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慶帝看著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雲慶帝沉默半晌後,終於開口了,「朕就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

嚴暉是他一手抬起來的,可是他發現近幾年嚴暉越來越不聽他的話了,縱容族人圈地,甚至還有人賣官賣爵,但他不想讓右相一家獨大,所以只能睜隻眼閉只眼,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忍受嚴暉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雖有些優柔寡斷,但是品性仁厚,日後繼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嚴暉卻鼓動太子對付二皇子,對付他的同胞親兄弟。身為帝王,他無法忍受這種事,儘管他自己並不是一個友愛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過年輕,不然這左相的位置,讓你來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語氣平靜道,「為陛下做事,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麼職位都不重要。」

「你啊,」雲慶帝低聲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權勢,這日子與苦行僧有何異?」

「陛下,微臣著華服,僕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與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塵。」

「人活著本該有所求,」雲慶帝欣慰一笑,「愛卿雖非朕之子,但於朕而言,猶朕之半子。」

容瑕長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裡的王德低頭看著鞋尖,默默無言。陛下看著順眼的年輕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這是對自己孩子有多不滿意,才總是發出這樣的感慨?

「有什麼折煞的,」雲慶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氣。」

容瑕跟在皇帝身後,來到了御花園。御花園他陪皇帝走過很多次,對於他來說,這個地方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也沒有外面話本中寫的那般神奇。

「朕年紀大了,這些朝臣也越發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水波蕩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們便如此,若朕百年過後,這朝中又會變成何等模樣。」

秋末的荷花池沒有什麼可看的,宮裡的太監早就撈乾淨了殘荷敗葉,此時荷花池裡除了水什麼都沒有,看起來冷清極了。

「陛下正值壯年,怎會這麼想?」容瑕神奇又驚又駭地看著陛下,「微臣惶恐。」

「人總會有這麼一日,」雲慶帝皺了皺眉,「不是別人稱呼為萬歲,就真的便萬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後退了一步,朝雲慶帝行了一個大禮,「請陛下不要說這種話,微臣心裡聽了難受。微臣父母早逝,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顧著微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於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樹,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雲慶帝聞言心有觸動,他記起前兩年曾有人告訴過他,成安伯在長生觀給誰立了一個長生碑,後來他讓人查看後才得知,那長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諱。或許是身為臣子寫下帝王的名諱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今日說是別人對他說這種話,他只會覺得別人是在討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樣,他知道這個孩子是真的把他當成至親長輩關心,以至於行事風度翩翩的他,做出兩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後來他又聽到密探來報,說成安伯因為一個書生說了對他不敬的話,愣是與對方連鬥十場詩詞,讓那個書生名聲掃地,從此無顏再出現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會認真完成,就算受傷了也從不到他面前討賞。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這樣,一心一意為他做事,卻從不討好賣乖的朝臣,卻是屈指可數。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雲慶帝心情漸漸變好:「行,朕不說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鬆,又維持著翩翩君子風度站在雲慶帝身後。見他這樣,雲慶帝反而起了幾分玩笑的心思,「據說,你前兩日當著諸多讀書人的面,說了嚴左相的壞話?」

「陛下,微臣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容瑕皺了皺眉,「福樂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麼能讓外人欺負了?」

這話聽到雲慶帝耳中,意思就變成了:你的人,微臣怎麼能讓別人欺負?

雲慶帝聽到這個解釋,頓時通體舒泰,當下便笑道:「沒有想到嚴暉竟然做出這麼糊塗的事,你那些話說得對,朕的表侄女長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賜,嚴家這麼哭著鬧著讓郡主下嫁,實在過了些。」

他回頭看了眼容瑕,笑意變得更加明顯:「只可惜你對福樂郡主無意,不然以你的穩重性子,娶了嫿嫿倒也不錯。」

容瑕沉默片刻,抬頭看向雲慶帝:「福樂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貴,靈動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不像是在推諉,像是在陳述事實。不過雲慶帝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說笑幾句後,便把此事揭過去了。

倒是站在雲慶帝身後的王德,略動了一下步子,彷彿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秋夜漫漫,姐你無心睡眠便罷了,把我拉到這裡幹什麼?」班恆裹了裹身上的厚實披風,恨不得把腦袋也縮進衣服裡。

「賞月啊,」班嫿看了眼天上皎潔的月色,在鋪了軟墊的石凳上坐下,「我一個人又無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這麼冷的天,賞什麼月,」班恆伸手探了探班嫿的額頭,「你腦子沒問題吧?」

