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方竹別轉過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面上神情。

是的,這又是何必呢?這麼的隔靴搔癢般接近著,名不正言不順,不光明不正大。自己怎麼會一而再地容許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就要惱恨起自己來了。

同楊筱光同來的一位模特經紀走過來尋楊筱光,被楊筱光一番介紹,得知方竹是記者,馬上笑容滿面地一個紅包塞過來。方竹推讓過去,堅持還給了對方。

對方頗為訝異,不過勝在見多識廣,也不見怪,仍舊招呼道:「多關照關照我們家的小朋友。」眼一轉,又瞧見幾個本城著名娛記在另一頭,便又轉換現場。

方竹見此狀況哭笑不得,問楊筱光:「這是何之軒選的合怍商?」

楊筱光講:「你放心,這種女人他看不上的。」

方竹又對牢楊筱光要沉下臉來。

楊筱光轉過頭,朝著候場區的一個方向,對方竹努了努嘴:「何領導看中的是最後那排中間那個正太。」

方竹看過去時,坐在那邊的男孩恰巧把眼睛睜開了,於是她驚歎一小聲,讚:「這雙眼睛適合在聚光燈下吸魂攝魄。」

「瞧你這形容。」楊筱光忍不住笑起來。

坐在那兒的男孩望了過來,楊筱光也望了過去,同方竹說:「我去去就來。」

她擠過人群,走到他身邊,同他講著話,一副很是開懷的樣子。

方竹不禁意外,朝向他們望了好幾眼。

她知老友乃本城典型剩女性格,干物女得不得了,對男性這種生物從未輕易放下過姿態,此時面對那位年輕男孩,卻有異樣的眼波流轉。男孩笑得淡淡的,態度大方自然,長得那麼好,卻沒有帥哥常有的乖張表情,望著楊筱光的眼神很是專注認真。

方竹尋了個位子坐好,主持人依次上台,比賽要開始了,楊筱光又折了回來。

方竹說:「那男孩很個性,也許會讓觀眾受落。」

楊筱光沒有作聲,她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方竹看得出來。

一輪一輪無聊的演出持續進行,舞台上的人次第亮相,演他們的一出折子戲。

方竹看得無聊,竟坐著打著盹。

她聽到似乎有人在唱歌。

在她青春的歲月裡,她聽過一把極好聽的男聲唱過歌。

他唱過《一無所有》,他唱過《有誰共鳴》。她不想他一無所有,她想做他的知音。可是怎奈現實風吹雨打,把不夠牢固的心房砸到坍塌。

方竹一個哆嗦醒過來,春日的微風略帶著寒意,她把外套緊了緊。

舞台上頭,何之軒看重的那個年輕男孩正在唱歌,已經唱了一半——現在的選秀門樣不高其實挺好我坐在角落發著明星夢聽著小道我夢想的大世界遷移到一邊這裡又多了上海大劇院演歌劇和舞劇小小務堂的反面是鋼筋鐵骨的森林誰能從這裡翻越過去我記得第一次吃肯德基就在這附近如今它已經開得遍地都是年少時候流連的田園水窪黃花菜地它現在變成精品高樓在出售電視裡立波啤酒那首歌是我喜歡上海的理由可是城市越大世界越來越吵地鐵開了好幾條廣告越來越多班次還是那樣少人依然那樣多金茂大廈已經不是第一高樓東方明珠還在它的對面日本人說要蓋高樓它一定要高過金茂陸家嘴終於從荒蕪萆地變遷成一片緣地是我們的驕傲上海不斷地改變改變我卻不斷懷念很久以前時間不停地走遠走遠我的記憶卻停在卻停在最初的那個年代多好的句子。停在最初的那個年代。

時間走遠,城市改變,她的記憶卻一直停在最初的那個年代。

方竹甩開遐思,同楊筱光講:「好了,明日偶像誕生,你們公司絕不蝕本。」

楊筱光也很高興,直對方竹說:「我要請你吃飯!」

方竹的手機振了振,她從褲兜裡掏了出來。每回楊筱光看到她還在用十來年工齡的GD92就要打趣一句:「松下的質量這麼好,怎麼就退出中國市場了呢?現在人家都用iPhone了,你還停在GSM藍屏機時代。」

