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到莫非,他的心情忽然格外好。這麼個孩子,機靈過頭,不論是不是他的兒子,他都是歡喜的。

這是稀奇事情,莫北也在想,會不會是血緣天性?

他自有他自己的計較。

第24章

莫北在單位裡處理了些文件,江主任對他表示慰問,他沒多說,只同江主任談公事。最近他們手裡的市一電機廠融資案子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在吸收資本的比例問題上,莫北同江主任有了分歧。

江主任說:「洋資本進來,企業正好藉機改革,區裡也是支持的,劃了這麼好的地給他們。上頭也有這個意思,就跟搓麻將一樣,能和則和。這個問題你不用多提,上面聽了多難辦?」

莫北問:「那我們到底要把哪一個關?如果就合同論合同,他們只需要法務助理就夠了。歐洲這間百達勤,旗下有多個國際大牌,他們一周前在華爾街開發佈會,聲明投入中國資本十五億元不求回報。江老師,資本家絕對不會成為慈善家。他們要收購的是中國這整個行業,市一跌進去,是不是好?」

江主任對牢他語重心長:「你還是太年輕。」

莫北無話可說,接手看別個案子,下班以後約好於直等幾個朋友打網球。

這樣日子會好過一些。莫北工作上頭的壓力,從來不是因為他的能力限制。他盡情在球場上頭髮洩,把於直累的像條狗。

於直呼哧直喘氣,說:「莫少爺,我不是你的階級敵人啊!」

莫北把網球拍一扔:「煩。」

「那就找點兒有趣的事兒做做。」

莫北睨於直一眼:「你就欠嫂子讓你跪硬盤。」

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同長大的兩個朋友,一個叫徐斯,一個叫關止。徐斯對著於直調笑:「現在哪兒流行跪硬盤了?跪主板才刺激。」

於直哇哇叫:「你們就坑兄弟吧!」

關止說:「你們於家門正直兄弟倆,於正幹活都要成勞模了,就你好意思整天吃喝玩樂繼續當大少爺。」

於直卻神情淡淡地,說:「他的追求和我的追求不一樣。」

莫北問於直:「於正他們單位老加班,是不是真把員工當牛工用?」

徐斯插口:「他們那間娛樂公司,連公關活動都搶著做,號稱『娛樂界的百勝集團』,你參考肯德基模式就明白了!」

莫北正好拽住徐斯:「你們地產公司在閘北是不是有分部?幫我租個房。」

徐斯詫異:「你要在閘北租房幹什麼?你不是在浦東上班嗎?這樣一個來回那該多遠?」

莫北沒講理由,只管閒扯:「我願意。」說完又講,「我有合適的地兒,明天把地址抄給你,你給我辦妥就成。」

徐斯指著他對其他人笑道:「你們瞧瞧,求我給租個房,要求還這麼多,地址都限制上了,真當我是孫悟空他師傅哪!」

於直笑:「是啊,你是夠唐僧的。」

差點沒被徐斯一陣打。

莫北此舉,自己深思,也覺得無聊。

他把手頭莫向晚的地址看了一遍,在MSN上給徐斯發了過去。

近來凡事冗雜,讓他莫律師當了一次狗仔隊,做出這種莫名之舉。

徐斯在線上問他:「兄弟,那地方可是在中環外外環內,到市中心半小時車程,到你浦東單位得要一個多小時車程,路上一堵,你早上基本就睡不著懶覺了。你家到你單位可只要半小時。你確定你要為本市養路事業做貢獻?」

「讓你做你這麼多話幹什麼?完事了請你吃飯。」

徐斯過了一刻鐘,又發來一句話:「我確定你不是腦神經中樞出現故障,就是看中哪家妞兒了。」

莫北打了三個字母——「KAO」。

莫北這個人,從不是一個會做強求要求的人。如果他不用別個辦法去接近目標,或許他的疑惑很難釋懷。莫北想,不管他用何種辦法去接近莫向晚,她總是會跳腳的。那麼就乾脆徹底一點,令她無可奈何。

所謂一句話,伸手不打笑臉人,莫向晚也是一個過分冷靜的人,幾次交鋒,他漸漸可拿捏得住尺寸。

他決定住到她家附近去。這樣還能時時看到莫非小朋友。他原本想一勞永逸,直接拔莫非一根頭髮去驗DNA,這個念頭剛萌芽,他就罵了自己一句「流氓」。

當年的草草罵他「你這個流氓」,不能真讓她罵對的。

君子釋疑,方法有道。

他只好用這個方法來解釋自己的無聊行為。

徐斯的效率還算挺高,隔了幾天就給他電話,說把房子租好了,順便發了地址過來,莫北一看,樂了。

他心情非常好,回家收拾好行李,揀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吹著口哨準備搬家。

管弦一直勸莫向晚有了錢就先搬個家,老窩在城鄉結合部的地界,不利於莫非的健康成長。

莫向晚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住的新村是一個老式新村,樓房之間空間狹窄,綠化寥寥,不用說設置給孩子們踢球打球的場所了。

