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

「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禮部尚書胡大人吃驚地重複了一遍。

這後、妃的待遇差別,從冊封的難易程度就看出來了。現在皇后雖廢,但要冊立新後,也不能是皇帝自說自話,就像是當年嗣皇帝登基一樣,得有一個擁立、辭讓的過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走過場,但這過場也還是要認認真真地走一遍。不如此,內外命婦、朝臣們也照不到自己的存在感。但冊封嬪妃,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也驚動不了這些外人,皇帝說聲封那就封了。下發詔書不過就是通知自己的行政機構:該準備辦事了。

冊封皇妃和一般的嬪位不同,要驚動文武百官,還要挑選冊封使者,雖然這些人和皇妃本人是見不到面的,但是禮不可亂,安排禮儀那就是禮部儀制清吏司的事兒了。——這還是有舊例可循的情況,這種在原有的嘉號上加一個皇字的晉封典禮該怎麼辦,既然皇帝的詔書上說了,是效仿高皇帝舊例,那應該也就是要按著高皇帝那時候的舊例來辦了。

問題緊跟著就來了,任誰都知道,建庶人在城破之前是舉火燒宮,而文字典籍又是最禁不得燒的。戰火連綿之中,誰會特別去保護這些其實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禮儀記錄?而這種瑣碎禮儀也不可能出現在高皇帝的起居注,也就是日後的《太祖實錄》裡,以前的這些資料,重要的還能多方旁證考據回來,這種不太重要的,就已經是消失在風中,根本沒有找回的可能了。

沒參考,該怎麼辦?那就得揣摩上意了啊。上意要大辦,你來個一切從簡,說不定就落了個不稱職的評語,上意要速辦簡辦,你給鋪陳個二十多天的大規模慶典流程,一樣會被打回來。尤其皇帝馬上就要出發巡視邊防了,臨走前十幾天忽然來一道旨意,底下人就得琢磨啊:您是打算臨走前吹風,讓人從容準備,回來了剛好辦晉封大典呢,還是只是走個記檔流程,直接加個皇字了事?

不要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事,混到禮部尚書這個級別,可以說是全國有數的權力核心了,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要有啊。現在宮中胡後初廢,太子生母孫貴妃蟄伏不出毫無動靜,反而是前陣子傳說進了南內的徐莊妃,現在應該是從南內出來了,而且是才出來立刻就得了皇字加封,皇帝是什麼意思?難道廢胡後,不是為了孫貴妃,而是為了給徐莊妃騰位子?

可胡後被廢的時候,莊妃不是還在南內待著嗎?還是說,貴妃娘娘折騰了半天,現在卻是要被莊妃娘娘給摘了果子?

不只是他胡大人,所有有份看到這份旨意,有份聽說這個消息的大臣,肯定都少不得琢磨的。光靠著想像,都是能感覺得出來現在後宮中正進行著的腥風血雨、無形廝殺。胡大人影影綽綽也聽說過一些風聲,知道太子的玉牒一直都還空著沒寫生母名字,現在,再出現這樣的變化……

他顧不得尚書的威風了,拿過詔書仔細地研究了起來,咂摸著皇帝的遣詞用字——當然了,這旨意不會是皇帝自己寫下來的,晉封莊妃部分頂多是他口述,隨侍翰林潤色,那些褒賞基本都是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廢話,最重要的還是關於晉封程序的指示。

但,讓胡大人失望的是,這拗口的四六駢文裡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這事到底該怎麼辦的信息——孝敬成性、淑慎持躬後頭,直接就跟著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甚至於說就連這冊、印要不要跟著升級都沒有吩咐一句。

冊、印……胡大人好像有點明白了,這歸根到底,莊妃的待遇看似漲了,卻還是沒能跟得上貴妃。畢竟,皇莊妃、皇莊妃叫得再響亮,皇帝也沒發話要給她配金寶不是?

