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在臉上摸了摸, 手上沾了些白色的灰,他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這灰帶著點燒過的糊味,他皺了皺眉,這老頭玩的是哪出?
「您的意思是?」彭安邦很驚訝地問。
陸遠對於他的反應有點好笑, 彭安邦來找老頭之前就已經說過是碰上了怪事, 又提過他的吊墜, 老頭順著做點戲,有什麼可吃驚的。
齊叔並沒有理會彭安邦, 又像是在村口碰到時的那樣死死盯著陸遠, 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居然能活到現在也算得上是件不容易的事。」
這話讓陸遠有點不爽,這老頭說話不走腦子的麼,對著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 說出這麼沒禮貌的話,他壓住火氣回答:「真不好意思, 我還打算活個幾十年, 讓您受驚了。」
「陸遠!」彭安邦瞪了他一眼,「瞎說什麼呢!」
「沒事了, 進來吧。」齊叔對陸遠的話似乎並不介意,轉身進屋,招招手, 示意兩人也進去。
齊叔在床上坐下, 盤著腿, 一副上炕的樣子。
彭安邦來的時候買了兩條煙, 這時候趕緊從包裡拿出來遞了過去:「齊叔,我們也不懂什麼規律,冒昧了,您擔待著點。」
「你姓陸?」齊叔也沒跟彭安邦客氣,接過煙就開始拆,邊拆邊問陸遠。
「是的,陸遠。」陸遠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覺得這人總是讓他不太舒服,不像彭安邦說的有點道行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和混江湖的人沒什麼區別,但他兩次盯著自己看的那眼神卻凌厲而有穿透力,彷彿要刺穿他的身體一般。
「那東西……」齊叔往他脖子上指了指,「拿出來我看看。」
陸遠猶豫了一下,這人對這墜子似乎有興趣,可能是知道點什麼,他猶豫了一下,把墜子拽了出來。
齊叔看到吊墜時,眼睛都直了,一下從床上跳了下來,撲到陸遠面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地那麼盯著墜子。陸遠往後靠了靠,他沒想到齊叔對這東西的反應會這麼大,他不得不在心裡做好了準備,萬一齊叔動手搶,他就一腳踹過去。
可齊叔並沒有搶,他抬手像是想摸,卻又放下了手,半天才慢慢站起身退回去坐到了床上:「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不記得,從小就戴在身上。」陸遠沒說這東西應該是從洞裡得來的,他信不過眼前這個古怪的男人,不打算把在老屋看到的事說出來。
「一直在身上?奇怪了,」齊叔有點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又問他,「你姓陸?」
「是的。」
「你不姓吳?」
「……不姓吳。」
「那就怪了……」
陸遠被他弄得一頭霧水,自己姓陸這件事似乎讓齊叔很是失望。
「齊叔您對這東西,是有瞭解的吧?」彭安邦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時終於有機會插了一句話。
「不算有多瞭解,」齊叔擺擺手,歎了口氣,「這位陸先生,如果真的不姓吳,那這東西鐵定不是你的,從哪裡得來的,你不肯說,我也不問,只是這東西不是個普通的縛靈瓶,你如果控制不了,會害了自己。」
齊叔說完這句話,不再看陸遠,只低頭繼續拆煙,拿出一根來點上,然後在一片煙霧中發起呆來。
這話把陸遠弄得有點發寒,這齊叔說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直接說出了這東西不是陸遠的,讓陸遠著實驚出了冷汗,這件事除了自己和孟凡宇,是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但陸遠並沒有著急追問齊叔後半句話的意思,他把吊墜放到衣服裡,也不再開口說話。墜子不是個普通縛靈瓶,這個信息讓他有點意外,他的確是想更多地瞭解,但現在一切迷團都圍繞著這個墜子,他不能太冒失,這個有點古怪的齊叔,陸遠完全不信任。
彭安邦見兩個人都陷入沉默,有點著急了,齊叔明顯對吊墜有所瞭解,現在突然沒了下文,這機會要是錯過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了。
「齊叔,您的意思,這縛靈瓶還分普通和高級?」他坐到齊叔旁邊,試探著問了一句。
陸遠突然有點想笑,普通和高級?彭安邦是不是玩遊戲玩多了,當是打裝備呢嗎……
「瓶子都一樣,」齊叔看了彭安邦一眼,似乎對他的問題並不是很有興趣回答,「區別只在於裝了什麼。」
「那就是說,陸遠這個裡面裝了不一般的……靈?」彭安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繼續追問,他以往去鄉下所謂采風的時候都是這樣,碰上想說不想說的對象,就是裝著沒看到人家的態度,只管一路問下去。
齊叔卻明顯和他碰到過的人不一樣,他默默地抽著煙,不再回答了。彭安邦有點著急,沖陸遠使眼色,齊叔明顯是對陸遠不說實話有些顧忌,不肯再說下去。
「我們先自己轉轉吧,齊叔是下午破台麼?」陸遠站起來,「我們可以看?」
「可以的,答應了可以看就只管來看好了。」齊叔見他要走,也沒攔,也沒站起來,只是低頭回了一句,接著抽煙。
兩人走出招待所,經過院子的時候又看到齊叔戲班裡的人,還是站在院子裡,看到他倆出來,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齊齊地看過來,有兩個人衝他們點了點頭。
