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傅承林鬆手,走過來,抱住她,低聲說:「爸爸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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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趕來以後,帶走了昏迷中的姚銳志和另外兩位同夥。酒店提供的監控視頻證明,姚銳志的綁架是早有預謀,另外兩個同夥算是從犯。
姜宏義心有餘悸,咨詢一位法律專業的同學:「要是,另外兩個從犯……被我殺了,對的,被我殺了,我算不算正當防衛啊?」
同學回答:「從犯當時被綁起來了吧?可能是激情殺人,防衛過當。從犯對小女孩實施傷害了嗎?」
姜宏義搖頭:「他們為救小孩爭取了時間。如果沒有從犯,可能……」
同學拍一下他的肩膀:「你殺了從犯,肯定是防衛過當,要坐牢的。」
姜宏義沒做聲。
幾天後,在姜錦年和傅承林的家裡,姜宏義把當天的情景完整地複述給了姜錦年,還低頭認錯:「是我沒有照顧好糰子。我是一個失敗的舅舅。」
姜錦年反過來敷衍他幾句。那會兒糰子已經睡著了,姜錦年連續一周每晚陪女兒睡覺,白天盡量待在家裡,花時間與糰子做遊戲。那天的意外把糰子嚇得不輕,糰子半夜會做噩夢,到處找媽媽。姜錦年心疼得不行。
週六下午,趁著糰子在睡覺,姜錦年待在書房,和她的弟弟聊天。
聽完姜宏義的描述,姜錦年又要多擔心一個人:「你說,傅承林看起來不正常?」
姜宏義道:「當時是不冷靜。」
姜錦年笑得牽強:「換做是我,我只會比他更不冷靜。」
姜宏義盤腿而坐,欲言又止道:「不是的,姐姐。他那種不冷靜,是一定要殺人見血……」
話沒說完,臥室的房門被推開,傅承林拿著一個手機,擺在桌上,告訴姜錦年:「九個未接來電。」姜錦年百分百確定他聽見了自己和姜宏義的對話,可他一句話都不解釋。姜錦年連忙拽住傅承林的手腕,沒讓他走,請他坐下。
她當著姜宏義的面,說:「你姐夫的性格我知道,他自己可以受氣,可以遭罪,但他見不得家人吃苦。那件事你不要跟別人講了,你還沒做父母,不懂父母的用心。姜宏義,我跟你說實話,要不是姚銳志被警方關進了監獄,他搶我的女兒,我肯定也會捅他一刀。」
姜宏義點頭道:「是這樣啊。」他表示理解了,也沒追究那兩位同夥差點被殺的問題。
姜錦年讓他回家。
弟弟就離開了書房。
傅承林聽見小舅子的腳步聲走遠,狀似平常地問道:「巨鑫財富的王總最近聯繫過你麼?他們計劃認購股權型基金……」
姜錦年驟然打斷道:「你究竟有什麼問題呢?」她拉上窗簾,打開書房抽屜,果然找到了一隻藥瓶。她又抓起手機,開啟法語翻譯軟件,喃喃自語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傅承林自嘲地一笑:「我提過一次。」又說:「這藥我兩年沒吃過,我以為好了。」
姜錦年沒再深究。她走過去依偎他,撫著他的寬闊脊背,向他表明心跡:「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好的人。你只是曾經陷入過絕境,被激發了反抗的本能,我明白,你不用擔心我會害怕。我們結婚兩年多了,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沒有人比我更瞭解。」
她等他的回音。等了很久,他僅僅「嗯」了一聲。
為了搞清楚他有沒有吃別的藥,姜錦年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的書房。結果,別的藥沒找到,反倒是發現一本十年前的校刊,扉頁上印著名為《初戀》的情詩。姜錦年把盒子打開,又找到一張信紙,寫有傅承林的字跡——
