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早就看出來了?你早就看出來為什麼不告訴我?」李曉香一手撐在窗沿上,另一手拎起李宿宸的袖口,「你還是我親大哥嗎?」
李宿宸將李曉香的手拍了下去,不以為意道:「我沒提醒過你?是你自個兒沒當回事兒吧?再說了,就算你知道楚溪對你心懷不軌又能如何?你能躲到哪裡去?藏到哪裡去?既然如此,我何必說的太明白,反而讓你徒增煩惱呢?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你與楚溪露水姻緣一場,分道揚鑣鳥獸散了。」
聽著她大哥說書般的語調,李曉香怎的越聽越不靠譜了。
「你知道我和楚溪不會有好結果,你還把我往他那裡塞?」
李宿宸將李曉香的腦袋按回屋子裡,「事在人為,你怎麼就那麼確定你和他沒有好結果呢?你到底在乎的是結果,還是心意呢?」
李曉香低下頭,她以為自己可以馬上回答李宿宸,說自己壓根就不喜歡楚溪,哪裡來的心意。
可是話到嘴邊,心裡湧起一陣酸澀,胸口悶悶的連呼吸都給憋住了。
「若是你有意,為何不順其自然呢?車到山前必有路……」
「有路必有豐田車……」
那廣告實在太深入人心,一個小心,李曉香就念了出來。
「什麼?」李宿宸瞇著眼睛看著她。
李曉香趕緊搖了搖手道:「沒什麼!大哥你說,你繼續往下說。」
李宿宸歎了口氣,「他若有意,你便珍惜。他若無心,你便收心。最壞的情況從來不是你與他無法修成正果,而是你情難自禁,覆水難收。」
「……我怎麼聽著心裡哇涼哇涼的?意思是我要是對他動了心,我就慘了?」
李宿宸歎了口氣,「錯,是你要是對他一點都不動心,他就慘了!」
「哈?」
「睡覺吧你!煩惱的應該是楚溪,你就適合沒心沒肺!」
李宿宸說的沒錯,李曉香翻了兩個身,果然又睡了過去。
翌日,溢香小築的生意仍舊不錯,而今日也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那就是林氏。
當她從馬車上下來時,在門口迎接的清漣可驚呆了。她見過飛宣閣的女人,也見過陸家有些位份的丫鬟嬤嬤,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林氏這樣一看就是出身大家的夫人。
小環將林氏扶下了馬車,林氏朝清漣頷首一笑道:「請問曉香在嗎?」
清漣看著林氏的衣著,優雅卻並不華麗,端莊卻不失柔美,她趕緊入了鋪子裡,將李曉香拽到了林氏面前。
「……夫人?」李曉香也沒想到林氏會親自光顧自己的小鋪子,人都傻了。
林氏微微一笑,不等李曉香前來招待,自己在籐椅前坐下。王氏見了,嗔怪地看了李曉香一眼,趕緊為林氏倒茶。
「李夫人莫要客氣,此次疏喻前來,只是想與曉香姑娘聊聊罷了。」
李曉香不知為何,總覺得林氏唇上的笑容若有深意,這裡人來人往,自然不是適合聊天的地方。李曉香將林氏請入了內堂。
所謂內堂,也不過是將鋪子隔出來的一個小間,權當倉庫以及休息的地方。王氏還有清漣等人,若是在鋪子裡忙得累了,就會來到內堂裡喝喝茶,小憩片刻。
小環就站在內堂與鋪子之間的門簾處,而李曉香與林氏則對面而坐。
「我此次前來,是專程道謝的。」林氏雖然坐著,目光卻在環顧四周的貨架,「這些……都是香露嗎?」
「非也。這裡還有凝脂、柔膚水、洗髮液與護髮膏。哦還有我新制的漱口水。」
林氏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這些都是什麼?我怎的都沒有聽說過?」
「這個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不如夫人都一樣一樣地試一試?」
李曉香讓清漣取了一些試用的罐子,與林氏試來。
「本以為你制取的香露已經夠特別了,沒想到還有這許多新奇之物。真是叫人大開眼界。」林氏頷首一笑,又聞了聞李曉香鋪子裡的香露。
她是個有慧心的女人,閉上眼睛,細細品聞,雖然她並不像聞香師那樣能辨別出香味的來源,但卻能聞出香氛的層次。
「這香味雖然輕靈,卻不免飄忽,少了我那瓶香露的沉斂與尾韻。」
「這些香露都是給尋常百姓家的姑娘用的,不過二、三十文錢而已。一些真正有意思的香料,卻沒有添進去呢。」
李曉香用的是「有意思」,而非「貴重」。
「比如呢?」林氏來了興致。
「比如說檀香。夫人所用的花露裡以檀香為尾香,延長了香料留存的時間,又增添了韻味。再比如,龍艾。我們中原沒有這樣的草藥,需得請求前往西方的商旅帶回來。」
