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行腳幫,王八幫

「你們沒關門。」張美珍伸出指甲一彈門框, 她化了個烈焰紅唇的妝, 頭髮白, 臉更白,紅白對比太過強烈, 居然會讓人第一眼忽略她的皺紋, 只留下個「明艷逼人」的印象, 朝著於嚴的方向飛了一眼,張美珍問,「警察啊?」

於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下意識地站直了:「啊……對!姨……姐……呃……這位女士……」

「叫奶奶。」張美珍拍狗似的拍了拍他的頭,一點也不客氣地走進來,順手把拎的一盒草莓遞給老楊大爺, 「洗了, 給大伙分分。」

天天在家焚香擺譜的老楊大爺二話沒說, 擼起袖子就要去, 旁邊的韓東昇忙不迭地接過去:「我來我來!」

老楊大爺看著他厚重的背影, 無聲地歎了口氣, 轉過頭來說:「但這也都是猜測。」

「除了那幫孫子,還能有誰?不用避諱我,金盆洗手三十年了,王九勝那個小人上位以後,他們的破事我連打聽都懶得打聽。」張美珍往沙發上一靠,把高跟鞋脫下來扔在一邊,沖一頭霧水的於嚴笑了笑, 「我就是行腳幫出身的。」

說著,很社會的張奶奶晃了晃鑰匙圈,鑰匙圈上掛了一個很小的蝙蝠裝飾,紅得異常鮮艷,看著就像塑料的,摘下來拿在手裡,才能覺出這東西有份量,是正經八百的瑪瑙。

於嚴問:「這是什麼?」

「行腳幫的五蝠令。」張美珍說,「要是拿到古代,大小也是聖物,就像你們楊爺爺那根燒火棍一樣,現在麼,反正也算古董,不過這種小玩意沒什麼意思,值不了幾個錢。」

於嚴「呢」了半天,沒發出「奶」的音,最後只好放棄主語:「……說的這個行腳幫,是幹什麼的?」

「古時候的行腳幫,說的是『車船店腳牙』這五種人,車伕、船夫、店小二、腳夫、還有牙人,這些人走南闖北,有好人、也有坑蒙拐騙的,舊社會那會,都屬於下九流,所以也不算什麼名門正派。『五蝠』,代表這五大行當,五大行當一開始還同氣連枝,時間長了,各有地盤、各捧飯碗,難免互相別苗頭,就常常內鬥,所以歷史上輝煌過一陣子之後,很快就沒落了。」楊老幫主在旁邊慢吞吞地解釋說,「解放後,老行當沒有了,人心更散。他們在燕寧的北舵主王九勝為了適應社會,也為了保留老傳統,還開了一家送快遞的公司,叫……叫什麼……什麼『福』什麼『達』的。」

於嚴和喻蘭川異口同聲:「福通達!」

老楊大爺:「對!」

於嚴:「丟件率首屈一指。」

喻蘭川:「快件當手/榴/彈扔。」

於嚴:「同城郵件八天才寄到。」

喻蘭川:「他家投訴電話比熱線還忙,我就沒打通過。」

於嚴:「上禮拜我們剛逮了他家一個快遞員,沖小女孩耍流氓來著!」

老楊大爺:「……」

民怨已經這麼深了嗎?

「北一舵的舵主王九勝是個什麼東西,行腳幫落到他手裡也好不了。現在的後輩們不但不講理,連老規矩也沒了,我看這行腳幫,就是個地痞無賴扎堆的泥坑。」張美珍冷笑一聲,「這破快遞公司還算是正經營生,好歹算塊遮羞布,其他弟子們到處行騙的多了,他們不但不管,一旦有苦主找上門來,還要互相袒護。王九勝每次都一副『我一個企業家,怎麼會和這種下等人扯上關係』的嘴臉,反正他手下雜碎多,隨便支使,你也抓不著他的把柄。」

「也就是說,那個逃跑的氣功大師,現在很有可能是被同門藏起來了。」於嚴問,「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那個福通達的老總……呃,什麼舵主,有沒有可能和警方合作?給我一個他的聯繫方式。」

韓東昇把洗乾淨的草莓放在桌上,幾位武林前輩伸手拿草莓塞住嘴,圍觀說了傻話的於嚴。

喻蘭川:「我覺得你去郵政投訴他還比較有效果。」

「那行吧,」於嚴一攤手,「你們有什麼辦法?有沒有可能混進他們內部?」

「行腳幫的人很多,也亂,據說經常有人在外地犯了事,逃到另一個地方,尋求當地同門庇護,弄個假身份,以後接著混。」張美珍想了想,說,「五蝠令就是敲門磚,但是能不能成功,還得看臉。」

