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緩緩入內,她額上的白紗還滲著血。洛太后本想要賜錦娘白綾,是明朔帶著侍衛親自將她從承風殿帶了出來。此時,她看見榻上虛弱的凌子悅以及憔悴神傷的雲澈,心中內疚萬分,驀地跪了下來。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
雲澈卻抬了抬手。
「你沒有罪。沒有你和歐陽琉舒,朕就失去子悅了。」雲澈吸了一口氣,「朕已經將子悅安置在凌家的別院,她……懷了身孕,朕要她安安靜靜地將孩子生下來。沈氏不可能住在別院裡照顧子悅,那會惹人懷疑。而朕相信的,只有你。朕要你在這裡替朕照顧她,開解她,守住她。你能為朕做到嗎?」
「奴婢萬死不辭!」
「那朕……多謝你了!」雲澈從不言謝,這一聲謝重如千金。
「陛下……陛下回宮之後……」
雲澈的牙關咬緊,拳頭握到泛白,他的表情冰冷至極,目光裡是見血難收的殺氣。
「朕失去的,要他們加倍奉還。」
「陛下……那是太后……是您的母親啊……」錦娘顫著聲問。
雲澈傾下身來,與錦娘對視,每一字一句都是從齒縫中擠出來。
「這天下有哪個母親會狠到要殺死自己的孫子?」
「陛下……太后她並不知道啊!」
「她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她要的不是朕的骨肉親情,她的眼中只有洛氏家族,只有權勢!她不在乎的,朕不必給她。她想要卻不該要的,朕會讓她一分都得不到!」
雲澈離開別院,明朔在他的身旁護送。
「明朔,朕要你護她的周全,不能讓任何人再傷了她,除了你朕不信任任何人!你要看好雲映……朕擔心他……會尋找機會帶子悅走。」雲澈的目光沉暗,無形的壓力籠罩在明朔心頭。
「是!」明朔領命。
洛太后設宴與洛照江共飲。
她的心情極好,命了舞姬助興,承風殿中絲竹聲不絕於耳。而洛照江顯然沒有洛太后的好心情。
「姐姐啊,還是命這些歌姬舞姬都退下吧!陛下若是回來了……」
「回來又怎樣?哀家才是他的母親,可他卻對凌子悅念念不忘!三日不曾早朝!群臣眾說紛紜,我倒要看看他能倔到什麼時候!」
「姐姐不記得那一日陛下的眼神了嗎?他在恨您啊!弟弟最擔心的不是陛下恨您,而是在他心中只有君權再無孝義!」洛照江扣住洛太后的手腕,這才發覺她的手指略微顫抖著。
「我贏了!我贏了!你怕什麼?難不成陛下還能要我的命嗎?」洛太后側目望向洛照江,她的目光中有太多的東西,洛照江無法一一數來。
洛照江起身,朝侍候的宮人們和舞姬們怒道:「下去!都給我下去!還有這些酒宴,全部都撤下去!」
洛太后靜坐於案前,不發一言。原先的欣喜完全消失了。又或者說她一直是恐懼的,卻在用這場染血的勝利來偽裝自己。
「姐姐,現在最重要的是重拾母子情分!凌子悅已經死了,陛下只剩下您這個母親了,咱們得想辦法讓他知道這一切!弟弟想清楚了,朝堂上陛下要什麼,我就去做什麼!同樣姐姐這裡也是一樣!陛下一直在栽培明朔,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所以後宮之中姐姐一定要善待明熙!」洛照江歎了口氣,昨日雲盈親自來府上探望他。
她恭喜洛太后「旗開得勝」,同時也在警告洛照江,一定要摸清楚雲澈現在對他們到底是個怎樣的態度。雲澈是不是能冷靜下來權衡利弊,明白推行新政必須看重洛照江以及他身後的利益集團。若是能,沒有什麼嫌隙不被時間沖淡,到時候雲澈還是要仰仗自己的舅舅。
他們贏了,贏了之後卻驚若寒蟬。
第二日,雲澈終於上朝了。
他行過低頭的眾臣,每一步都踏出令人惶恐的氣勢。洛照江抬首的瞬間,看到了他眼底那一抹嗜血之氣,那樣的冰冷,彷彿千年鑿琢也敲不進他的心裡。
「眾愛卿平身。」雲澈微微抬起手腕,世間萬物,在他眼中猶如螻蟻。
洛照江嚥下口水,心跳被死死掐住。他低下頭,不著痕跡向後望了望。
明朔的表情是沉冷的,歐陽琉舒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戲謔之意。他二人在朝中與凌子悅最為親厚。眾臣皆知凌子悅是因為淫亂後宮而被太后賜死,至於其間到底有什麼隱情,他們不敢多問也不可多問,只是小心翼翼雲澈的喜怒無常。
張書謀出列奏報了修建北疆防禦的相關事宜,雲澈准奏。言談之間,雲澈似乎依舊冷靜,並沒有因為心腹近臣之死而失了分寸。
洛照江低下頭來整了整衣角,諫議大夫劉璐昌會意,出列道:「陛下,微臣有事請奏。」