「你腦子有問題,我都不會有問題,」班嫿拍開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現在睡不著。」

班恆想到班嫿這幾日一直待在府裡,連大門都沒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會兒。」

兩人都不是什麼講究風雅的人,盯著月亮傻看了一會兒後,班嫿指著月亮道:「恆弟,你說嫦娥都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髻?」

「不就是裙子,」班恆對女人穿什麼衣服不感興趣,他更關心吳剛、后羿、嫦娥之間的關係,「廣寒宮很冷的話,那怎麼喝茶,怎麼做飯,想一想都覺得這日子不太好過。」

「神仙還用吃東西嘛?」班嫿瞥了班恆一眼,「廣寒宮如果沒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該跟誰炫耀呢?」

「姐,咱們能別老說裙子嗎?」班恆無語,「也不知道你們女人怎麼折騰出那麼多花樣,也不嫌累得慌。」

班嫿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

見姐姐似乎生氣了,班恆只好陪著笑臉去哄,「姐,外面那些讀書人都在誇你呢,說你孝順,說你容貌傾城,有血性什麼的,你不好奇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怎麼一回事?」班嫿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外面那些人都會罵我紅顏禍水呢。」

「一開始他們確實是這麼罵的,」班恆見班嫿瞪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過容伯爺誇過你以後,外面的說法就變了。」

「容伯爺?」班嫿驚訝,「他幫我說話了?」

「他不僅幫你說話了,還批評了嚴左相,」班恆感慨,「容伯爺這人真是厚道,講義氣,是讀書人中難得的清流。」

「嗯,能當著讀書人的面誇我們,確實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幹不出來。」班嫿點了點頭,平時她可沒聽哪個讀書人誇過她,也只有容瑕對讀書人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讓他們對班家「拋棄成見」,幫著班家說話。

「他不怕得罪左相?」班嫿想起了一個重點,「他在朝中有實職,左相會不會給他穿小鞋。」

「容伯爺長得那麼好看,應該不會被穿小鞋吧?」班恆不太肯定道,「要不……我讓人幫著打聽打聽?」

「行,你明天讓人去打聽一下,」班嫿喝了一口丫鬟端來的熱茶,「看來投其所好送禮是明智之舉啊,連容伯爺這樣的正人君子,也因為拿人手短幫我說話了。」

「啊?」班恆不解地看著班嫿,「姐,你還幹了什麼?」

「上次父親給成安伯送謝禮的時候,我放了幾本書在裡面,因為《中誠論》一時半會沒有找到,才拖到前幾天給他。」班嫿歎口氣,「反正我們家早晚也要被抄,東西讓別人抄走,還不如送給我看得順眼的美人兒。」

「就是那東南西北中?」班恆記不住那五本書的名字,唯一記得的就是這五本書湊在一塊,剛好就是東南西北中。從這一點上來看,班恆覺得前朝的才子們比本朝才子們有本事,至少他們給書取的名字好記,連他這種紈褲都有印象。

「不過……容伯爺不是那種收了禮就幫人說話的偽君子吧,」班恆對容瑕的人品還是很相信的,「你這叫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班嫿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難道是他看上了我的美色?」

班恆沉默片刻:「大概……真的是因為你給他送了禮?」

伸手擰住班恆的耳朵,班嫿氣笑了:「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男人不會說話,會被挨揍?」

班嫿用的勁兒不大,但是班恆依舊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姐、姐,我錯了,錯了,我其實想說的是,容伯爺不是那種貪花好色之人,不是說你不夠美。」

班嫿鬆開手,豪邁的拍桌子:「沒關係,反正我也只是欣賞他的美色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論如何以藝術文雅的方式拍馬屁》。

第45章

姐弟倆在亭子坐了大半個時辰,班恆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姐,我們回去吧,這裡太冷了。」

夜風吹在臉上,簡直就像是刀子在刮一般。

「好,回去。」班嫿見班恆縮頭縮腦,就像是可憐的小狗,忍不住笑出聲,「回去吧。」

班恆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見班嫿還坐著不動,猶豫地看著她:「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班嫿斜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了。」

班恆又坐了回去,抱著暖呼呼地茶杯道:「那我再陪你坐會兒?」

「行啦,我也要回院子了,」班嫿站起身,拍了拍弟弟圓乎乎地腦袋,「你也回去。」

「那我回啦,」班恆跑了兩步,又轉頭看班嫿,「我真的回啦。」

班嫿忍無可忍地在他屁股上輕輕踹了一下:「還不走,留在這吹冷風啊?」

班恆拍了拍屁股,笑嘿嘿的竄了出去,就像是一隻解開了韁繩的大狗,手跟腿都在撒著歡兒。班嫿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這麼傻的弟弟……

惟願她的那個夢是真的,她穿著狐裘死得美美地,而家人也會因此受到照顧,不然這麼蠢的弟弟,以後可怎麼辦?