方竹晃晃手機:「停在最初的那個年代嘛!」她瞄一眼手機屏上的短信,同楊筱光說,「工作先佔第一,同行裡通氣多,正有一手資料。回頭我請你。」

她同老友道別,轉個身,把短信翻開來看。

短信是阿鳴發來的,上面有李曉生前最後—段時間的幾個客戶姓名。方竹趕緊和實習生告別,騎著車趕回報社,在電腦前查了一下午的資料,不知不覺就近傍晚,心情就同即將落山的太陽一樣沉重。

她感到疲累。

手機又振了一下,楊筱光發來一條自嘲短信:「你說我當年怎麼就沒去念心理學?我是多愛關懷他人一雷鋒式人物啊!」

雷鋒?方竹翹翹嘴角,不知楊筱光遇到怎樣的事情做出這樣的感慨。可是,關懷他人,何其不易。

方竹把短信上的名字一一寫下來。

其中有一個老外的名字皎引了方竹的注意力,她覺著眼熟,就把最近為「孔雀」找的一些資料翻出來,一一比對。資料裡頭有一位叫做史密夫的老外,是收購過「孔雀」護膚品品牌的那間國際日化集團的大中華區高層,李曉的客戶名單裡也有一個叫史密夫的。

方竹在這個名字上做下重重的記號,郵箱內有新的郵件進來,實習生已寫完今日的報道。方竹瀏覽一遍,感覺問題不大,只是又動手加了一段專門介紹那位唱「最初的那個年代"的男孩的描述。

她這樣寫道:「這個男孩,一片赤誠,絕好的相貌和淡然的氣質,真少件。我們希望有這樣心智的選手出現秀場上添光加彩。」

根本就是不嗇筆墨了,寫完以後她心想,署名還署了實習記者的名字,應該不會有很大的問題。

這份報道刊出後,楊筱光:很快就給方竹撥了電話,嘖嘖稱奇:「沒想到你也給潘以倫寫軟文,讚得太肉麻了。」

方竹含含糊糊地答:「自古嫦娥愛少年。」

楊筱光一個勁兒使促狹,說:「不尋常,真不尋常。」

方竹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不過也只准你肚子裡想想,別給我打歪主意。」

她把這樣的話說給楊筱光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真是無法停止的犯傻。

方竹甩頭,把最近研究史密夫的資料拿出來,決定還是動起來,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她向老莫提了一份採訪史密夫的方案,他最近組織的併購方案在中國市場很奏效,又一舉拿下好幾個成熟的中國品牌,還是值得採訪一下的,但對方把地點定在郊外的高爾夫球場,而且只接受群采。

方竹告知老莫:「這個史密夫,極有可能是李曉最後接過的幾個客人中的一個。」

老莫叮囑:「夾帶私貨的採訪,更要小心為上。」

方竹點頭。

老莫說:"說起最近的併購品牌的事情,莫北手頭倒是處理過好幾個案例,你可以從他那兒也拿些資料過來。「這是個很好的建議,方竹當下就給莫北電話請求幫助,莫北一聽她要去採訪史密夫,倒是有了一些興趣,要求與她一起去。

方竹說:「你只要把資料給我就成啦!幹嗎要去現場呢?」

「史密夫供事的那家集團我最近也在研究,正好現場看看情況。時間允許的話,順便和你一塊兒吃個晚飯。」

凡是莫北、凡是表哥對她有這樣順便的飯局,方竹就能想到他們想要幹什麼、說什麼。這些年她根本從未擺脫掉他們時不時就來的順便的飯局和順便的不動照顧。

她好說:「隨你便吧!」

及至採訪現場,沒有想到的是莫北領著楊筱光一同來的,還擠在群裡朝著方竹搖搖手。

方竹正在向史密夫提問,無暇顧及兩位老友。

這位史密夫雖然彬彬有禮,但自然流露的—副不可一世的自大態度教方竹實在不太好受。

她問:「最近有間本國老牌護膚品公司贖回了自家的品牌,不知道史密先生如何看待這樣的舉動?」

史密夫斜乜了下在場的中國記者,用極為正宗的倫敦腔不緊不慢地答道:「這是一種相當愚蠢的行為,我們帶來的是國際化的品牌理念、設計理念和管理模式,但中國泥腿子企業家並不領情。」

