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浴室裡耗費了三個多小時。
第二天一早,姜錦年還要去公司做路演。今天是糰子的一週歲生日,她決定給女兒辦一個生日宴會,下午兩點開始,地點選在山雲酒店——往後的每一年生日,姜錦年都要爭取讓糰子開開心心,拍一些可愛的照片,記錄女兒的成長。
所以,姜錦年把今天的工作堆到了上午。她忙得不行,幾乎連喝水都沒時間。
而糰子被外婆抱著,提前去了山雲酒店。
中午十二點多,親朋好友們來了幾位。糰子的奶奶、外婆、外公和舅舅都在。她的舅舅姜宏義給她表演變魔術,糰子口齒不清道:「花……紅色的花。」
姜宏義誇張地表揚道:「你好聰明啊!對呀!這是一朵紅色的花!」
姜母拍了一下兒子的頭:「好好說話。」
姜宏義扭臉道:「我跟一歲的小朋友說話,不誇張點兒,她不懂我的情緒。」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劃道:「我是你的舅舅。」
糰子似乎非常聰明。她仰起一張包子臉,烏亮的黑眼睛望著他,濃黑的睫毛眨了兩下,含糊地喊道:「舅舅。」第一次是在嘗試發音,第二次,糰子握著雙手,很肯定地說:「舅舅。」
姜宏義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抱起糰子,四處招搖:「這孩子知道我是她舅舅了。」他還看見了別人家的小男孩,剛從頂層花園玩回來,簡直跟個泥猴似的,哪裡比得上他們家的糰子乖巧文靜呢。
姜宏義暗忖:雖然他姐姐脾氣可糟糕,但是他姐夫的性格還是很不錯的。再加上姐姐那麼漂亮,姐夫那麼帥氣,孩子果然也繼承了優良的外貌基因。這一帶出手,叔叔嬸嬸們都投來羨慕的目光,姜宏義的交往障礙也暫時解除,整個人有一點兒飄飄然。
他好奇地問了一個問題:「糰子,你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糰子年僅一歲,竟然先環顧四周,才說:「媽媽。」而後又開始含糊著說話,不成音的字節往外碰,間雜著英語和西班牙語單詞。
姜宏義佩服道:「你將來肯定能成大器。」
糰子沒聽懂。她看向門口,又說:「媽媽……」
姜宏義道:「你媽忙著給你掙錢。她剛和我說了,一點半才能來,你爸一點就能到這裡,你爸爸是不是在你面前有些嚴肅刻板啊,我覺得是的。」
姜宏義自言自語時,偶爾會點頭。糰子也跟著他點頭。姜宏義見她這樣,心都快化成一灘水了,只說:「你怎麼那麼可愛啊,完全不像是我姐姐的女兒啊。我姐姐小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
糰子又開始和他學說話:「混世魔王。」
她嗓音稚嫩,吐詞非常清晰:「混世魔王。」
姜宏義連忙道:「糰子你快忘掉,不要和我學。你媽知道了,會來找我麻煩……」恰在此時,有個藍領打扮的中年男人輕拍姜宏義的肩膀,男人瘦得可憐,自稱是搬運蛋糕的工作人員,拜託姜宏義來幫一下忙。
酒店訂做了六台蛋糕,配送清爽的菜系,飲料都是鮮搾果汁。
姜宏義雖然有陌生人恐懼症,但他也覺得,服務業的工作者都挺辛苦的,他樂於助人地往前走了幾步。糰子留守在原地,稍稍往後退,她和那位中年男子仍有兩米距離。
糰子的奶奶注意到她有些害怕,連忙要來抱她,就在這時,中年男人突然面露猙獰,拎起糰子的衣領子,發瘋般跑往天台的方向。
他的口袋裡揣著一把刀。
餐廳裡,氛圍原本寧靜祥和,驚變一出,立刻有傅家的親屬哭著尖叫:「是姚銳志!那是姚銳志!是姚芊她爸!救命啊,快去救孩子啊!」