第二天一早,當班恆知道他姐昨晚不睡覺的原因是晚飯吃得太多以後,就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因為擔心得睡不著覺的行為有些蠢。出門與平日幾個好友見面的時候,好友們見他神情疲倦,都懷疑他晚上幹了什麼。

「昨晚月色這麼好,班兄肯定是與佳人紅袖添香,或者是把盞賞月了。」周常簫勾住班恆的脖頸,「我說得對不對?」

班恆嫌棄地拍開他,「把盞賞月倒是真的,可惜不是陪佳人,是陪我姐。」

「我若是能陪嫿姐賞月,便是讓我整夜不睡都行,」周常簫臉上露出幾分嚮往之色,「朦朧月色下,神著華服的佳人,那便是月下仙娥,世間最美的景致。」

「閉嘴!」班恆不愛拿他姐說笑,「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想要拜託你。」

「什麼事?」周常簫與另外幾個紈褲都來了精神,「是套謝啟臨麻袋,還是教訓沈鈺?」

班恆:……

「之前容伯爺不是幫著我們家說了幾句話嘛,」班恆有些不好意思,「我擔心他得罪嚴左相,在朝上被穿小鞋,所以想讓你們幫我打聽打聽。」

「你還不知道?」周常簫驚訝地看著班恆,「嚴家如今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去給容伯爺穿小鞋。」

「嚴家怎麼了?」班恆不解地看向周常簫,發現幾個密友都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嚴家犯了事,惹得陛下大怒,嚴左相這會兒稱病在家閉門思過呢。」

嚴暉不是稱病,他是真的病了,在夫人魏氏跑去靜亭侯,最後卻被大長公主身邊的僕人趕出來以後,他就因為憂慮過度病了。如果不是陳氏突然流產,他早就派人攔住了魏氏,只可惜……

他能走到這一步,靠的就是謹小慎微,陛下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多疑,記仇,愛慾其生,恨欲其死。

他為了讓陛下信任自己,付出了無數的努力與精力,可如今鬧出這件事,必然會引起陛下的猜忌與不滿。

陳氏與大兒子和離,小兒子昏迷不醒,他又遭了皇上厭棄,嚴家……嚴家日後如何,他不敢去想。

「大郎,」嚴暉靠坐在床頭,「你拿為父的帖子,去大長公主府拜見,負荊請罪也罷,長跪不起也好,一定要讓大長公主願意見你。」

「父親,你安心休養身體,兒子一定去像大長公主請罪。」嚴茗擦了擦眼角,語帶哽咽。

「是為父沒有教好你們,」嚴暉重重喘息幾聲,抓住嚴茗的手道,「記住,不管大長公主說什麼,你都要誠心誠意去道歉,這事是我們家做錯了。為父不是叫你去做戲,而是真心實意地道歉,懂不懂?」

嚴茗這幾日瘦了很多,衣服就像是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可是現在他無法倒下,也不能倒下。

「若是大長公主不願意見你,你便去靜亭侯府,去給福樂郡主請罪,」嚴暉咳得喉嚨裡帶出了血,「班家人重情,並且看重子嗣,若是福樂郡主願意原諒我們嚴家,那麼必然事半功倍。」

「福樂郡主?」嚴茗猶豫道,「她只是一介女流,又是晚輩……」

「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不願意你母親去求福樂郡主下嫁,就是因為班家人十分看重這個女兒,」嚴暉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世人都說班郡主為人刁蠻任性,可若她真是半分頭腦都沒有的小姑娘,又怎麼讓皇室的人如此偏寵她?」

嚴暉合上眼睛,緩緩道:「與皇家沾親帶故,還活得有滋有味的人,沒有誰是傻子。」

「郡主,您嘗嘗這個?」

「不想吃。」班嫿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作為一個習慣了玩耍的皇家紈褲女來說,連續好幾天都待在家裡,連門都不能出,這簡直就是難得一見的奇事。