《問候》(2008級金融系傅承林)
致 0801班姜錦年同學:
姜同學你好,我寫不了情詩。我能寫情書。可能也寫不好,我正在嘗試。花三天想了一個標題。對不起,過了一年才回復你。我挺喜歡和你說話,你笑起來非常可愛,想起一出是一出。你現在應該在美國紐約,留學交換項目很適合你,你常說自己英文口語不好,現在是否提高?是否習慣美國文化和當地飲食?金融專業的隨堂測驗每次占比5%,請注意勞逸結合。
祝:前程似錦,年年好運
(2010年12月19日,寫於校園內)
這張信紙上,筆墨顏色已經變淡。但看語氣,似乎確實是二十歲的傅承林會寫的東西。
姜錦年靜坐不動,腦子裡一團漿糊。傍晚,傅承林找她吃飯,她正在工作,忘記藏匿信紙。那封信就擺在她和傅承林之間,傅承林沉默地將紙片收了起來,姜錦年開口問他:「我去美國唸書以後,你為什麼不把信寄給我?」
他說:「那種感情並不強烈。」
姜錦年一手托腮,盯著他:「還是你覺得,你拒絕了我好幾次,再給我寫這種東西,很出爾反爾,也很打臉呢?」
傅承林微微點頭:「這是原因之一。」他扣上她的筆記本電腦,拉著她下樓吃飯。她在樓梯轉角處握住扶手,停滯不動,傅承林環住她的身體,稍一用力,直接將她整個人扛起來。她雙腿懸空又是在樓梯上就有點緊張,害怕她會和傅承林一起滾向地板。而他摸過她的纖細長腿,道:「前天看你量體重,只剩九十五斤,再不好好吃飯,瘦成一把骨頭。」
姜錦年默認他的批評。
餐桌上,她沒什麼食慾,傅承林餵她吃了半碗飯。他將勺子伸過來,姜錦年嘗一口,細嚼慢咽。他們結婚兩年多了,還玩這一套,姜錦年其實有一絲不好意思。但她的神情出賣了她的內心——她還是很高興的。如果她有一條尾巴,那麼肯定搖起來了。
當天夜裡,她忍不住又和傅承林滾床單。據說「愛情荷爾蒙」僅能在人體內存活一年的時間,可是姜錦年對傅承林的熱戀感幾乎沒有消退過。他的每一次深吻,都令她情生意動,心臟化作一灘倒映著月光的水,隨他在她耳邊的呼吸而緩慢蕩漾著。
隔天是禮拜日,傅承林帶著公司的五位精英骨幹去寺廟上香。那是2018年12月的末尾,新年在即,投資者遵循業內慣例,去求運氣。姜錦年也被傅承林捎上了。她每年都來這座寺廟,還常去看院子裡的那棵樹。隆冬十二月,樹木未顯枯敗,綠葉婆娑。
樹杈掛著一塊牌子,寫有姜錦年在2017年許下的願望:傅承林一直健康、平安、萬事如意。
她決定,再也不許別的心願,只這一個,希望能實現。
與傅承林一同前來的夏知秋就不信這些。夏知秋穿一件單薄的羽絨服,疏影清淡的樹下,他雙手揣在衣袖裡,狐疑地問:「那幫大佬們,求神拜佛的,真有用嗎?姜錦年,你也相信?」
姜錦年道:「我圖個念想。」
夏知秋笑問:「投資成功,一夜暴富?」
姜錦年遠眺天空:「2008年我上大學一年級。那時候,我不會投資新三板,也不會使用股指期貨,每一年的政策都在變。2016年我們在龍匹網上吃得虧,你應該還記得。假如2015年投資龍匹網,我就能一夜暴富。」
夏知秋坐在一樁木椅上。他朝著另一側看去,望見廂房裡和尚敲打著木魚,落葉棲息在窗前,平添一絲涼意。他就說:「對嘛,每一年都有每一年的契機。」
姜錦年坦然:「誰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很想知道。我要是能猜出來……無論是用你們的量化方法,還是我自己的研究策略,估測到未來的市場變動,我就是一個真正的投資大師。」
她剛說完,傅承林和鄭九鈞等人離開了大殿。
廂房的角落裡,樹葉隨風旋轉。
姜錦年蹦蹦躂躂迎上去,牽住傅承林的手腕,和他一起回家了。路上,兩人還在交流經驗,談起了近期的市場。回家後,他們吃了一頓飯,姜錦年有些睏,補了個午覺。傅承林給她蓋好被子,如同往常他在家的每一天,她臨睡前,他俯身親一下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