傅承林還沒走進門檻,就聽到了這一句話。整座大樓戒嚴,所有的保安都在往天台沖,酒店內處處都是監控,姚銳志根本無處可逃。他還帶了兩個同夥——都是在郊區認識的小年輕,他們沒什麼眼力見,自認為膽子很大。那兩個年輕人通過親戚關係,攀附到一位常給山雲酒店送貨的司機。司機和山雲酒店的服務員是好朋友。幾人便從司機口中得知:山雲酒店最近很重視一個小女孩的生日宴會,那是老闆家的孩子,所有東西都要最好的,蛋糕、玩具、禮物等等。
於是他們合計一番,要在小女孩生日當天,綁架她,撈一筆錢。
撈完錢了,直接撕票。
而姚銳志的打算卻是:立刻弄死,隨後騙錢。讓傅承林也嘗一嘗失去女兒的絕望和痛苦。
但他們的逃跑路線設計失誤。他們與保安僵持,被圍困在天台上,警察也快趕來了。
姚銳志正要掐死糰子,卻被他的同夥攔住。同夥顫抖著說:「你殺了她,俺們都要坐牢。你講,讓他們給俺們……備、備個車。」
天台肅冷,嚴冬十二月,寒風似刀。
欄杆上積雪未化,糰子就被按在上面。她瘦瘦小小只有一團,姚銳志稍微用力,就能把她推下去。山雲酒店總部共有四十二層樓高,從天台往下看,汽車都像是玩具模型。
糰子已是雙目盈淚。
她望著遠方,開始抽泣:「爸爸……」淚水快要滾下來,她強忍著不哭,只是念道:「爸爸。」
姚銳志注意到,糰子每喊一聲爸爸,傅承林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姚銳志與傅承林見過幾次面,傅承林哪次不是一副瀟灑從容的派頭,彷彿泰山崩於眼前,他也能面不改色。事實證明,他並不是不會恐懼和慌張。
姚銳志心頭激起變態的快感。他拿著刀,要割傷糰子的臉,還說:「快喊你爸爸呀,讓你爸爸救你呀,小寶寶。」
糰子的乳牙還沒長齊。她這麼小,又很害怕,可是聽了姚銳志的話,她反而不喊了。這時傅承林走向他們,高舉兩手,做投降狀:「姚銳志旁邊的兩位朋友,我知道你們不想殺人。我來跟你們談條件。我是山雲酒店的老闆,非常講究誠信,我願意給你們現金,幫你們逃到東南亞,換我女兒一條命……」他腳步緩慢,毫無壓迫感,惶恐又緊張,聲音格外誠懇。甚至他好像也眼眶含淚了。
姚銳志清楚他的本性,可是姚銳志的同夥不明白。同夥攔住姚銳志的手,說:「你當他面傷了人,還能拿到錢嗎?你傻。」
姚銳志與同夥爭執的那一秒,腕骨驟疼,刀被傅承林奪走。糰子也被傅承林搶到懷裡,又往後扔給了保安。傅承林的兩位助理,以及姜宏義等人嚇得命都快沒了。姜宏義撲過去抱緊了糰子,反覆檢查,確認她毫髮無損,姜宏義嘴唇發紫道:「媽的,太他媽恐怖了,舅舅差點魂飛魄散。」
糰子睜著眼,人還是懵的。
姜宏義安慰她,以為事情已經結束,再一抬眼,卻見傅承林把姚銳志按在地上。姜宏義發誓他沒見過傅承林那種樣子,青筋暴起,戾氣沖天,與平常相比,簡直是兩個人。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人攔住傅承林,因為他們不知道傅承林要做什麼。更何況,姚銳志剛才那樣對人家的女兒,活該被人家父親打一頓。
傅承林扣著姚銳志的頜骨,開始以臂力鎖喉。
弄死他。
心裡有這樣的聲音。
理智已經崩壞。
他打算掐斷這個人的脖子。
他即將殺人。
殺三個人。
姚銳志的同夥們已被保安們制服。那兩位年輕人跪伏於地面,雙手被反綁著繩索,嘴裡罵罵咧咧,傅承林又用左手撿起刀,對準某一位同夥的後頸,劈向最精準位置……
糰子嚎啕大哭:「爸爸!」
她眼淚不停地流,一個勁地喊道:「爸爸……」
她往常其實不太親近傅承林。因為她很黏著姜錦年。而姜錦年要是陪著傅承林,多半就不能陪女兒,所以糰子有意識地和爸爸搶奪媽媽,還總是失敗。
糰子瘋狂地哭,哭到打嗝,她還不會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難過,而作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糰子的難過是無法掩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