭,沒幾輛貨車跑高速不超載……快過年了,我們本地的交警管制更嚴,見一個罰一個,罰一次好幾百呢。物流公司開具了一長串的罰款單子,找我們銷賬,那不是一筆小數目,跟漲價的錢合在一起,足有好幾千萬。」
董秘的聲音漸模糊。
姜錦年閉眼,頭向後仰,道:「原來如此。對不起,我說話沖了點兒,貴公司的實力不存在問題,財務報表真實明確,毋庸置疑,是一隻好股,所以我們護盤了。但是,如果,我給您假設一下,您公司裡有高管私建老鼠倉,玩弄公告,交易所和證監會一起追責,你們的損失,絕對比我們大得多。亡羊補牢,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對方一個勁地附和。
姜錦年不說「再見」,直接掛斷了電話。
夏知秋仍沒回信。
夜空逐漸被烏雲覆蓋,散落紛紛揚揚的雪花。今晚下雪了,下得很大,一直沒停,冷冰冰一團堆砌在窗邊,如同燃燒後又被翻新的白色灰燼。
次日,如同姜錦年猜想的那樣,豈徠股份一字型跌停。
高東山都開始緊張:「我們重倉持有了豈徠股份啊?基金淨值在跌了。」
是啊,正在跌。
他們的基金排名降低了三位。
隔天早晨,姜錦年建議道:「我們要不要把情況匯報給投資總監?不是因為豈徠股份的跌停,是因為,羅菡能算出我們的倉位,猜測我們的戰略佈局……她做掉了一個豈徠股份,就能再做下一個,也許是『平成醫療』,也許是『茂鑫生物』,她最擅長鑽研這種中小盤。」
她說得不錯。
夏知秋權衡利弊,卻道:「現在不行。」
他指揮交易員,仍要繼續操盤。
他想做什麼?
姜錦年嚴肅提醒他:「我算過了,再一次拉動股價的籌碼,我們出不起。」
「出是出得起,」夏知秋糾正道,「就是會被領導們察覺。」
他計算著時間點,什麼時候進貨,什麼時候減倉,繼續與交易員溝通。他這是與羅菡槓上了。想到昨晚羅菡那句「你們的技巧,都是我手把手教的」,姜錦年忽然背後發涼。
上午十一點十分,接近收盤,突然有幾個人拋單,股票價格眼看著又往下掉。夏知秋讓交易員買入,根本止不住羅菡那邊的施壓,豈徠股份再一次徘徊於跌停板。
「買,接著買,」夏知秋說,「投入的資金不能打水漂。」
姜錦年心跳飛快,道:「你別再加倉了。」
另一位助理卻說:「我個人覺得應該抬到漲停。」
姜錦年搖頭:「不行。」
那人就說:「女孩子膽子小,你不看就是了。」
姜錦年乾脆道:「你們玩不過她的。她出手越來越狠,完全不顧忌收割散戶。」
夏知秋嗤笑:「誰勝誰負還沒出結果呢,你怎麼能倒戈?」
姜錦年懶得爭辯。她跑了。她剛踏出玻璃門,夏知秋流下了一滴冷汗,上午十一點二十八分,股票價格不斷往下墜,這一回,再沒有誰願意接盤了。
夏知秋方才領悟羅菡的深意:她在上午開局,控制漲幅與跌幅,完成了對他的愚弄。等她搾乾了他的籌碼,就讓他一下午都沉浸在別人的交易量中,坐以待斃,束手無策。
之後幾日,他無力回天,慘敗收場。
偏偏夏知秋的反抗精神數一數二。
他找到了自己的「師父」——公司裡一位老牌基金經理,張霄宇。
倘若放在平常,夏知秋不會這麼草率地輕舉妄動。但是,年關將近,投資總監時刻盯緊了排名,夏知秋不願意拖累全公司,只能找張霄宇商量對策,而張霄宇一聽「羅菡」二字,只覺危險,扭頭就找上了領導,報告了來龍去脈。
夏知秋與姜錦年都被約談。
夏知秋一人攬下了所有責任。
然而,領導總在盤問姜錦年。她一開始還不明白,後來,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她是羅菡親手栽培的員工,堪稱羅菡的「嫡系」。所有人都知道,羅菡搶到了什麼資源,就喜歡分給姜錦年。
想通了這一點,她一下子就懵了,又記起傅承林曾經的囑咐:「羅菡要是出了事,你的首要任務是撇清關係。」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領會了傅承林的意思。
反觀夏知秋呢?
他從不站隊。
他的安全性在於,他跟所有人都合不來,誰都罵,誰都討厭,能力超群,我行我素。豈徠股份原本是一隻好股,被人惡意操縱,才會三翻四次地跌停。
所以,夏知秋沒錯。
姜錦年愈發驚慌,解釋道:「我不知道羅菡的計劃,我也沒想到她還能……介入證券市場,她的執照不是被吊銷了嗎?」
某位領導的男秘書一笑,給她沏了一杯茶。
期間,桌上的東西掉了,男秘書彎身去撿,領導笑著調侃:「小李,你小心喏,別碰到姜助理的腰,假如你碰到了,我都護不住你。」
男秘書快速退後,眼神戲謔。
他們什麼意思?
姜錦年陷入沉思,半低著頭,她穿著女士西服,襯衫緊貼著身體。男秘書時不時側目,瞟一眼她誘人的曲線——本來嘛,他沒往那個方面想,要怪就怪領導吧,因為基金大幅度虧損,他們懷疑起了姜錦年。再加上姜錦年擠走了同組的老花,她裡應外合的嫌疑變得更大了。
老花曾在領導面前哭訴,自稱:他有一個女朋友,交往三年多了,感情穩定,見過父母,馬上就準備結婚。他為何要騷擾姜錦年?他在酒局上逢場作戲,最多和小姐們講句玩笑……越雷池的事,昧良心的事,他對天發誓,一件都不敢做的。
他還說:他被傅承林惡意威脅。
傅承林此人,老奸巨猾。與他合作時,幾乎討不到便宜。
思及此,某一位領導就歎氣:「小姜,你要說實情才行。你的同事為什麼走了,你比我心裡明白。」
姜錦年回應道:「我每一個句子都很真實。」
她再翻舊賬:「您剛才那個摸腰的笑話,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
男秘書半點不惱,笑問:「姜小姐覺得什麼好笑?」
姜錦年站起來,直言不諱:「莫名其妙的猜忌,不分場合的調侃,男同事性騷擾完了自食惡果還被人同情,這些,才是真真正正的好笑。」
她從領導的臉上看到了不耐煩,投資總監在輕輕搖頭,夏知秋還蹙眉咬著一根手指,思考他操盤時犯下的錯——他可能壓根聽不見外界的交談聲。
她忽然覺得特別累,堅持下去,是為了什麼呢?她的努力不被肯定,黑鍋替人背著,功績被人冒領,那領導還拐著彎貶損她一句:「你們總監坐在這兒,都沒你氣勢足,你也別做經理助理了……」
領導正準備說:假裝自己是個總監吧。
姜錦年便接話:「好啊,我不做了。」
她含淚咬定:「我不做了。」
像是賭氣,更像是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