既然如此,此事便應當簡辦,免得誤導群臣,搶了貴妃的風頭。胡大人鬆了口氣,令儀制清吏司郎中來,轉發了旨意,交由他『參照前例擬個章程出來』,便又悠遊於公文海中去了。——心裡有了數,也不是說就要什麼事都自己操辦,官場上來回扯皮推卸責任的那些伏筆,胡大人自然是門兒清,這事兒由郎中先擬稿,自己修改後再往上報,中間就不知多了多少騰挪的餘地。

當然,胡大人自己是不會承認的——莊妃沒能衝擊後位成功,他多多少少也鬆了口氣。

當年那事,雖然兩邊都是好心,但胡大人和莊妃結下樑子,也是不爭的事實。之後莊妃的嘉號之爭,他是沒少指點門生從中出力,這事到最後,皇帝顧念老臣面子,沒有堅持用賢妃嘉號,改封了莊妃。說起來也是對事不對人,對莊妃娘娘,胡大人是沒有太大的意見,甚至也挺欣賞她的膽魄。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一直都是很記仇的,誰知道莊妃娘娘心裡,會怎麼看他胡尚書?

如果一輩子也就是個莊妃,那倒罷了,甚至是皇莊妃都沒什麼要緊,國朝規矩嚴,外戚干政、妃嬪干政都是絕無可能出現的事兒,再說,莊妃自己也沒子嗣。但若莊妃被立為皇后嘛,那就不大好說了,江湖風雨緊,誰知道哪天又出了什麼事兒,皇后娘娘可就要到前台來攝政了呢?

還是這樣好,還是這樣好。胡大人想,太子生母做皇后,豈非名正言順得很?再等上幾日,在皇帝巡視邊防之前,英國公若還不上表,自己也可以吹吹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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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

雖然皇帝封妃的詔諭,按說不必經過內閣簽發,一道中旨差不多就可以完事了。但內閣裡的三位楊大人,可不僅僅是只有內閣一份差事,肯定也不僅僅只有這麼幾個同事。也就是緩了一天吧,幾乎是不分前後地,才從文淵閣中出來,便由不同的途徑,得到了這個消息。

若在往年,此等小事,也不值得這麼慎重,但還是那句老話了。現在是太子在位,中宮空虛,玉牒未填、百事不定啊……

南楊大人那邊,肯定是不會有什麼聲音的——西楊大人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不由得看著同事發呆。南楊大人卻還是那樣從容不迫地翻看著每天都有新增的奏折……反正,身為特旨簡拔上來的閣臣,能力又不突出,也沒有多少政治野心。他在內閣中反而是最隨意的一個人,緊跟著太后娘娘而都動那就是了。

至於東楊大人,倒是有幾分恍然大悟,打從弄明白了英國公就沒打算上表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等著內帷的動靜,這一塊石頭,如今終於是落了地了。

他沒有看南楊大人的臉色——不必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終將是皇帝一脈的天下,立後的事,要考慮的並不是太后的意旨,就得看兩個人,皇帝、太子。

當然,現在哇哇吃奶的太子,本人的意願也是無關輕重。這事說穿了就看兩點:皇帝想立誰,太子誰生的。

太子誰生的這個問題嘛,到最後還是要服從於皇帝想立誰。東楊大人原來拿不準的就是這一點,現在他算是明白了:皇帝畢竟是太后生的嘛,太后對孫貴妃娘娘有了意見,就是皇帝那也只能徐徐圖之不是?

至於皇帝是否動搖了心志,想要改立太后屬意的徐娘娘……這個問題東楊大人是絲毫都未曾考慮過的,他年紀雖比胡大人大了那麼幾歲,可腦子卻要比胡大人靈活許多,常年在內閣打滾,那是練就了一雙利眼,遠比找人在行,找關鍵字生疏的胡大人更懂得揪關鍵。『高皇帝舊例』,舊例是什麼?皇妃沒寶啊,皇莊妃就是再好聽那也越不過貴妃去。皇帝這是在給太后和貴妃找點心理平衡呢。