語氣是禮貌的,用詞是無理的,也有記者憤慨了:「可我在五年前處處都能看見這個品牌,五年以後基本已經看不到了。原先的超市貨櫃上換成了貴公司的品牌,請史密夫先生解釋一下。」

這人問得好,是方竹想問的。且聽洋人這樣答:「任何模式都是不能夠即刻就生金蛋的,我們帶來國際市場,搏殺必然更激烈。鬥獸場裡孰贏孰敗是見真章的工夫,因此奉勸某些中國企業,千萬不要將國際資本當做萬試萬靈的保命丹,那也可能是未料生死的百慕達。」

方竹咬咬唇,聽得很扎耳,也失去了再深訪的興趣。

這麼個耀武揚威的洋鬼子,她很難想像如果真的同李曉那樣嬴弱的小姑娘有那種牽扯,是怎樣不堪的一種情形。

她退出了人群,走到莫北和楊筱光身邊,笑了笑:「約會約到郊區來了?」

楊筱光殊紅了臉:「亂講。」

莫北也笑:「好了,不亂講,我們找地方吃飯?」

一行三人尋了球場內設的餐廳落座,方竹才發出感慨:「天天看著這些洋鬼子耍威風,還不如做明星家門口的狗仔隊呢。」

莫北說:「所以中國人要自強。」

方竹借口說:「因此國貨更需要自強,還以顏色方顯本色。」

這話說得好,一下點透楊筱光。她驚呼:「我這樣倒是能理解何領導的作為了。」

漠北不動聲色地接下話茬:「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年美國某個奶粉牌子把過期產品銷到國內,被檢查出來以後就啟動大型危機公關,招呼到的記者人手一筆超乎尋常的車馬費,偏何之軒把錢退了回去。這都成了當年業內的一樁美談了。」

