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想,可好,這頓打還來得真值,他慫恿她:「你幫我通知吧,這幾天我得在這裡當病號了,非非都沒人帶。」
莫向晚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還有一絲害怕。
護士過來給莫北掛點滴,莫北略微動一動,又絲絲呼痛,那兩下真打著痛處了,沒要了他的命,也是要給他一頓教訓。
莫北又說:「這兩天別讓非非來看我,見我這樣,嚇著了就不好了。」
莫向晚說:「我知道。」
她還是讓莫北報了電話,走出病房,往莫家撥了電話。那頭電話鈴在響的時候,她的心也吊在喉嚨口,終於有人喂了一聲,她清了清嗓子,問了一聲好。
接電話的正是莫太太,莫向晚將莫北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說,莫太太著急得不得了,當即便同丈夫一起來了醫院。
莫向晚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和莫非的親爺爺奶奶第一次相見,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而她見了莫太太,不禁吃了一驚。她想她們是認識的,但莫太太沒有主動和她打招呼。
病床上的莫北拉著莫向晚的手,這樣介紹:「爸,媽,這是向晚。」
莫向晚這樣介紹自己:「叔叔,阿姨,我叫莫向晚。」
她得體地站立在這一邊,接受對面長輩的審視,一隻手還被莫北拉著,她就任他拉著。
莫太太此時是顧不了她,只管著兒子上上下下,左看右看,直叫作孽。這是天底下任何一個母親都會有的舉動,莫向晚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抬起頭,發覺莫北的父親正打量著她。
她又恭敬叫一聲:「叔叔。」
莫太太忽然問:「你們倆都在這兒,孩子怎麼辦?」
莫北正要開口,莫向晚把話搶過去說了:「孩子能不能麻煩叔叔阿姨帶一陣?」
莫太太審慎地問:「你同意讓我們帶回去?」
莫向晚回頭望一眼莫北,莫北朝她鼓勵地笑了笑,她說:「是的,我想這樣他能被照顧得好一些。」
莫北說:「媽,你就代為照看孫子幾天吧!」
這天的下半夜,莫向晚把莫非從崔媽媽那兒接了回來,莫非睡了一半的覺,迷迷茫茫不明所以,看見母親帶了兩位老人回來,有些不明白。
但是其中一個他是認得的,驚喜地喚了一聲:「奶奶,你好啊!」
莫向晚蹲下來告訴她:「非非,這是爸爸的爸爸和媽媽,快去叫一聲爺爺奶奶。」
莫非睡得有些迷糊,不太能明白母親說的話,在頭腦裡消化了一陣,才恍然大悟。他瞅瞅老爺爺,又瞅瞅老奶奶,問母親:「我是不是要叫他們爺爺奶奶?」
看著母親點點頭,他就規規矩矩地叫:「爺爺奶奶好。」
這一聲童稚的呼喚,讓莫太太心內的堅冰寸寸都斷裂了,斷了一個乾淨。她向孫子伸出手:「非非,來奶奶這裡。」
莫向晚推了一推兒子,莫非便乖乖撲到了莫太太懷裡,被抱了一個死緊。
他其實還沒太明白,爸爸的爸爸和媽媽同他的直接關係,只是被動地就被接去了爸爸的家裡。此後許多天,都沒見到爸爸.只是媽媽會來這裡做一些飯菜。
爺爺每天早上送他去上學,上學之前,奶奶會做好早餐,一般是米粥和白煮蛋外加一碟清炒小肉片。奶奶是生怕他吃不飽,還要在他的書包裡加豆奶和餅乾。
莫非問莫太太:「奶奶,你不是在少年富有個小孫子嗎?」
莫太太就臉紅了,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說。
莫向晚正好來拿莫北換洗的衣服,過來摸一摸兒子的額頭,講:「奶奶的小孫子不就是非非嗎?」
莫非疑惑地問:「可是以前奶奶沒有來過啊?」
莫向晚這樣作的解釋:「爸爸和媽媽以前分開過一段時間,非非比較厲害,、把爸爸找到了,所以爺爺奶奶就能天天看非非了。」
莫非拒絕這樣的童話,他嚴肅地對身邊兩個大人說:「你們不要編故事給我聽。」忽而就憂傷地坐下來,問:「媽媽,你是不是以前和爸爸離婚的啊?」
莫向晚只好隨著他的意思點頭,莫太太也跟著點頭。
莫非對著莫太太講:「奶奶,如果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的話,你們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呢?」
