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邵倩穎點了點頭。
「只需要將圖樣花紋刻在盛紙漿的抄紙簾上,就會產生凹凸紋路。這樣一來,凹陷的部分紙厚一些,而凸起的部分,紙自然薄一些,對著光線,就能看到因為紙張厚薄而產生的圖樣了。」
「從道理上來說,確實可以這麼做。但是李老闆,你可知道一張紙本來就薄,如何還要給一張薄紙上分出厚薄來?」
「這就要看雕刻師傅的功底了。並非不可能,而是要上心。一旦成功了,這樣的水印幾乎難以模仿。」
邵倩穎執著酒杯,看著李曉香良久,忽然側過頭去低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邵倩穎搖了搖頭道:「早就聽說楚氏銀樓的楚公子才貌俱佳,是都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引得不少女子趨之若鶩。當楚公子迎娶李老闆為妻時,不知多少女子碎了一地芳心。從前,我邵倩穎不明白,再好看的男人也只是用來養眼的,看看也就算了,犯不著豁上一切。可是看到李老闆這般,總算明白什麼叫做癡心一片?李老闆是做香脂生意的,自從與石萬川還有恆香齋聯手之後,可是財源滾滾羨煞旁人。可如今的楚氏銀樓卻是多事之秋,楚溪已經休了你,你卻還在為楚家考慮。這水印,就是用作印製銀票杜絕旁人仿造的吧?」
李曉香輕哼了一聲,將杯中的果酒一飲而盡。
「得了吧,什麼癡心一片啊!他若無心我即休,還沒到尋死覓活的地步呢。正如同邵老闆所說,楚家正值多事之秋,楚溪休了我,也只是不想連累我罷了。他既沒有變心,也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他事事都為我著想,我為他做這些卻也是杯水車薪。」
邵倩穎為李曉香又倒上一杯酒,笑道:「我只知道,有的人總覺得自己付出的沒有對方多,總覺得對方沒有重要到什麼了不得的地步,卻不知道真到了最後的關頭,卻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什麼?」李曉香揚起眉頭,邵倩穎的思維跳躍太快,她有點跟不上。
「沒什麼。不知道李老闆想要紙張上的水印是個什麼圖樣?」
李曉香思索了片刻道:「那就楚氏銀樓的楚字吧!」
「大小呢?」
李曉香從袖子裡取出一張銀票,在票面上畫了一個圈,「這般大小即可。」
「嗯。如若成功了,我便派人捎信去李府。」
「多謝!」
「造紙本就是我邵家的家業,若這能製出李老闆所說的水印,我邵家的紙坊也能以此名揚天下,何樂而不為?」
當李曉香離開酒館時,月影西斜,黎明將至。李曉香一低頭,就看見一個可憐的傢伙抱著膝蓋坐在酒館門外。
歎了口氣,李曉香用腳尖踢了踢對方,「嘿,逢順!醒醒!要睡你就回家去睡!」
逢順猛地睜開眼睛,趕緊站起身來,「我……我送你回去李大人那裡!咦……天怎麼快要亮了?」
李曉香好笑地搖了搖頭。
楚溪啊楚溪,如若你真想要照顧好我,那就回到我的身邊。要知道,別人可都是靠不住的。
轉身行入街市,李曉香的身後跟著逢順。
「少夫人,你和那個女人喝酒喝了一整個晚上……從前也沒見你喝這麼多酒啊?」
「那是果酒。」
雖然是果酒,但喝上那麼一大罈子,李曉香的腦袋還是有些飄忽。閉上眼睛,感覺清涼的風迎面而來,彷彿有什麼觸上她的唇。
她想念他的懷抱,他緊緊扣著她手指的力道,還要他的唇。
「逢順,你說……你家公子現在到哪兒了?」
李曉香仰著頭,逢順望著她的背影怔住了。此時的她,彷彿隨時乘風而去,就似一片輕盈的落葉,隨時要回到某個人的懷裡。
此刻,楚溪與陸毓所乘坐的商船靠了岸,一行人紛紛上了碼頭。文掌事正和眾人一道將貨物搬運下來,楚溪以及米丞相派來的人幫著陸家將貨物運往城中。
這便是安王所在的蒙城,其繁華程度較之都城有過之而無不及。商旅往來頻繁,沿街所到之處,百姓富足,豐衣足食。
看來安王將西川治理的不錯,怪不得橫生出野心來。
當文掌事交了貨,便帶著大家去了客棧歇息。這一路勞頓,自然是要修整幾日之後再離開。楚溪與陸毓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打扮普通的商旅,混入了蒙城之中。