「龍艾?這草藥長成什麼模樣?」
「如同行書狂草一般。它與廣藿香以及甜百里香一樣,加入香料之中能延長保存的時間,還能減緩咳嗽與女子月事時的經痛。」
林氏仰著頭,對李曉香所說的一切十分之感興趣。
不知不覺,兩人竟然聊了大半個早晨。直到小環入來,提醒林氏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林氏意猶未盡地歎了一聲。
「枉我自詡讀了這麼多的書,見識卻不如年紀輕輕的曉香姑娘。姑娘所制的東西,實在精妙,真想讓那些經常與我聊天飲茶的姐妹們也用一用。」
李曉香樂了,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呢。像是飛宣閣上門定制的經營模式,以及溢香小築所走的平民路線,這些都不適合林氏這樣的女人。
她們有出身有身份,不可能像是飛宣閣中的女子一般站在公眾的視線之中。可偏偏,她們的群體又有著獨特的審美。
要高調,卻又要內斂。所有對美的追求並不在於華麗,而在於彰顯她們的身份,不能太過外放,卻又不失顏色。
「其實這些凝脂、洗髮液、護髮膏之類的,都是花花草草製成的。曉香想過,如果是對……夫人這樣身份的人,應當有專門的享受。」
「享受?」林氏笑了,畢竟李曉香十四歲的丫頭說出「享受」這兩個字,總讓人覺得有些不襯。
「好比夫人,」李曉香仔細觀察起林氏的臉,「夫人的肌膚白皙,臉頰略有血絲,說明夫人的皮膚容易受週遭事物變化而影響,而且肌膚偏薄,需要細心呵護,所用的面脂質地必得柔和。若是臉上覺著緊繃缺少水潤之感,改善調理時需得循序漸進,若太過急進,只怕會使得脆弱的肌膚雪上加霜。」
林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那若是曉香姑娘,要如何與我調理?」
「自然是要特製一些面膜了。還要為夫人舒筋通絡,以精油活躍全身穴道,放鬆心情,達到以心養顏的效果。」
「何時能開始?」林氏已經十分有興致了。
「這……只是暫時沒有合適的地方。這些調理之法做下來,夫人需得沐浴,褪去衣衫由曉香替夫人疏通經絡,所以需得避免男子在場。除此之外,曉香還需要提前與夫人制好面膜與疏通經絡所用的精油。夫人還需讓曉香十方藥坊的師兄診脈,曉香醫道淺薄,需要師兄望聞問切一番才知道古人那些經絡需得開穴。」
這就是美容院裡的一整套流程呀!雖然美容院裡還有更多其他產品,什麼眼部護理、拔罐減肥之類,李曉香想從最有代表性的做起。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勾起林氏的興趣。要知道經絡按摩,可是李曉香在十方藥坊裡與柳熙之研究了數個月,甚至還得到柳大夫點撥的一套養生之法。配合上精油以及其他藥草,李曉香很想知道對於林氏到底有沒有效果。以及現代美容院裡的模式,能不能被林氏,甚至於與她同等階層的女人所接受?
「我在都城中有一處雅致的小院,平日裡會約了一些出閣前的姐妹們聊一聊書畫。若是李姑娘覺得合適,就在那裡為我調理一番,如何?」
這正合李曉香的意思!
「那麼,這經絡調理,需得多少銀兩?」
李曉香趕緊搖頭,「夫人,實不相瞞,曉香也不知道這套調理之道能否見效,所以曉香不打算收夫人銀兩,只求夫人願意讓曉香試一試。」
如果成功了,林氏將成為她的活招牌。
如果不成功,自己沒有收她的銀兩,自然也不會失去信譽。而且在最開始就向她坦誠一切,如果林氏不願意做「小白鼠」,李曉香自然也不強求。
「你這丫頭說話倒是實在。好吧,今日我就去見見你的師兄,讓他與我斷一斷脈。」
李曉香帶著林氏去了十方藥坊。
許久未見柳熙之,他又拔高了不少,整個人也比之前清瘦了些許。腰帶寬鬆地繫著,袖口寬大,臉上是淡泊的神采,整個人輕飄飄的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一般。
他如今不再抓藥,而是出師了。
那些頭疼腦熱之類的簡單病症,都交給他看了。反倒是柳大夫,喝喝茶,研究研究經脈走穴,整個人悠閒了不少。
李曉香陪著林氏來到十方藥坊。一開始,小環還擔心這樣一個小藥房,只能給平常老百姓看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還真能像都城裡其他有名的醫館那樣把個脈就能對看出個所以然來?
