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

「哎喲喲喲喲, 要老命了, 小胡你手上稍微鬆一點好吧, 稍微鬆一點, 哦喲喲喲——真的疼的, 嘶——天老爺喂, 這一次怎麼這麼疼的。」

「您這是在做手臂, 這一塊連著橈尺神經,是會特別敏感一些。」胡悅笑著繼續幫容太揉手臂,「有點刺痛很正常。」

舒舒服服坐了半個多小時, 如果不是手臂這樣的敏感部位,除了最開始針扎一樣的輕微不適以外,之後也就是這時候拆掉吸頭的時候疼一點了, 容太對這個療程終究還是滿意的, 她這是第二次來做手臂了——胡悅建議她一個月來做一次療程,一次做3到4個部位, 兩台機器一起開工, 大概也就是一個小時多一點, 做完了再補一個RF射頻循環, 增強新陳代謝。這樣身體負擔相對會輕, 出效果的部位也比較多,很快就能看到改變。容太之前做了拜拜肉, 效果很顯著,現在又來做一次稍微靠下的部位。

「做這個, 也是上癮的——這塊肉是真的平了, 但也就顯得別的部位更凸了是不是?」揉完了手,容太攬鏡自照,手臂這是剛做,肯定沒效果,她又去摸摸肚子,一陣嘖聲,「你看,做完這一塊,別的不做更難看了——效果是真的有效果,上次來做了左腰右腹,現在就已經有點不對稱了,形狀都看得出來。」

這是真的,容太不知不覺就把次數都用完了,上次過來剛又買了十幾萬,這種做哪裡減哪裡,幾乎是立刻見效,又無需自己付出努力的療程,最得她這樣的闊太青睞,而且她全身是均勻發福,本來還沒感覺,現在腰上瘦了一塊,就更加覺得別的地方贅肉多。要不是還有脂肪細胞代謝的極限在,怕不是恨不得一次能做七八個部位。要不是這一次過來做手臂,有一點刺痛,這個療法簡直就是十全十美了。

「上一次沒有這麼刺癢啊,是不是因為最近我的身體不好了?」容太和所有同齡人一樣,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科學理論,總想找個答案,「我最近吃得是比以前熱氣多了,就感覺該喝點涼茶——但是你又和我說——」

「對對,做冷凍溶脂的時候不要服用對肝腎影響沒有定論的藥物,定期也要去做肝功能檢測是最好。」胡悅趕快接著說,「喝點涼茶是無所謂,但是中藥茶還是要謹慎。更何況,您今天反應大是因為我們做的部位更靠近肘關節,神經更密集……」

等她穿上衣服,胡悅陪容太出去喝茶,掰開揉碎了分析一番,好容易把蠢蠢欲動的容□□撫下去,「還是你會說,小嘴這麼甜,怎麼什麼話被你說出來都這麼有道理的?」

見她只是笑,容太頂她額角一下,「就是太有主見,只會說別人,別人勸你呢,你就當沒聽到——你和你那個男朋友,發展得怎麼樣了?上次還說叫你去吃飯呢,突然間就有男朋友了,真的假的啊?要不是上次劉太說看到你和他一起,我還真當你這個男朋友啊,就是你們這些不省心的小孩子過年帶回去的那種。」

建立一個闊太的交際圈,當然很有好處,容太之前在她這裡做,還大多是看產品和服務,但現在完全不貨比三家,療程一個接一個的買,除了信任胡悅以外,也更有幾分也是看在交際上——容太和劉太,本來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只是有些場合一同出席,算是點頭之交。在這裡反而比從前熟稔,胡悅會排,總是把劉太的療程和她排在前後腳,容太做完療程,喝幾口茶至少也能同劉太寒暄幾句,人脈,不就是這樣常來常往中建立起來的?

「劉太。」劉太一到,容太就起來招呼她坐,「今天晚到了,路上堵吧?」

「堵車倒是還好。」劉太和容太一起吃幾口茶,兩個人一起八卦胡悅的男朋友,「是不是小謝啊?那個小伙子,我見過的,在那個餐會上……」

這兩個中年太太家境不同,但卻不約而同很喜歡給小姑娘做媒,劉太對謝瑞瑞印象不錯,「他跟李生好多年了,身家殷實,性格也不錯——我記得他對你很關注呀,談多久啦?」

謝瑞瑞這頂擋箭牌,功能真是越來越強大,以前擋師娘,現在還能擋這些愛做媒的婆婆媽媽。胡悅覺得自己的手機都發燙了:最近事情多,兩個人好幾周沒見面,微信聯繫也少了,談多久?說不定人家都另尋新歡了呢。

「就是接觸一下,」她笑著說。「彼此工作都挺忙的,都好久沒見面了。我們科室馬上要評職稱了,這個年紀,還是以事業為先吧。」

「也對,」劉太對胡悅是有點欣賞的,聞言直接說,「你這個導診,肯定是不如主治醫師有前途,還是要先把公立醫院那邊的職稱提上去,這邊的待遇才好跟著提,再過幾年,自己出去開診所,我們就是你的第一批客源。那時候身價真是不破億都難了——到時候,那個小謝可就配不上你了,別說以後,就是現在,他估計也焦頭爛額著呢。」