於嚴眼睛一亮:「燕寧房價貴、住宿也貴,他們應該不會有很多窩點,如果這樣成功混進去,也許能摸到那個氣功大師的藏匿地點。」

「呃……這個,」老楊大爺小心翼翼地看了張美珍一眼,插了句嘴,「雖然你說的這個『氣功大師』可能是行腳幫的,但是這幾個老人失蹤的事,還真不一定跟他們有關係。」

於嚴問:「為什麼?」

老楊吞吞吐吐。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張美珍淡淡地打斷他,「行腳幫跟丐幫有宿怨,不可能鼓搗一幫老頭老太太去要飯,你擔心的那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再說,那個大師是靠下蛋騙錢的,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幫信徒,個個都是搖錢樹,錢還沒撈夠,還得留著這幫老傢伙們領退休金呢,哪捨得傷人。」

於嚴猶豫了一下:「可是現在除了這個『氣功大師』,我們也沒別的線索……再說這人也確實應該拘留,他騙人花高價買他的發功雞蛋就算了,還非得讓人在『子時』——也就是半夜十二點,一氣吃完一盒!一盒那可是六個大雞蛋!那幫老頭老太太說吃完以後,覺得丹田『氣息湧動』,功力要大漲,我都服了,蛋白質消化不了產生的屁也算漲功力,他們這功練得臭不臭啊!」

喻蘭川的耳朵嗅到了氣味,默默地把草莓放了回去,沒食慾了。

於嚴嚴肅地說:「現在還沒吃出問題來,算他走運,我看出問題是遲早的事。那些練『放屁功』的還都特別虔誠,要是放任,等他們『大師』躲過風頭再回來,不定出什麼蛾子,出事就晚了。」

「小民警,這不是抓一個人的事,行腳幫那些人雖然早就洗白了,但說句不好聽的,以前就是黑/社/會,當年喻老還在的時候,他們就敢到一百一十號院盯梢綁架,」張美珍說,「你別想著他們不敢襲警,打廢了你,你可能都沒看清楚是誰幹的,到時候主犯隨便往哪個地方一藏,其他人互相做假證,一推二五六,你這輩子也別想抓住他們。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想想再說。」

於嚴皺起眉,說實話,這些地痞無賴有時候挺難辦的,就像家裡的蟑螂,再怎麼厲害的蟑螂藥撒出去,也勝利不了多久,除非小區整體滅蟑,否則過不了幾天,它們又會捲土重來。

而且這些人壞歸壞,但既然沒殺人沒放火,罰也罰不重,頂多是不痛不癢的拘留幾天,還是得放回去。

從看守所出去的這些渣滓們,往往會更有恃無恐,有一些人甚至會報復辦案民警。民警也是人,誰家裡都有老有小,自己充其量會幾手不大專業的擒拿格鬥,也不會因為穿上制服就變成武林高手,有時候還真惹不起他們。

這時,韓東昇忽然說:「要不,我去試試吧……」

他一嗓子出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唉,本來就是我家的事,」韓東昇習慣性地賠了個笑臉,隨即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沒滋沒味地收了,他搓了搓厚實的手掌,「雖然功夫早擱下了,但是萬一碰上什麼事,想辦法脫身應該還是可以的,再說我肉多,也扛揍。」

「啊?」於嚴一愣,斷然回絕,「這肯定不行!」

民警辦案,怕危險,反而讓老百姓去,這像什麼話?

「警察同志,不管您用不用得著我,我都肯定要去探一探的。不知道就算了,今天既然知道了線索,不管白道黑道,都得先會一會再說,沒有在家等消息的道理,」韓東昇依然是唯唯諾諾的樣子,嘴裡卻輕輕地說,「我畢竟姓韓啊,不能丟祖宗的臉。」

姓韓有什麼了不起?

於嚴這個局外人體會不到,所謂什麼「浮梁月」,他也只是聽老楊大爺隨便提過一嘴,傳奇都是上個世紀初的傳奇,當年有多大的榮光,也隨著時過境遷湮滅了。

何況就韓先生這麼一位彷彿身懷六甲的中年男子,要是把臉遮上,在公交車上沒準能混上老弱病殘孕專座,他能有什麼戰鬥力?