林氏卻有著好性子。她與其他百姓一道坐在長條板凳上候診,不驕不躁,時不時與李曉香聊上兩句。直到林氏來到了柳熙之的面前。
柳熙之一抬眼,看見李曉香,一向平穩的眸子裡湧現一絲驚訝以及欣喜,隨後又十分淡然地將一塊錦帕蓋在林氏的手腕上。
小環百無聊賴地看著柳熙之,這麼年輕的大夫,能看出什麼來?最重要的是,她家小姐什麼毛病都沒有。
「夫人是否夜裡得花上半個多時辰才得入眠?睡眠亦淺?」
因為林氏每夜都會下意識等待蘇流玥歸來。哪怕知道他不會入她的房門,只是聽得他回了府,她方安心入眠。
「正是。」林氏點了點頭。
「天涼之時,夫人的手足冰涼,氣血不暢。」
林氏還是點頭。
「時常身心倦怠,情緒冷淡,對任何事物都沒有興致。」
「正是。」
嫁入蘇府,林氏覺得自己的生活與想像中大為不同。蘇流玥成日不在家中,她期待的琴瑟和鳴從未發生。無論看書也好,賞花也好,下棋也好,都是她一個人。比未出閣之前還要寂寞,所有的事情不過消磨時光而已。有什麼能讓她真正起興致呢?
「若是氣血不暢,尚可調理。但心中鬱結,只得夫人自行解開。」
李曉香摸了摸鼻子,柳熙之說了這麼多,大意就是林氏的身子總體還是可以的,就是情緒不大好,可能有點小抑鬱。
柳熙之只是開了些溫和調理的方子交予林氏,也說這藥抓或是不抓全憑林氏自己的意思,他不強求。
隨後,他又在方子上寫了一些穴道,告知林氏閒來無事可以按摩這些穴道,不僅舒經活絡,也能調解心情。
李曉香樂了,她與柳熙之就是有默契啊,不用張嘴明說,這傢伙也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李曉香向柳大夫問了好,告別了柳熙之,與林氏離開了藥坊。
「那位柳大夫年紀看著雖輕,但醫術應當是不錯的。」
「那是自然。」提起這點李曉香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柳熙之從生下來就是在草藥堆裡長大的。」
林氏的馬車將李曉香送到了溢香小築門前,兩人約定了下一次再見面的時間。
根據柳熙之寫的方子,李曉香已經在心裡想好了要為林氏配製怎樣的精油來進行量身定制的芳香療法。
林氏既然有失眠與情緒低落的問題,自然要從這些方面入手。
基底自然還是甜杏仁油為最佳。上回的檀香精油還有少許剩餘,可以滴一滴在甜杏仁油中,當然纈草與紫蘇也是良配。
至於林氏的臉部保養,她的臉部皮膚薄,有些細小的血絲,需要改善微血管擴張的問題。若是在現代,她的首選將會是小麥胚芽油。可是……這裡是古代呀!小麥胚芽油的制取要求在小麥胚胎到出芽一周內,用高科技低溫方法提取,1000公斤小麥能提出15公斤胚芽,而100公斤小麥胚芽中僅僅能提煉出46的小麥胚芽油……這是李曉香在有生之年都無法在大夏攻克的難關啊……
退而求其次,那就是荷荷巴油……可是她到哪裡去找荷荷巴豆啊!
好吧,荷荷巴油先放一邊……再後退一步,李曉香能想到的就是核桃油了!
呼出一口氣,李曉香想到自己可能要去油鋪好好精選核桃油了。必須是質地最輕盈,最細膩的核桃油才能往林氏的臉上用啊!