自從上一次莫非把莫北踢傷,她同於雷的父母同時禁止了兩個孩子的暑假踢球運動。現在的莫非做完暑假作業只能在自家小區裡爬爬樹抓抓金龜子養養蟈蟈。

但是樓市如今如火如荼,價格線一路飛揚跋扈,從來只有讓莫向晚看的份。這些年要養育莫非,她並沒有太多存款。此間房屋還是租住的,房東有好幾處房產,此間是價格最便宜的一間,她本來也想租一間環境好一些的,可一看租金就望而卻步了。

她算了筆賬給管弦:「我一個月拿多少錢你也是曉得的,莫非現在一個月的飯錢、學費、各項書雜費活動費,還有他一年四季的衣服,吃的用的,還得存好錢,將來等到他上大學,不知道學費要多少呢!」

管弦不是不明白,說:「你是靠著死工資獎金的,這樣不容易出頭。」她又提到了宋謙,「那個人算是不錯的,我不想看你年紀輕輕給自己守活寡。」

莫向晚迴避著,她看到台上唱完一支歌的葉歆走下來,鄒南正在吧檯同酒保閒聊,葉歆上前抱了一抱鄒南。兩人親親熱熱坐在一起喝酒,好姐妹沒的散。

管弦說:「你怎麼不同葉歆說,是你推薦她去秦琴那兒的?」

莫向晚說:「說什麼呢?再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她們好友之間開心就好了。葉歆有實力,就欠機會。」

管弦說:「不對,機會總是公平分配到個人頭上,誰都不缺機會,而是要看自己給不給自己機會。我才不信真要機會的人會抓不住機會。」

莫向晚說:「我下個禮拜要去學校聽講,你就提前給我上概率論了。」

「你念好文憑又怎麼樣呢?這個圈子裡不講文憑,你別聽於正瞎扯淡。」

「不是的,我只是想幹一些有意義的事,除了工作,帶兒子以外。」

管弦否定她:「不,向晚,你需要一次真正的戀愛。」

可是莫向晚也否定了她:「管姐,有了又能如何?沒有又能如何?對我來說,哪裡有區別?」

葉歆又上台唱起了歌,聲音如天籟,灑落到人間。

莫向晚對著管弦舉杯:「她今天唱最後一場了,我們來祝她。」

「你也多管閒事。」

「沒有錯,我向你學習。」

管弦說:「向我學習有什麼好?」

莫向晚把酒一飲而盡。

「管姐,我想勸你,你離開於正吧!」

第25章

莫向晚並不是一個愛好探究他人底細的人,誠然管弦待她,可算是救命之恩,但也只有管弦明白她的經歷,而她從不詢問管弦的過往。

管弦的這間「MORE BEAUTIFUL」,在圈子內小有名氣。她與於正,業內人士也並不是毫無耳聞。

莫向晚不能知道管弦與於正到底從何時開始,當她進「MORE BEAUTIFUL」的第一天,她就見過於正給正在台上唱歌的管弦的送花。

管弦亦有一副好嗓子,那天她唱的歌中文名字很好聽,叫做《碎步林蔭街》。

莫向晚當時持著搖酒壺側耳傾聽,心都可以化入其中。夜間收工,酒吧門外就是一條林蔭大道,那時正值盛夏,夜蔭森森,於正執著管弦漫步其間。

可是過了四年,於正娶的是別個女人。

於正結婚那天,莫向晚是記得的。她還在電視台跟著秦琴當助理,於正的婚禮由台裡上下人等合力操辦,因為新娘的父親在文化部裡任要職。

莫向晚做迎賓女儐相,在林蔭街道深處的三十年代老花園大門口,看見穿了一身白紗裙的管弦列席。

她至今記得管弦的面色,平靜祥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只是一個來參加婚宴的嘉賓。她坐到最末一排,交疊著小腿,嘴唇微微動。莫向晚才聽出來,喜宴現場的背景音樂竟然就是《碎步林蔭街》。

音樂悠揚,管弦好像沉醉其間不可自拔。

莫向晚以為經過那日,管弦與於正應當徹底拗斷。但是於正自巴黎蜜月歸來,連著兩個禮拜都至「MORE BEAUTIFUL」報到,只是把他們的關係轉至為不合法。

莫向晚從不多言他們之間的關係,今晚多言,實屬第一次。

管弦不置可否,她對莫向晚說:「小姑娘,你不在乎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在乎是因為我還愛著。不要跟我講破壞別人的家庭這些大道理,我從十七歲就認識於正,那時他還是安徽銅陵小鎮一所一般中學的高中生。」