他們來到了蒙城最有名的賣雕刻品的街市,將每一個鋪子都逛了一遍,詢問仿製印章的價格。
興許是看他們面生,這些鋪子裡的夥計也不應承他們。就在一整條街都要走完的時候,楚溪的衣袖被一個小叫花子給拽住了。
「這位大哥……你是想要刻什麼?」
眼見著自己三哥乾乾淨淨的衣角被扯出了黑漆漆的手指印,陸毓上前就要將對方趕走,楚溪卻抬了抬手攔住了他。
「我想要刻一枚印章,但是這些鋪子都不肯替我刻。其實價錢我不在意,只要和這個印章一模一樣就好。」楚溪向陸毓揚了揚下巴。
陸毓撇了撇嘴,從懷裡取出一紙文書,指著文書上陸家的印信道:「我們需要刻制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印章。」
小叫花子將他們帶到了路邊,小聲道:「兩位公子,仿製印信在西川是明令禁止的!違令者是要被砍去一半手掌的!在這些鋪子裡,您就是出再高的價錢,也不會有人接這筆生意。」
楚溪故意露出著急的神色,在商場上混跡了這麼久,他的演技早就爐火純青。
「那可怎麼辦啊!小兄弟,我們是陸家船運的人,運了一批十分重要的貨物來到西川!按道理,是要收貨人在陸家船運的收訖單上畫押的,可我們偏偏將收訖單給弄丟了!這可是上萬兩的大單子啊!若是帶著貨物原路返回都城,東家一定會追究我們的!我們找人仿寫了收訖單,可是沒有印信,收貨人是不會畫押的……」
陸毓也跟著點頭,眼睛裡那可憐巴巴的樣子真叫活靈活現。
「兩位公子且不要著急,明面兒上不行的,總有地方行。兩位若是信得過我,不如就跟我走一趟?」
楚溪朝陸毓點了點頭,兩人跟在小叫花子身後,行入了一條小巷子。巷子裡都是一些叫花子,他們衣衫襤褸,目光隨著楚溪與陸毓移動,看著真叫滲人。
米丞相派出的護衛混跡於人群之中,遠遠跟著他們,見他們入了巷子便留守在巷口,若是再跟進去,只怕會被發現。
陸毓有些忐忑,拽了拽楚溪的衣袖,楚溪朝他做了一個「放心」的手勢。
直到他們來到巷子深處,竟然有一間看起來十分整潔的小宅子。小叫花子拍了拍門,恭恭敬敬道:「老闆,有兩位都城來的客人要幫忙,不知道您見還是不見?」
「是要刻什麼東西?」所謂老闆的聲音傳了出來,有些蒼老,年紀至少也是五十歲之上。
「陸家船運的印信。」
「陸家的印信?」他的聲音略帶懷疑。
小叫花子趕緊將楚溪的那番說辭原封不動地再說一遍。
門終於開了,只見一個弓著背,鬍鬚也已經花白的老頭子將門打開,他看著楚溪與陸毓好半天,見他們年紀輕輕,怎麼樣也不似官府中人,才點了點頭讓他們進去。
「你們這麼年輕,就入了陸家做事了?」老頭子來到桌邊坐下,屋子雖小,卻整整齊齊放著不少雕刻用的材料以及刀具。
他的眼皮子已經耷拉下來了,可偏偏眸子裡的目光卻銳利得要將他們二人看穿。
陸毓緊張了起來,倒是楚溪依舊一副焦急的模樣,「我們只是跟著家中的長輩來跑這次船運。如今收訖單失落了,長輩們守口如瓶,也只是告訴了我們兩個信得過的晚輩。他們不好離開船隊處理此事,只能叫了我與這位兄弟一起前來碰碰運氣。還請老先生幫幫我們,若能成功,必行重酬!」
楚溪恭恭敬敬地朝老頭子鞠了一躬。
「你們可有其他的文書上加蓋了同樣的印信?」良久,老頭子才發話問道。
「有!就在這裡,老先生且看看!」楚溪將文書交給了對方。
老頭子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看了看,發出一聲感慨道:「不愧是陸家的印信,字中有字,粗細猶如毛髮,如此繁複精細,加蓋出來的印信卻清晰如此……」
「老先生,這印信能否仿刻得出來?」
「老朽是沒有這樣的眼力了!就是有這樣的眼力,雕刻這字中字時,刀筆只怕也不聽手指的使喚了。」
楚溪與陸毓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惜了,若老夫的兒子在此,這印信雖難,他也能將仿刻出一模一樣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