選定了核桃油,李曉香思索著,自己該加入一些廣藿香或者末藥,用於消炎。再來就是夏菊與青果,青果能夠調理蒼白的膚色,夏菊能夠緩解過敏及皮膚燥紅。
訂下了配方,李曉香心裡舒了口氣。這一次,對林氏,她要做到最好。
就在李曉香為了與林氏的約定而做準備的時候,李宿宸迎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鄉試。
這天一早,李宿宸起了床,王氏為他煮了一碗麵,面裡還放著一隻雞腿。
李宿宸好笑地看著李曉香道:「面裡面藏雞腿,不是只有你才幹的事兒嗎?」
「哥,你這是要去高考啦!」李曉香想想,這話不對,「你是要去鄉試了!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十年寒窗苦讀在此一舉,做妹妹的當然要支持你。我把我的雞腿省給你了,你一定要高中啊!」
李宿宸歪著腦袋問:「高中啊那你知道鄉試的第一名叫什麼嗎?」
「狀元?」
「什麼狀元,還湯圓呢!鄉試的第一名叫解元。鄉試之後還有會試,會試之後還有殿試。皇上欽點的殿試第一,才是狀元。」
「哦……」
比高考還複雜……
李宿宸吃了面,當吃到雞腿的時候,他故意看了眼李曉香,夾下雞腿上的一塊肉,塞進了李曉香的嘴裡。
「唔」
「吃吧。每日又要看著鋪子,又要製作凝脂香露,你不比我輕鬆。」
「哥,要不今天我不去鋪子裡了,去考場陪著你?」李曉香從腰間取出一張銀票,「哥,這個給你帶去吧。」
李宿宸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張三十兩的銀票。
「看不出就這麼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你賺了這麼多?」
「這是我和娘的,剩下的錢要給江嬸還有清漣。買花材、陶罐需要銀兩,還得盤算著幫爹還銀樓的錢。所以只剩下這些了……」
李宿宸在李曉香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傻瓜。你是女兒家,再過沒多久都要及笄了,還不多給自己存點嫁妝。我是你的兄長,用自己妹妹的辛苦錢,是要為兄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嗎?」
李曉香搖了搖頭,十分堅定地說:「鄉試是人生大事,我們全家省吃儉用這些年,我連長個子的時候都沒吃著肉,都是為了今天!反正你好好收著!」
她還記得自己上輩子高考,父母親作為外企高管,竟然都請了假在考場外等著她。她幾年下來的複習資料補習班,也花費了家裡不少錢。
「好了好了,為兄收著成了吧?為兄會脫穎而出,就此平步青雲,這樣你嫁給了楚溪也有靠山,不怕他欺負你!」
楚溪的親吻猛地撞入李曉香的腦海裡,全身血液彷彿要撐破身體奔湧而出。
李曉香的心臟被揪住一般。
「……好好的,提起他做什麼!」
李曉香扭過頭去,李宿宸卻用筷子戳了戳她的而過,「喲,紅了呀。」
「好了,別逗曉香了。快將衣裳換上,若是遲了,就不好了!」
王氏取了一件新制的外衫,給李宿宸穿上,細細替他拍平了肩膀,整理好了前襟。李曉香看著他哥,再次惋惜起來。
這可是天皇巨星的好材料啊!再普通的衣服穿身上都能穿出頂級服裝秀的效果!
而李明義也將一張銀票折入了李素宸的衣襟裡。
「宿宸,這些你也拿上。爹已經有數十載沒有再入過考場了,多備一些總是好的。」
「孩兒謝過爹爹。爹爹放心,孩兒會見機行事的。」
「對於你,爹從來都不擔心。你的學識沒有問題,只是我們李家……唉……」李明義沒有再說下去了。
李明義與王氏送李宿宸取鄉試的考場,而李曉香則跟著江嬸去都城。
李宿宸來到考場外,向李明義與王氏告了別,入了貢院,取了考號,驗明了身份。
這時候,李宿宸能看到一些衣著講究的富家子弟正在向考官塞銀票。
塞銀票的目的很簡單。所有人都是在獨立的考屋也就是「號捨」中答卷,若是有人夾帶舞弊,除了巡考的考官,是沒有人能看到的。
再來,對於他們認為潛在的有可能中舉的對手,也可以借考官之手予以打壓。一場考試很有可能考上幾天,考生是無法離開號屋的。若是需要什麼,比如食物以及清水,都是由考官分發的。如果某個考生沒得到應得的水和食物,就可以想像是不是有人買通了考官要對付自己了。而考生用來答卷的紙張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