於嚴心累地說:「哎,您不要意氣用……」

老楊大爺卻忽然說:「小韓走一趟也好。」

張美珍笑了一聲,把五蝠令從鑰匙圈上摘下來拋給他。

韓東昇抄手接住:「大家事先商量好,一起行動,比各幹各的好,警察同志,您覺得呢?」

於嚴覺得相當不怎麼樣,只好去看喻蘭川,寄期望於他們凡事拎得清的盟主說句話。

結果盟主說:「好啊,巧了,我也想會一會行腳幫。」

於嚴:「……」

喻蘭川被人奪舍了!

不知想起了什麼,喻蘭川臉上露出一點冷笑,牙關裡彷彿咬著一段新仇舊怨:「週末行嗎?這週末我能騰出一天。」

張美珍回家的時候,甘卿正在若無其事地擦地板,她塞著耳機,一副沉浸在音樂世界裡的樣子,有人進來都沒抬頭。

張美珍徑直走到她面前,揪起她一隻耳機。

「哎,」甘卿好像嚇了一跳,抬頭衝她笑,「美珍姐,回來了?」

張美珍定定地看著她。

甘卿:「今天口紅好看,什麼色號?」

但這個平時能招出張美珍長篇大論的話題,今天卻失了靈。

張美珍沒回答她:「十幾年前,燕寧的警察抓了一夥人販子,當中牽線的,有行腳幫裡『黑色蝠』的人,黑色蝠是『牙人』。」

「牙人」就是買賣的中間人,大概跟房地產中介差不多,算是個挺體面的行當。

不過在古代,「牙人」的業務除了房地器物牲口外,還包括另一種買賣——就是人口。但即使是在封建社會,到了宋明之後,買賣人口也不合法了,那些職業人販子叫「生口牙人」,基本也都是窮凶極惡之徒。

行腳幫裡魚龍混雜,什麼香的臭的人都要,敗落成現在這副衰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黑色蝠當然要袒護自己人,但這件事已經上了新聞,當時影響太大,行腳幫北一舵的王九勝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民營企業家,實在兜不住,把那幾個涉案的交了出去,還打傷了一幫黑色蝠的人。」張美珍繼續說,「黑色蝠因此不服王九勝,要把他拉下馬,王九勝厚著臉皮跑到一百一,找喻老給自己撐腰,要把黑色蝠逐出門牆。黑色蝠裡有些後生不知天高地厚,狂得沒邊,為了警告喻老不要多管閒事,居然綁走了喻老還在上中學的小孫子。」

甘卿眨了眨眼睛,裝出一頭霧水的樣子:「您說的這是什麼黑/社/會嗎?早就被取締了吧?」

張美珍沒理她:「我們第二天找到這孩子的時候,發現他毫髮無傷,反倒是那幾個『黑蝙蝠』,連人再狗,好不狼狽。有一條惡犬還給人開膛破肚,腸子拖出去好遠,繞在了一個暈過去的『黑蝙蝠』脖子上,那個黑蝙蝠胸口還被人用狗血寫了幾行字——行腳幫,王八幫,大王八管不了小王八。」

甘卿:「……」

這倒霉事依稀有點印象……她小時候有這麼熊嗎?

張美珍笑了起來:「這行字是喻老發現的,當時覺得這位暗中出手相助的朋友雖然仗義,但恐怕是個惹事精,怕惹麻煩,所以交給警察之前,他把這行字給擦了,但王九勝還是看見了。王九勝是苦出身,從小就在行腳幫裡混,小時候別人欺負他,都管他叫『王八』,長大以後鹹魚翻身,才自己改名『九勝』,平生最忌諱『王八』倆字,飯桌上有道甲魚他都要翻臉,何況被人拿狗血指桑罵槐——只是這個人城府深沉,當時沒表露出來,一直記恨在心裡。」

甘卿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倏地睜大了眼睛。

張美珍卻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衛生間去卸妝。

「美珍姐!」甘卿猛地站了起來,一隻耳機吊在胸口,「他記恨在心裡,然後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張美珍說,「那位蘸狗血寫字的朋友出手狠辣,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功夫,只不過他們這一支人藏頭露尾,不太好找。但王九勝在燕寧三教九流、手眼通天,狗腿子那麼多,一年兩年找不到,三年五年……呵,誰知道呢?」

《無污染、無公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