她的眼色淒迷,臉色嬌艷,但眼角眉梢,已有了歲月的痕跡。管弦化妝愛用厚粉底,好讓別人看不出原本的她。

莫向晚和她不同,從不用粉底,誰都能看清楚原本的她。

但這晚不同,管弦被燈光、酒精還有莫向晚的話催化了,似要汪成一彎無助秋水,不知流向何方。

她對莫向晚說:「他的媽媽死的時候,他們於家才同意給他辦上海戶口。

你不知道吧!他媽為了養他,在當地做過小姐。他們於家怎麼會要他?」

這是一重隱私,不當莫向晚該得知,她亦明白,想要阻止管弦繼續說,可是管弦不願意停止。

「他回上海的火車票都沒有,可我連高考都不考了,就陪著他回來了。一直到現在。小姑娘,你們上海人啊!太勢利了!你摸著你的良心告訴我,我該不該讓?」

莫向晚沒有辦法告訴她這個反問句的答案,她只好抱住管弦的肩,她的肩膀窄窄的,很弱小。她的個子不高,認識她至今,她一直是提攜著困難的她的。

管弦靠在她的身上,就深深歎氣:「小姑娘,你做的好。你比於正的媽和我都要強,可無依無靠,終歸不是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好對象,你不要,沒關係,我再給你找。你要過的好好的,讓我有個慰藉和念想。」

說了一陣話,管弦趴在了吧檯上。莫向晚不知她是不是睡著了,只是朝葉歆招一招手,葉歆乖巧地走過來,叫她:「向晚姐。」

這是一個謙恭的好孩子,莫向晚對她溫和地講:「《碎步林蔭街》會不會唱?」

葉歆點頭,旋即就上台吩咐了樂隊,又向莫向晚打一個手勢。

音樂和緩響起來,莫向晚並不認為葉歆唱的會比當年的管弦更加好。

管弦在吧檯上側一側頭,講:「剛來上海的時候,我們都沒錢,我就去酒吧駐唱,這首歌最拿手。原唱是張國榮的,張國榮來上海開演唱會,他的粉絲包下酒吧來慶祝,請我唱這首歌,他們說我是女聲版裡最好的。就這麼幾年,張國榮已經在天堂,我還不是這樣過著日子?」

莫向晚無語凝噎,只叫:「管姐。」

管弦瞇著眼睛微笑:「別操心我。我知道你的想法。小姑娘,我是能讓自己過的更好一點的,你呀,如果能放開一點,你也能過的更好一點的。你都害得我不敢提一些別的話,太正經了。做人不能太正經,那要多累?」

或許做人是累,但莫向晚回家時想,她很滿足。

管弦的人生,她能夠理解。她是沒有救命稻草的,於正怎麼能算她的救命稻草?

而她是有的,她有莫非。莫非是她人生的希望,就算深深黑夜,都可被照亮。

莫向晚走到新村裡,這裡沒有林蔭街,也沒有人,空氣清新,微風拂動。

她一路走,一路感傷,一路又感激。她還在想,莫非正在快高長大,每時每刻,她的生活都會有新的變化,永遠不會枯萎。

這樣便足夠。

莫向晚忽然就有氣力,蹦跳幾下,到了自家樓房門口。門口有人出來,她一下就撞到了那人身上。

這太失禮,莫向晚從沒在鄰居面前出過這樣的失誤。她低頭就說一句「對不起」。

眼面前的那個人笑一下,同她打招呼:「莫小姐你好。」

莫向晚駭異抬頭,正有路燈照至這個方向,將那人的眉眼照的分明。他是有一副笑眉笑眼,彷彿永遠都不會生氣,眼裡永遠都是友好。他的臉頰上還貼著邦迪,在夜裡是不顯眼的,絲毫沒有破壞他的斯文好相貌。

但莫向晚是不能斯文了,她幾乎是尖叫:「你在這裡幹什麼?」

第26章

莫北並不驚訝,而且好整以暇,甚至笑容可掬。他說:「我是新搬來的,請多多關照。」

莫向晚大吃一驚乃至就要大驚失色,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搬過來要做什麼?第二個念頭是就要脫口而出對他吼「關照你個大頭鬼」。

這簡直是咬牙切齒心頭萬般恨,尤恨他眼底的笑意,似想要把什麼都拂淡去。但怎能拂淡呢?她的胸中快要燃燒成了火焰山。

莫向晚忍受不了,強自用剩餘理智去忍受,終於還是閉嘴,克制住沒有直接罵出去,只是狠狠剜他一眼。

莫北看得清楚,她氣勢洶洶的模樣並不駭人,因為人長得是本城女孩特有的那種帶嬌氣的漂亮,這一眼剜過來,對他來講,威力並不足夠,他好像就是等著接這招的。

故此他也不生氣,還對她說:「我把喜糕送給非非了,以後我們是鄰居,你住402我住403。」

這是存心讓她把一口氣活生生憋在喉嚨口。莫北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中,還對她做一個請的姿勢,為她推開鐵門,請她進門。外頭的夜光黯淡,她才看到他手裡提了垃圾袋,原來是要倒垃圾的。

莫北看她不說話,又不能真冷場,便又存心講一句刺激她的話:「你總這麼晚回家嗎?就放心讓非非一個人在家?」

正如醍醐灌頂,莫向晚眼底在這一瞬不是沒有驚駭。她的克制快要瓦解,他這麼輕描淡寫兩句話,就能刺激出她心裡中潛藏的恐懼和駭怕。剛才還算在雲端,此刻就要落進谷底。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