可是她現在跟祖母一樣,被嚴家人氣病了,氣病了自然不能四處亂跑。

「這可是您最愛的點心,」如意把點心放到班嫿面前,「您真的不吃嗎?」

班嫿扭臉:「不吃,拿去送人!」

「您準備拿去送誰啊?」如意笑瞇瞇地哄著她,「奴婢這就安排人送過去。」

「送去成安伯府,就說是世子送的,」班嫿想起容瑕幫過她這麼大一個忙,她都沒有跟人說句謝字,便站起身道,「等下,我去書房拿點東西,叫護衛一起送過去。」

班家最不缺珍稀的書籍字畫,這次班嫿送的是一卷畫,據說是幾百年前某位著名書畫家的真跡。是不是真跡他們不清楚,反正畫很好看,字也寫得龍飛鳳舞的,就是不太好認,她到現在都沒認出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伯爺,」杜九把一封信放到容瑕面前,「這是邊關傳來的消息。」

容瑕拿起信封,拆開看過以後,放在燭火上燒掉:「嚴家那邊有什麼動作?」

「一個時辰前嚴茗到大長公主府負荊請罪,不過大長公主沒有見他。」杜九想了想,「嚴家這事辦得真是……面子裡子都沒有了。」

「我若是嚴茗,第一要見的不是大長公主,而是福樂郡主,」容瑕看著信紙一點點燃燒成灰燼,冷淡道,「福樂郡主才是這件事的繫鈴人,大長公主也好,靜亭侯府也罷,都因為福樂郡主才動了這麼大的肝火,他去求大長公主有什麼用?」

「這……」杜九猶豫道,「大長公主才是班家真正能夠做主的人,去求大長公主不是應該的麼?」

容瑕沒有說話,若他不曾與班家打過交道,恐怕也會像嚴家這樣認為,可是見識過班家的……行事風格後,他可以確定一件事,與這家人打交道,不能按照常理來。

「伯爺,靜亭侯府管事求見,說是侯世子之命,給您送謝禮過來。」

容瑕吹滅燭火,起身打開窗戶,點頭道:「讓他進來。」

班家派來的管事長得五官端正,穿著乾淨整潔的管事衣服,打眼看過去,還真不太像是府裡的下人。

「見過成安伯。」

「不必多禮,」容瑕看了眼這個管事,「不知世子為何給在下送謝禮?」

「伯爺為郡主仗義執言,侯爺與夫人還有世子都很感謝。世子知道您乃是當世之君子,不喜金銀等俗物,所以只備下薄禮,請伯爺不要嫌棄。」管事轉身從家丁手裡取過一隻食盒,一隻畫捲筒,遞給了杜九。

「世子客氣了,容某不過是說出事實,擔不起一個謝字。」

「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事實,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敢說出來,」管事對容瑕行了一個大禮,「不敢擾伯爺清靜,在下告辭。」

等管事離開以後,杜九把這兩樣東西擺在了容瑕面前。

都說班家財大氣粗,給人送禮,就送這麼兩樣,這確實太薄了些。

容瑕打開食盒,裡面放著兩盤點心,淡綠色的點心看起來十分誘人,他忍不住笑了。用盒子裡放著的銀筷,夾了一個放進嘴裡。

「伯爺!」杜九嚇了一跳,伯爺怎麼能直接吃下這些東西,萬一有毒怎麼辦?

容瑕朝他擺了擺手,放下筷子去拆畫捲筒。

杜九:剛吃了點心又去看畫,伯爺您這是被沒規矩的班家人影響了?

老祖宗都說,近墨者黑,看來這話是有道理的。

打開畫筒蓋子,容瑕小心翼翼地拿出這卷有些泛黃的畫,然後一點點展開這幅畫。

「寒山望月圖?!」

杜九驚駭地看著這幅畫,差點破了嗓音,這可是《寒山望月圖》啊!

《寒山望月圖》是幾百年前著名的書畫大家趙必琮所作,據說這幅作品是他生前最後一幅畫,飽含了他所有的感情以及對亡妻的思念。

據說前朝皇帝為了討好愛名畫的寵妃,四處派人打聽這幅畫,也沒有找到真跡。

所以重點來了,這幅畫怎麼在這裡?

不對,應該說,班家為什麼會把畫送給他們伯爺?