這讓莫向晚尷尬,莫太太也尷尬。
還是莫皓然出來解圍,他對莫非解釋:「是你爸爸犯錯誤了,好多年都沒有照顧你,爺爺會罵他。」
莫非是知道莫北生病了,只是大人們都不帶他去探病,可他一顆關懷的小心還在,對莫皓然擺起小手:「不用啦,爺爺,爸爸犯錯誤爺爺罵他,我以後犯錯誤,爸爸也會罵我,冤冤相報何時了嘛!」
大人撐不住都笑倒。
莫非其實是個適應力挺強的孩子,沒幾天也就接受了新的家長,還在班主任和同學面前介紹了自己的爺爺奶奶。
莫太太有一回在莫向晚為莫北手洗衣服時說:「這孩子被你教得這麼乖.度量這麼大,真難得。」
莫向晚笑了笑:「非非不是個難帶的孩子。」
「這點他和北北像。」
「他們都很善良。」
莫太太端詳著她,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她也偷偷看莫太太的神色,這位長輩的眼中只有溫情,是沒有惡意的。不知怎的,她心口一熱,講了一些非非成長的趣事給長輩聽。
莫太太只是聽著,長時間沒有插嘴。
這位年輕的母親,一個人帶著孩子,年輕的身體承受著生活的壓力,但是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的不夠。她在想,是真的難得。
她略回一回頭,丈夫正在外間做徘徊,兩個人的視線一接觸,都暗自笑了一笑。
莫非做完了作業,開了門探出腦袋來。
爸爸的家裡房間頂多,莫非有自己的睡房和書房,還真是不太習慣,他喚爺爺來檢查作業,檢查完作業沒有錯誤的話,他就有機會跟著爺爺去打靶場看一看。
這是激動人心的,是爸爸不能帶來的好處。爺爺是個好槍手,打槍的動作帥氣,像演電視裡的警匪片,逐漸地,他開始崇拜起這位爺爺了。
莫皓然樂於圍著孫子轉,這十年來,都沒有跟著這個小人兒笑得歡。孩子人乖嘴甜,佔盡大人的歡喜。他老懷甚慰,因此他們更樂於帶著莫非去參加各式聚會,向親朋好友介紹家裡的這位新成員。
莫非到底是小孩子,只要有的吃有的玩,很能和大人親熱起來,又因為莫向晚一力承擔起照顧莫北的職責,他沒了母親管,便和爺爺奶奶益發地近了。
用莫非的話就是:「爺爺奶奶出去玩沒有小人陪很沒勁的,爸爸有媽媽很有勁的,所以我就陪陪爺爺奶奶。」聽得莫太太笑容滿面,直說:「我的小祖宗,小人大樣的。」
莫向晚很高興莫非受到這樣寵愛,孩子原本殘缺的生活漸漸被填滿。
不單單是孩子,還有她的生活。
莫北的父親雖是個嚴厲的人,但對她的態度一直尊重有加,都要讓她受寵若驚,連莫北都說自家父親的寒霜臉對著兒媳婦和孫子大為改善。莫太太的態度一開始是淡淡的,漸漸地也和緩起來。
有一回莫向晚剛下班來到莫北家裡,就被莫太太叫去看她新做的旗袍提意見。
在莫家的客堂間裡,莫向晚看見飛飛姐蹲得很低,為莫太太的旗袍打褶子。
她對著飛飛姐笑了一笑,飛飛姐面色復又白塌塌了,塗了粉,氣色比上一回看見好許多。她也對住莫向晚笑一笑,並沒有多說話。一莫向晚坦坦然然站在莫太太身邊提供自己的意見,聽莫太太說:「這位趙姑姑的手藝很好,老外做時尚派對都要定她的旗袍,一張訂單就是幾十萬。以後你也可以找她來做。」
莫向晚誠摯地說:「好的。」
飛飛姐又看她一眼,眼神複雜,離開的時候路過她身邊,輕聲細語講:「草草,你的福氣是老好的。」
莫向晚不想細細辨認她話裡的意味,她只是代替保姆送她出門,講:「飛飛姐,走好。」
這樣一路目送她,看她離開這裡,莫太太還對手裡的旗袍讚不絕口,她晚上要穿這件旗袍帶著莫非去參加一個酒會活動,並將這個家,連同莫北全部交給了她。
莫向晚鄭重聽了莫太太的交代,按照莫太太的要求和保姆合作給莫北的父親做了晚飯。她靜靜陪著長輩吃了飯,同莫皓然談了談時下的政事經濟,有一兩個觀點很得莫皓然的贊同。
飯後,莫向晚便去醫院照顧莫北。
這時候正是醫院的探視時間,人們進進出出也算是一種別樣的煙火熱鬧。
莫北正半坐在病床上看報紙,莫向晚走進來,他彷彿馬上就知道了,抬頭笑了笑。病房裡只有一個壁燈亮著,暈黃的光輪,是家常的感覺。
莫向晚坐在他的身邊,把家中裡裡外外的情況擇其重點說給他聽,直聽得他又是得意又是高興,一笑牽動傷口,被莫向晚打了一下肩膀,要他別動。
她講:「我以前一直糊塗,你真的是算了一步步走,誰都能被你算計進去。」
莫北懶洋洋地打了哈欠:「這也是水平。非非也有這個水平,幫我把家庭矛盾圓滿解決了。」