方竹喝茶,只兩口,說:「是啊,方顯本色。」

莫北說:「小豬,你把他學個十足十。」

方竹望著茶杯:「他是一個值得學習的榜樣。」

「這回他回來,看來也是想要大展宏圖的。」

方竹沖莫北皺眉:「你——」但又不再說下去。

莫北繼續說:「沒人能阻止得了如今的何之軒。我想,這是一個好時機,而你是不是更該用積極一些的態度來處理各項事件,包括你的家庭?」

方竹只是低頭繼續喝茶。

在莫北藉故去洗手間的時候,楊筱光竟也說:「我覺得莫北說的有道理,你是好人,我們領導也是好人,可你們為什麼會鬧到現在這樣?」

方竹在好友面前,才顯出了她的脆弱和無奈:「你們不瞭解的。」

楊筱光沒有追問下去,但是說:「我覺得莫北說得對,你是不是應該回家看看?你爸爸的年紀比我爸爸還大個三四歲呢!」

方竹歎氣:「你真機靈,這樣接他的翎子,當他的說客。」

楊筱光笑起來:「我本來不知道他幹嗎帶我來這裡,這麼看來,其實他帶我來是想找你來著。我發覺他是個夠義氣的朋友。」

方竹無奈:「你也是。」

莫北再度回來後,方竹和楊筱光已經將點心吃了個七七八八。莫北埋了單,然後驅車送她倆回家。

楊筱光在車上揮揮拳頭,說:「真想同史密夫一戰,好教他不能小視中國人。」

莫北笑起來:「你有一個現成的機會,而且進可攻退可守。」

方竹把這句話聽了進去。

何之軒如今接下從史密夫手裡買回來的「孔雀」,護膚品的品牌重塑項目,可不正是同那位不可一世的史密夫的一場硬仗?又何其不是李潤同史密夫的一場硬仗?「回到家裡,方竹一氣呵成將採訪稿完成,末尾記上一筆——「我們的企業並未因此氣餒,他們正用百折不撓的進取態度應對市場強敵。他們可以令我們相信,中國企業經過三十年的洗禮,正慢慢與國際市場接軌,也正開始在改革開放第四個十年,劃下時代的意義。我們期待另一場企並革命。」

「期待」是個多麼好的詞彙,方竹想。

就在這篇稿件刊登後沒幾日,方竹沒有想到何之軒會親自給她打電話。

這日她正巧在外跑採訪,這頭採訪剛剛結束,她正風風火火從採訪對象的辦公樓內走出來,突然手機上就亮起一個陌生的號碼。

何之軒的聲音這麼遠又那麼近,這麼親切又那麼疏淡,說:「方竹,有空嗎?」

方竹下意識扭頭,望向旁邊玻璃幕牆映射出的自己,隨隨便便的蝙蝠袖毛衣裡套著穿舊的白襯衫,隨隨便便穿了好幾年的小腳牛仔褲,腳上的耐克鞋幸虧不久前擦洗過,不再灰撲撲。再往上看,頭髮有點亂,她下意識先捋—捋發,想讓自己爽淨些,之後才開口:「什麼事情?」

何之軒說:「我想跟你談談,你看哪裡方便? 」

談談?談什麼?她想不出來。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便說:「要不就在你報社下面的小館子喝下午茶,你看行不行?」

他徵詢的口吻,倒讓她無法拒絕,於是想了想,只好說:「好吧。,掛上電話,方竹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邁開步子走出辦公樓,在樓下的自行車停車處取出自己的捷安特,一路飛快地騎了起來。

待到了報社附近,她才驚覺自己騎得過快,這時不過下午三點多。

報社所在的大樓旁有一棟改建過的石庫門,裡頭開了家私人小餐館,裝潢得簡約隨意,門口只掛了個木頭招牌。只有大樓內的熟人才曉得這是一間小館子,在下午供應下午茶,在深夜又可以當做小酒吧經營。

只有熟客才曉得、經營得這麼隨意的小館子,何之軒競然知道下午在這個小館子裡可以喝杯茶?

方竹在小餐館門口深深吸了兩口氣,把車在店門口停好了,才推門進去。

餐館裡的拿勺,也是飯歇時分唯一的夥計正站在吧檯後面擦拭玻璃杯。他從來不會主動招呼顧客,只抬抬眼皮望一眼來客是不是熟人,若是熟人的話,他也就點個頭了事。這挺好,可以讓客人自在地尋找店裡最適合自己的地方。