陸遠看著這些人,奇怪的感覺又上來了,他總覺得在他們走出來的時候,這些人似乎都是靜止不動的,在他們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才像是被按下了開關的機器人,一齊動了起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碰的怪事的,思維也變成這麼奇怪了。
「你說你這人,有機會問的時候不問,這老頭明顯是知道什麼的,你不配合點怎麼問得出更多的東西來?」彭安邦一出院門就拍了陸遠一掌,有點鬱悶地抱怨。
「我信不過他,」陸遠回答,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窗戶,看到齊叔正站在窗口看著他,他回過頭,「我有感覺,他對這東西的興趣比我大多了,他會找著我們來說的。」
「你這麼有把握?」
「不是有沒有把握的問題,東西在我這。」陸遠沒有多解釋,齊叔伸手想摸墜子又縮回手去的動作讓他印象深刻。
齊叔似乎和肖雨一樣,不能碰到墜子。所以陸遠能肯定,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齊叔會主動再找他們,只是他現在無法判斷齊叔和這東西究竟有沒有關係,有多大關係。
到下午的時候,兩人把村子裡裡外外都轉了個遍,看到在村東頭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了戲檯子,戲班的人差不多都在忙活,人挺多,卻沒有人說話。
「這戲班的人夠悶的,我要是在這裡邊,估計憋也憋死了。」彭安邦在檯子邊蹲下,看著他們搭台,開戲之前就該破台了。
陸遠覺得天有點陰了下來,中午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這只過了兩三個小時,就像要到傍晚了似的。他抬頭看了看天,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飄過來的,把太陽遮住了,陽光在黑色雲層的邊緣鑲出一條暗金色的光暈。
「這不會是要下雨吧。」彭安邦也看了看天。
「不會。」後面有人說了一聲,是齊叔的聲音。
兩人站起來,看到齊叔正向他們走來,身後跟了一個人,是個看起來沒多大年紀的男孩子,手上拿著個箱子。
「這是我的徒弟,小展。」齊叔介紹了一下。
叫小展的男孩沖兩個點了點頭,也沒說話,向拎著箱子往差不多搭好的檯子邊走過去。齊叔介紹得很含糊,陸遠沒弄明白這孩子是姓展還是名字叫小展,但小展給他的感覺和戲班裡別的人不一樣,雖然神色很冷,卻並沒有給人麻木的印象。
「這就開始了。」齊叔也沒多說,領著兩走進戲台後邊搭出的後台。
所謂的後台,無非就是個棚子,裡面堆放著各種大木箱,有幾個打開了,能看到是唱戲的行頭,衣服鬍子之類的。
有幾個人已經在裡面換上了戲服,化好了妝,齊叔也打開箱子拿了衣服開始換。陸遠對京劇沒有一點瞭解,看不出幾個人都是什麼角色,齊叔的扮相陸遠有點眼熟,鍾逵?
「破台其實就是抓鬼,」彭安邦輕聲給陸遠解釋,「戲班到了新地方演出,都會先破台,把當地的小鬼趕趕,要是沒破台,演出的時候會出事,嚴重的是會死人的。」
參加破的台的人其實只有三個人。
齊叔坐在檯子正中間,面前放著一個鼓,另一個人扮的角色陸遠到是馬上看出來了,是個小鬼,塗著白臉,掛著一條血紅的舌頭。第三個就是小展,他手裡拿著條長鞭。
小展站在齊叔身邊,扮小鬼的人站在台下。
此時的天空已經完全陰了下來,太陽彷彿已經落山了似的,光芒被烏雲完全擋掉了。
齊叔看了看天,舉起手中的鼓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一聲低沉而厚重「彭」傳了出來,緊接著是連續兩聲「彭彭」。
台下站著的小鬼聽到鼓聲響起,馬上把一個東西放進嘴裡,吹了一下,發出了「吱——」的一聲,聲音尖銳而刺耳。
「吹的是什麼?」陸遠低聲問彭安邦。
「就是喇叭裡面的那個發聲的東西,把外面拆了拿出來的。」彭安邦回答。
小鬼吹了一聲之後,開始往前跳著走,每跳一步,嘴裡就吹一下,伴隨著台上老齊敲出的「彭——彭彭」的低沉鼓聲,氣氛一下就變得詭異而壓抑。
小展手裡的鞭子垂在地上,小鬼開始跳之後,他揚起手,鞭子在空中啪地抽了一下,跟著跳下了台,鞭子向著小鬼就抽了過去,眼看就要抽到小鬼身上時,鞭子卻在空中一收,啪地一聲響,收了回去,接著又是一鞭。
小展的鞭子控制得很好,每次都像是要抽到小鬼身上,又每次都差那麼一兩公分就收住了,小鬼在前面一邊吹著哨子,一邊跳著,做出要躲鞭子的樣子。
「小鬼得把全場每個地方都跳到,這是用假鬼引真鬼出來,」彭安邦湊到陸遠耳邊輕聲說,「後邊的就是捉鬼的,真鬼出來的時候才抽到鬼身上……」
聽著彭安邦的解釋,陸遠慢慢有點明白了破台是怎麼個流程。一個人扮成小鬼,圍著戲台和觀眾席轉,要把每一個地方都跳到,為的是把潛伏著的真鬼引出來,小展的鞭子必須在真鬼出來的時候準確地抽到鬼身上,而且不能耽誤,否則扮小鬼的人會被真鬼捉去做替身,嘴裡一直吹著的哨子就是為了讓後面拿鞭的人能分辯出真假。
陸遠覺得這破台聽起來就有點不真實,鬼真能就這樣被引了出來?要是真能引出來,又怎麼是一條鞭子就能抽到的?
正在心裡想著這些事實在是有點蒙人的時候,扮小鬼的人身邊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陸遠趕緊看過去,卻又沒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緊接著又是一道白光一閃而過,這次白光沒有消失,陸遠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扮小鬼的人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