莫向晚跟著他笑。他們父子還真是有這樣的水平。
這一次莫北遭到不明人士襲擊的案子被提到市檢察院查辦,上層領導震怒.下令徹查,翻出的就是市一的案子,於是便自然有人著急了。江主任來探病時說:
「你可真行啊!跟你說了避開點兒避開點兒,你還迎難而上了。這下鬧大了,你的苦肉計讓多少人得跟著摘了烏紗?」
莫向晚只聽得心驚肉跳,莫北還能對著她做一個鬼臉。但她直到現在一想起來,還是心驚肉跳,不禁說道:「這樣的危險遊戲能免則免。」
莫北笑:「不會了,這一次他們應該知道利害關係,有些雷區是不可以碰的。」
莫向晚狐疑:「你不是存心挨揍的吧?」
莫北將腦袋舒服地擱在她的大腿上,由她給他換繃帶。
「我有毛病啊,還是喜歡SM?本來已經把這案子裡營私舞弊的證據交上去了,他們得了點消息,不過下手的哥幾個還算知道輕重。」
莫向晚要敲他腦門,看看他一腦袋的繃帶,到底沒捨得下手。
莫北舒舒服服閉著眼睛,仰著頭說:「你爺爺奶奶的意思是老房子拆遷了拿了動遷款算你的嫁妝,所以房子算你買的。」
莫向晚怔了怔,停一停手。
莫北又說:「我約了你父母過了元旦回來。你這些年總是退他們的信,多不好?非非認了爺爺奶奶,也應該認認外公外婆。」
莫向晚繼續手上的動作。
「沒什麼必要。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向晚,不是讓你去原諒,將心比心,如果非非長大了不見你,你該多難過?』
莫向晚換了話題,講:「明天你要過生日的,我去買蛋糕。明天我在單位最後一天了,新工作還沒著落,你看我失業了你受傷,真倒霉!」
「說不定正是一個全新開始。」
莫向晚替他綁好繃帶,推他起來,莫北不願意,她就笑他:「多大的人了,別和非非一樣。」
突然莫非就躥了進來,直接羞臉:「呦!爸爸跟我一樣大。」
莫北懶得和兒子計較:「沒看到媽媽在幫爸爸包紮傷口嗎?」
莫非也過來擠到莫向晚懷裡,非要黏住他們。莫向晚無奈地扯他們爺倆的頭髮,都一色柔軟一色烏黑。
「好了,大兒子小兒子,都別鬧了。」
她想,這麼一大一小,她的生活便可真的滿足了。
莫非的奶奶在門外無奈地說道:「這寶寶,非要來看爸爸。快快,奶奶的晚會要遲到了。」
莫向晚推一推莫非:「別讓奶奶等。」
莫非促狹地沖莫北講:「爸爸,看我好吧!我把媽媽讓給你了哦!你還不會洗衣服呢!」在他爸爸賞他「毛栗子」之前趕忙溜走,門外直響起一串童稚的笑聲。
莫北直接歎氣:「要命,他要爬到我的頭上了。」
莫向晚說:「嗯,精明爸爸精明兒子。」
她還有別的話要同他說:「明天是我在『奇麗』的最後一天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完的。然後下了班還要去師大那邊的MBA考前培訓班咨詢一下。晚些回來再給你過生日?」
「學習要緊。記住,別擔心高等數學,我和非非全力支持你的學習事業。」
「不過今天早上有一個外資的公關公司讓我去面試,我問了問,條件是可以的。他們對我的資歷比較滿意。」
「嗯,那麼新房子的裝修費你來出?」
「你是不是已經幫媽媽買好了火車票,爸爸和阿爺阿娘那兒的飛機票也訂好了?」,「啊——什麼?」
莫向晚含笑望著莫北,莫北伸手過來摸摸她的發:「你想通了?」
她不答,她說:「明天給你買個大蛋糕,黑森林好不好?非非也愛吃。」
「你就想著兒子啊?」
她便問了:「那你想要什麼禮物?」
他說:「我想要九年前的生日禮物。」
她藐視他:「你——現在行不行啊?」
他先用唇堵住她的嘴,再放開她,凶巴巴地說:「你什麼意思啊?」
窗外還呼呼地刮著北風,這應該是一個年末冰冷的夜,但這一室的暖意,牢牢圍攏著莫向晚。
莫北掀起病床一角的被褥,拉了莫向晚靠入他的懷抱中。
她說:「爸爸媽媽過來,我會心平氣和地同他們談一談。」
他很高興,看到她笑了起來,她也很高興。他親親她的發,親親她的額,和她雙雙靠在床頭,就像老夫老妻那般,他問她:「莫非媽媽,明天我們家非非的早飯吃什麼?」
「買小籠包?」
「好主意。」
莫向晚靜靜地伏在莫北的身邊,閉上了眼睛。
他看著漸睡漸沉的她,想,今夜她一定無夢,把這一個好覺睡到天明。而明日,又會是嶄新的一天。身邊的這個人,能夠養好精神,抖擻地重新出發。
莫北決定今夜同她一起睡這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