方竹是熟客,可以悄無聲息地在店內四顧,看到何之軒坐在店內唯一的包房內。

說是包房,也不過是個半敞開式的空間,做了隔欄,掛了珠簾。何之軒掀開珠簾,側首望出來。

屋內很暗,燈光又是方竹記憶中的那種明滅,那人就在明滅之間,回過頭來。她看不清他。

何之軒叫她:「方竹。」

方竹垂下眼簾,鑽進珠簾裡。

包廂的空間雖然不是很大,但也夠十個人坐下,擺的是一張圓檯面,圓檯面上鋪著碎格子的花檯布,就像小時候家裡媽媽愛鋪的那種檯布。

撲面的家的溫馨,還有靠坐在門邊的人,讓方竹心中酸意湧動,差一些就化作水汽盈眶出來。

她選了離他最遠的位子坐過去,手裡端著茶壺的掌勺隨後跟進來,愣了愣,說:「還有人來嗎?」

何之軒說:「沒有。」

掌勺當方竹熟人一樣地說:「那坐這麼遠幹什麼?倒茶不方便。」他又對何之軒說,「你要的烏龍茶。蒸餃很快就好。」他瞥一眼仍舊固執坐在另一端的方竹,「芹菜開洋餡的。」

方竹慌亂地抬起頭,掌勺對她微笑:「我記得你每次來吃夜宵,都是要這個口味的東北水餃。不過,湯湯水水不適合下午吃,我今天做蒸餃給你嘗嘗。」

他說完,放好手中托盤內的茶壺和茶杯,也不給他們倆倒茶,朝何之軒點個頭,就掀了珠軸去了,彷彿他們很熟悉的樣子。

方竹看向何之軒。

何之軒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過來點,這樣倒茶都不方便。」

方竹有點尷尬,好像她坐得這麼遠是刻意了,反倒沒了意思。她只移動了一下,但還是同傅之軒保持了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何之軒將斟滿茶水的杯子推到她面前,茶香撲鼻,氤氳的水汽裡,方竹硬生生把眼內的水汽逼迫回去。

她開始喝烏龍茶,還是寫畢業論文那會兒。

那時她的畢並設計導師是出了名的習鑽難搞,她的論文改了十來遍還是害怕過不了,不得不加班加點開工,把雀巢咖啡當白開水喝來支撐一夜。

何之軒那一年忙著在外地跑新聞,回家後看到桌子上堆了好幾盒雀巢咖啡,就說她:「別老拿咖啡提神,有害健康。」

方竹為論文焦急得直想扯頭髮:「一到十一點就想睡覺,不靠咖啡我靠誰呢!」

何之軒就給她買了烏龍茶回來,還順便送了個搪瓷杯子給她。他前不久正好採訪了一家虧損嚴重尋求轉型的搪瓷廠,廠裡即將下崗的老師傅同他談得來,就幫他做了個杯子,在杯身上燒了「芳草句,碧雲辭,低徊閒自思」幾個字,繞著杯身一周,老款杯子被老詞句一襯,倒顯得新穎起來。

何之軒就隨口建議老師傅可以做做定制個性化搪瓷杯的小生意,後來老師傅果真自力更生開了網店,生意意外紅火,把當初給何之軒做的那只杯子當做店內的限量飯來供應。

再後來,方竹做選題,又採訪到這位老師傅,看到他那間三百平方米的作坊裡擺著同自己用的杯子一模一樣的杯子,看得竟然癡住。

如影隨形的記憶竟然這樣難以擺脫。她仍舊保留當初拿到搪瓷杯子時候的鮮亮記憶,記得自己笑瞇瞇的模樣,對何之軒搖頭晃腦說:「師兄給的茶就是好,師兄給的杯子就是好。」

何之軒逗她:「嗯,拿什麼謝我啊?」

她就小貓兒似的湊到他身邊,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何之軒總喜歡揉她的發,當她是個小姑娘,他會歎氣:「你總是這麼主動,把我想幹的都干了。」

方竹叉腰:「我要是不主動,怎麼能把你搶到手呢?你這麼難追的人,我多不容易?」她當時想,追他追得那樣辛苦,在一起的日子得盡他的呵護,可總是怕這是一個泡沫,一戳就破。

日日抱著那樣的隱優,終於成為現實。

而今想來,方竹也只能幽幽一歎,眼角覷著那人。

那人依舊沉穩,依舊內斂,看多一眼,都忍不住心內深深地悸動。她從未忘記的悸動。她只能把目光調到茶杯上,裝作不在意,也只能不在意。其實,她是惴惴的、坐立不安的,她是真怕自己現場表現稍遜半籌。想著,她的面孔又開始一陣紅起來。

方竹清了清喉嚨,決定先發制人:「你找我是什麼事?」

何之軒望了她一會兒,才說:「我看過你採訪史密夫的那篇報道了。」

方竹捧著杯子,沒有說話。

何之軒又說:「謝謝你,方竹。」

這麼一擊即中,他原本就是個坦率的、從來不去迴避任何人和事的人,只除了她最初的追求。

《只怕不再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