他不該嫌棄班家人摳門,這家人不是摳門,是太大方,大方得有些腦子不正常了。這種拿來當傳家寶的東西,誰會傻得拿出來送人,是不是傻?!

雖然不是班家人,但是在這個瞬間,杜九還是為班家人感到心疼,「不愧是紈褲子弟班世子,這禮送得真是……」

容瑕看著這幅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不是他。」

第46章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杜九在心裡念完這首詩,表情微妙地看著容瑕,這詩句……挺有意思。

容瑕家中收藏著一幅趙必琮的真跡,所以這幅畫他打開後幾乎就能肯定,這確實乃趙必琮所作,而且還就是傳說中趙必琮生前最後一幅作品。

秋山明月葬花魂,寂寞相思無處存,這幅畫既帶著一股孤寂,又帶著幾分期待,期待著死亡,期待著與亡妻相見。對於年老體衰,告老還鄉的趙必琮來說,死亡反而是他最好的歸宿。

只是不知道他還念的是亡妻,還是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伯爺,」杜九見容瑕盯著這幅畫不放,小聲提醒道,「這畫不是班世子送的,難道是……郡主送的?」

男未婚,女未嫁,隨手就送出如此珍貴的畫卷,畫捲上的詩句還如此的曖昧,難道班郡主對伯爺有男女之情,不然誰捨得送出這麼大的禮?

他有些相信班郡主在班家十分有地位了,不然誰家姑娘敢送這麼稀罕的東西給一個非親非故的男子?

「誰送的並不重要,」容瑕收起畫卷,重新放回了畫筒,「之前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伯爺,屬下想起了一件事,」杜九忽然道,「前段日子有一婦人帶小孩攔住了靜亭侯的車架,自稱從薛州同縣而來,其丈夫被判了冤案。」

「攔靜亭侯車駕?」容瑕把畫筒放進多寶閣靠上的位置,似笑非笑道,「大理寺與刑部她不去,為何偏偏去攔一個侯爵的車?」

杜九搖頭,「屬下不知,只不過靜亭侯並沒有理會此人,直言自己在朝中毫無實權,幫不上她的忙。」

說句實話,在聽到靜亭侯說這種話的時候,杜九覺得班家的想法有些異於常人。

老子毫不顧忌地說自己沒有實權,兒子沒事喜歡遍山埋金銀珠寶,女兒給男人送禮,一送就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珍品,這一家子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什麼叫做非常態紈褲敗家子。

別家紈褲都是好美色好賭兼仗勢欺人,這家人吃穿上雖然講究,但是堂堂侯爺受侯夫人管制,身邊通房侍妾一個也無;世子雖也游手好閒,但是從未見他去調戲民女或者現身賭坊,每日帶著幾個護衛招搖過市,干的卻是斗蛐蛐鬥雞這檔子事,看見調戲民女的浪蕩子還要伸張一下正義,唯一愛欺負的對象還是謝家二郎,不過這兩家有舊怨,也算不上欺負或者被欺負了。

表面上來看,這一家子都沒個正形,好像不太討喜,可是細想下來,這一家人揮霍的也是自家祖上積攢下來的財產,雖然不幹正事,但也從未幹過壞事,與某人表面君子,內裡手上沾血的家族相比,反而是這家人品性最好。

可是為什麼所有人想到班家,腦子基本上都是他們懶散奢靡的形象呢?

不對,他們家好像確實也挺懶散奢靡。

如果不是因為伯爺與班家有了來往,恐怕他從不會在意班家人,因為這家人確實沒有什麼好在意。但是當他因為各種巧合,開始注意起班家人以後,就發現這家人其實也不是那麼令人討厭,甚至還有討喜的地方。

大概這就是伯爺願意跟班家人來往的原因吧。

「世子送來的禮實在太過貴重,」容瑕看著窗外的陽光,心情甚好道,「我也該送些回禮過去才對。」

伯府管家聽到伯爺要開庫房以後,便匆匆與另外幾位管事趕了過來,各自掏出鑰匙打開了一層又一層的庫門。

容氏一族,祖上數代顯赫,到了容瑕祖父一輩,容家在大業朝的名聲幾乎達到了頂峰。當今陛下年幼時,容瑕祖父便是太子太師,雖然陛下登基後不久,祖父便病逝,但是陛下仍舊追尊其為帝師。