胡悅心頭一動,她的手掐成了拳頭。

「怎麼?」容太沒見過謝瑞瑞,但不妨礙她燃起八卦的興致,「是他們公司出事了嗎?」

「那倒沒有,不過他們這種投行經理,收入還是和業績掛鉤,謝瑞瑞手裡管著李生的一兩支基金,這幾天李生出了事……」

在S市,李生指的就是那一個李生,容太臉色一變,壓低聲音,「真的假的,難道微博和貼吧說的是真的——李生是真的出事了?」

「聽說是被警察帶走了,具體還不清楚,他這個身份的人,一旦出事,牽連不在小。」劉太應當是已經把手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又或者從未和李生站到一邊,語氣很悠閒,對容太多少有點提點的意思,「在確定之前,各方也都得把手尾都處理好才行。」

「您說得是。」容太的冷汗都快下來了,也不敢閒坐,拎起包匆匆告辭,「家裡還有點事——」

「我知道這個容太,他們家以前搞過一陣拆遷,和李生的房產公司有合作。」等她走了,自然更好八卦,劉太邊喝茶邊和胡悅講,這些貴太太都喜歡和她說點八卦,她只聽不說,有耳朵沒嘴巴,聊起天來讓人放心。「李生要真是徹底倒了,徹查起來,沒準也要脫一層皮——還有那個什麼白玉,你最近也少和他她往來些,業績是帶不來了,別開口問你借錢,帶來一身的麻煩也說不準。」

劉太目前每次來也就是做做射頻,胡悅有時候幫她做,有時候叫護士來,今天她親自動手。「白姐和我們醫院談的是先付款的團購,倒是沒什麼金錢上的來往……不過,她和李生……」

她的手捏緊了儀器頭,「她這是已經和李生一起被抓了嗎?」

「說是去協助調查,可都查到她頭上,李生這回事情小不了,她應該也是栽在裡面出不來了。」劉太也是有些感慨,話比平時多,坐實了李生已被控制。「人,還是別做虧心事為好,這麼多年來,她造的孽不在少數,還以為都能遮掩得天衣無縫……其實也就是沒出事。真出了事,樹倒猢猻散,她也跑不了。」

這樣看,劉太太是以為李生靠山倒台,自己跟著出事,連累到了白姐,她對李生那些事,影影綽綽知道個大概,今日也有點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的感慨。胡悅礙於身份,不好打探太多,抿抿嘴,心裡卻忍不住有點笑意:劉太太心裡,裝的都是那些上百億的生意,在她心裡,這些風塵女子下落不明的事情,不大不小,不過是讓人皺眉的獵奇談資,恐怕她再也想不到,李生倒台的突破口,正是其中一個已經無人記得姓名的風塵女。

是真的只因為她嗎?這案子辦得這麼順,是否,背後還有什麼別的力量?

笑意未收,這疑問也浮上心頭:張家三鳳,是不是只是把李生扳倒的借口?

案件進度,有嚴格的保密制度,不讓外人知道太多,也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胡悅對案件內情知道得沒有更多,她只知道,那些在花樣年華便沉睡在山間林地,甚至只是被隨意拋灑入水的女孩,從此不會再沒有下落。就算有別的因素,別的力量,兇手也終於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宗看似絕無可能破獲的懸案,在不屈不撓的努力與那一點點運氣之下,真相,終於也將大白於天下。

胡悅舌尖,就像是懸了一個絕大的橄欖,扯得她心頭都有點疼,回味是泛著苦味的甘甜,這一整個下午她都很想微笑,劉太不知內情,還笑話她不喜歡謝瑞瑞,「人家丟了個大客戶,你還這麼開心,還不發個微信問候一下?」

她哪裡還記得謝瑞瑞?胡悅差一點闖進師霽辦公室報喜,她含著笑把劉太送走,轉身掏出手機想先發個微信,卻見到滿屏的未讀信息。

【她現在就坐在病區門口,你等會回來的時候注意點啊】

【那個于小姐……】

信息是反著看的,最新的在最上頭,胡悅點進微信,果然看到謝芝芝和于小姐兩人的未讀信息,她放下別的事務性消息,先看了于小姐,話倒是不多,斷斷續續,【你在醫院嗎?我想來找你,有點事問你……】

從謝芝芝的話來看,她剛才工作未回,所以于小姐應該是自己跑到十六院去了,這會正在住院部坐著等她呢。其實,她人常來,倒也不至於引起警惕,是謝芝芝發覺她神色不對,這才發來微信提醒一下。【好像是遇到什麼事了,坐在那怔怔的,也不知道想什麼】

這……

胡悅給于小姐回了幾條微信,她都沒回,也不知是沒電了還是不願看,正好,劉太走了,她今天也沒有預約,她想了想,索性和師霽發微信交代一聲,自己先回十六院找于小姐。「親愛的,怎麼啦——我剛看到你的微信,出什麼事了嗎?」

于小姐今天沒有再拎愛馬仕了,她也沒有化妝,這張精緻的臉不再如從前那樣精緻——少了眼線和眼影,眼睛沒了神,沒了鼻根的陰影,鼻子顯得有些過大,更重要的,是她那惶然的神色,叫胡悅想到了初次見面時,她在街角哭泣的樣子。她沒有計較胡悅也許過分浮誇的演技,一把抓住她的手,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說,「他……他……他被抓了,他被抓了……」

她不給胡悅任何表演的機會,抓著她的手往下拉,一雙眼惶然地、瞭然地看著她,輕聲而又急切地問,「是你,是你對不對,是——是頭髮對不對?」

「你接近我……就是為了搞他,是不是……」

「你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利用我,是不是?」

這樣的問話,讓胡悅張開嘴,卻無法在第一時間回答,而于小姐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望著她,眼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摧毀,又有什麼情緒燃了起來,胡悅忽然有所感覺,但她還沒來得及退開,腮上一痛,人就跟著又被這力道打到了一邊。

——又,被打耳光了啊……

這頻率,有點高了啊……

《女為悅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