盧順將劉璐昌的奏疏呈遞到雲澈面前,當雲澈翻開他的奏疏時,洛照江十分仔細地觀察著雲澈的表情。他眉間的絲毫顫動,他眼中的所有情緒。
而洛照江發覺,自己竟然什麼都看不透。
劉璐昌頷首道:「啟稟陛下,雲恆候凌楚鈺為其弟操辦喪禮,修建墳墓搶佔民田,凌楚鈺本為朝廷侯勳,理應為陛下分憂為臣民表率,卻引得民怨沸騰,望陛下予以嚴懲!」
明朔一聽此言,覺得十分之離譜。凌楚鈺為人清廉正直,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他還未出列,歐陽琉舒便拽住了他。
「明大人,凡是陛下自有定奪。」
歐陽琉舒的聲音壓的極低,明朔硬生生忍下心中怒火,也倒向看看這些人還要怎樣摸黑凌氏,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的戲碼看得多了,真想要震住這些傢伙,有賴天威。
雲澈從頭到尾將劉璐昌的奏疏看了一遍。群臣都默不出聲。凌子悅已經死了,人走茶涼。誰看不出來這劉璐昌不是丞相撐腰就是洛太后撐腰?沒有人要出來淌這攤渾水。
驟然之間,雲澈將那奏疏狠狠扔出,狠狠砸在劉璐昌的臉上。頓時劉璐昌倒地,摀住口鼻,鮮血直流,模樣極為狼狽。
「劉璐昌——你好大的膽子!你自己都管不好還敢到朕面前來搬弄是非!」
書簡散落一地,眾大臣肩膀顫動。
「張書謀!你將向朕參奏劉璐昌的奏疏背出來給這位諫議大夫聽一聽!」
劉璐昌驚訝著望向丞相的方向,但洛照江卻始終低著頭。
雲澈的震怒是他意想之中的事情,關鍵在於從他處理劉璐昌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有多麼恨自己,恨洛氏。
「諫大夫劉璐昌私受賄賂,以收受錢財的多少來推薦郎官,所受錢財總數已過千金。其子囂張跋扈,所築別院府邸極為奢華,侵佔民田民宅千頃。百姓聯名欲上告帝都吏,劉璐昌買兇縱火,導致數十名百姓葬身火海,百人無家可歸……」
張書謀洋洋灑灑說了近半個時辰,劉璐昌所犯罪行事無鉅細,甚至於他的親友所有的過失也一一被揭發出來。
驚訝的又豈止是劉璐昌,還有洛照江。
此刻他冷汗直流,肩膀不可自己地顫抖。劉璐昌不過一個諫議大夫罷了,雲澈便將他的家底翻的一清二楚,而洛照江這個丞相比起劉璐昌有過之而無不及。雲澈若真要拿捏他,洛照江心知自己必死無葬身之地。
「給朕查!給朕狠狠查!」雲澈的手掌拍在龍椅上,整個前殿都在顫動。
退朝之時,洛照江步履搖擺,幾乎站不住身。
倒是歐陽琉舒優哉游哉地來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丞相,您還好吧?」
洛照江顫著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老夫……老夫無礙……」
「無礙,怎麼會無礙啊!」歐陽琉舒笑道,「丞相大人這步棋下的太臭了,不知道是誰給丞相出的餿主意啊?」
「你……歐陽琉舒你說什麼!」
「唉……都到這份兒上了,丞相大人還要硬撐呢?那歐陽琉舒也救不了您了!」歐陽琉舒搖了搖腦袋走過洛照江,洛照江一把拽住他。
「話說一半算什麼!你給老夫把話說清楚!」
歐陽琉舒略帶嘲諷的一笑,「丞相大人知道的很清楚,陛下心中有多恨。陛下動不了太后,難道動不了丞相您嗎?您啊,還是多把心思放在政務上,總弄這麼些蛾子出來,還怕陛下不夠煩啊!」
說完,歐陽琉舒哼著不著調的小曲越走越遠,只是沒走出多遠,就聽得身後盧順的聲音。
「歐陽琉舒——」
「臣在。」歐陽琉舒一副倒霉的表情,回過身來行禮。
「歐陽大人,陛下召您去宣室殿,這就請吧!」盧順在前引路,歐陽琉舒跟在他的身後。
來到宣室殿中,冰冷的氣息迎面而來,這空氣之中了無生氣,雲澈背對著殿門,望著面前的書案出神。
歐陽琉舒剛跨入殿中,便極為誇張地匍匐在地上,重重地磕頭,「陛下——微臣有罪——」
雲澈並未回頭,只是淡淡地問:「你何罪之有?」
「是微臣自作主張,私自配製假死藥,還隱瞞前太子還活著的消息……微臣罪該萬死!」
雲澈卻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中儘是荒涼。
「若不是你的自作主張,朕失去的又豈止是心愛的女子?」
還有他與凌子悅的「以後」。
「起來吧,朕恩怨分明。你也知道朕不會殺你!」雲澈轉過身來坐於案上,「你救了凌子悅,朕應該怎麼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