容氏庫房中,堆滿了歷代容氏族人留下來的財產。容瑕從架子上拿下一個烏木盒,擦去上面的灰塵,打開了盒蓋。

盒子裡擺了一套血玉製成的首飾,髮釵、耳墜、手環、臂釧、額墜、玉珮,每一樣都殷紅如血,卻又帶著難言的美感。

容氏祖上曾有人任過前朝的大官,並且還娶到了前朝的公主,所以容瑕這一脈細論起來,身上還有前朝皇室的血統。只是先祖娶公主的時候,尚是前朝鼎盛時期,前朝覆滅的時候,容氏已無人在朝中為官,所以新朝建立以後,就算容家人再度進入朝廷為官,也從未有人懷疑過容家人的忠心,反而覺得容家人血脈高貴。

這一套血玉首飾,據說便是那位公主的嫁妝之一。容家人喜詩書,不好享樂,所以這些華貴的東西,便都封存在了庫房中。

很小的時候,容瑕跟著母親進庫房時,便覺得這套首飾美極了,可是從未見家中哪位女眷戴過,那時候他還偷偷失落過,只是怕父親責罰,從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口。

蓋上烏木盒蓋,容瑕順手另一邊架子上取了一個硯台,便抱著盒子出了內庫。

靜亭侯府,班淮見了嚴茗。

嚴茗以為班家人也會像大長公主一樣,說什麼都不會見他。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班家人不僅很快見了他,還給他奉上了熱茶。這在往日只是最基本的禮貌,但是對此刻的嚴茗而言,他竟感動至極。

「小嚴大人,」班淮坐在上首,表情看起來十分嚴肅,「請問今日來,有何貴幹?」

「晚輩是來向貴府致歉的,舍弟與家母莽撞,給貴府與郡主帶來麻煩,嚴氏一族十分愧疚,只是家父病重,無力起身,便由晚輩代家人來向貴府致歉。」嚴茗放下茶杯,走到屋中央,一撩衣袍單膝跪了下去,「女兒家名節何其可貴,我嚴家行事不當,當給郡主行禮賠罪。」

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若是向無關人等跪下,無異於天大的屈辱。嚴茗作為嚴家的嫡長子,嚴家未來的繼承人,卻當著班淮的面跪下了,姿態可謂是低到了塵埃。

班淮看著規規矩矩跪在自己面前的嚴茗,扭頭看裝作認真喝茶的班恆。

班恆側了側身,沒有出聲。班淮瞪了他一眼,他放下茶杯走到了嚴茗身邊伸手去扶嚴茗。

「嚴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禮,」班恆最近一段時間跟著班嫿鍛煉身體,身體雖然沒有強壯多少,但是力氣卻變大了一些,嚴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有扭過他,被他從地上拔了起來,「有話坐著好好說。」

嚴茗這幾日一直沒有休息好,整個人看起來彷彿老了好幾歲,再不見往日的風度翩翩,他被班恆從地上拖起來後,看起來更加頹然。

「請侯爺讓晚輩見郡主一面,讓晚輩親自向郡主致歉。」

班淮淡淡道:「恐怕……沒這個必要了。」

「晚輩知道,如今說再多的道歉之語,都不能彌補郡主受到的委屈,鄙府也不敢奢求郡主真的原諒我們,」嚴茗苦笑,「只求能見郡主一面,述說我們的歉意,晚輩便足矣。」

班嫿站在門外,聽著嚴茗帶著倦意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帶著婢女走了進去。

「小嚴大人見小女子,不知有何貴幹?」

嚴茗回頭,整個人有些晃神。只見一個穿著血色繡紅梅擺裙,頭戴紅玉珠額墜的絕色女子從外走了進來,她的出現,讓門外所有的人物與精緻都變得黯淡失色起來。

她身後跟著好幾個美婢,猶如眾星拱月般進了屋子,他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這是陌坨香,附屬國進貢的香料,因為量非常稀少,所以能得到陛下賞賜的女眷也非常少。

「在下見過福樂郡主。」嚴茗規規矩矩地向班嫿行了一個禮,這個禮行得極為標準,看不出有半點不情願或是敷衍。

「小嚴大人不必客氣。」班嫿垂下眼瞼,接過婢女端來的茶盞,染著丹蔻的手端著茶杯,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來,嚴茗看到她的手上捏了一塊錦帕,然後用錦帕擦了擦殷紅潤澤的唇。

他收回視線,把頭埋得更低:「在下今日來,是向郡主致歉的。」

《我就是這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