局勢看清了,接下來要做什麼,東楊大人自然清楚。上回議論廢後一事,他沒號准脈,丟了人。——這不打緊,所謂『笑罵由爾,好官我自為之』,當官的嘛,哪有不被人罵的?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靜慈仙師被廢以後,乾脆就住到清寧宮去了,沒廢時婆媳關係好像也只是普通,現在被廢了以後,太后倒像是反而憐惜起舊媳婦來了。東楊大人在這件事上算是上了賊船了,現在是不往前劃都得往前劃,要不是這前朝大臣要插手後宮事,就宛若隔山打牛般無從下手,這文淵閣和後宮之間的高牆,那是比崑崙神山還難翻越,東楊大人都是恨不得挽著袖子自己上了——對孫貴妃娘娘,他可沒那麼放心,不是說覺得她能力不行,東楊大人是覺得,孫娘娘少了點運,十年前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十年以後,誰知道這快到手的後位,是不是也會被得了太后娘娘和靜慈仙師真傳的徐娘娘橫空殺出,半路截停?

要知道,太子的玉牒,可還空著呢……

他是這把年紀了,後宮的變化很難動搖他的位置不錯,可話要反著說,都到這把年紀了,自己還有什麼盼頭?得多為後代子孫考慮,太子還小,誰養都是媽,只看當今即位以後是怎麼處置他那倆老師的,就知道這過去的人情很難留到以後,可過去的仇怨卻一定是源遠流長。東楊大人怕的還不是太子被徐娘娘拿去養——他是怕老人家捧起徐娘娘以後,把太子就拿到自己身邊去和靜慈仙師一塊養了……他幾個兒子雖然不成器,可孫子輩還有好苗子啊,等到二三十年以後正是剛入仕的大好時光,到那時候……

皇帝要巡視邊防,不是說他一個人帶點隨從就下基層搞突擊,他是要帶兵去掃靖邊防線上的一些不穩定因素的。雖然說是巡視,但得按照一次小出征來辦,循舊例,身邊就肯定得帶著內閣成員來處理政務,這個人選,除了多年來都是從駕輔政的東楊大人以外,基本是不作第二人想,也沒有人會傻得和他來爭。

還有十幾日就要走了,這一去若是遇敵,少不得也要耽擱個把月,東楊大人是有點擔心貴妃娘娘啊,雖然沒見過面,但他的關心是十足真金,一點都不摻假的。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皇帝一去,貴妃一人拖著個孩子,那是要被太后、靜慈仙師和徐娘娘三人圍毆……

這三個人的拳頭,哪個都不小,貴妃娘娘能撐到皇帝回來的時候嗎?

得給她找個幫手啊。

東楊大人盯著眼前的奏折,比親爹還親爹地為孫娘娘撥著算盤,操碎了一顆老心。

「哦,」畢竟是幾年前的事了,東楊大人思來想去,到底還是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拽出了這麼一件往事,他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唇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

而面對同僚們投來的眼神,東楊大人卻只是笑著說了一句,「今年蘇州的天氣不錯嘛!」

他拎起折本,輕輕地扇了扇,「想必今年,江南又能有好收成了。」

西楊厚道,南楊寡言,都不來搭他的話茬。倒是伺候茶水的書堂小吏,怯生生地說了一句,「大人,這是陝西的水情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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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

清寧宮裡,太后也是有幾分詫異地抬起了眉毛,「中旨已經是發出去了?」

孝順點的皇帝,在處理內事的時候經常都會加個『奉皇太后懿旨』的頭兒,雖然多數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但好歹也有層殼子在。不過這不成文的規矩在皇帝這是完全沒用武之地,廢後的旨意上就沒有皇太后半個字,而廢後之後的第一個重量級變動,皇帝事前根本都沒報請太后同意,也就是事後再來告知母親,順便也是不無解釋的意思。

「是啊。」皇帝肯定不會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心路明說出來——他也不是太后肚子裡的蛔蟲,不知道貴妃和莊妃的那場架,太后到底是知道了沒有,若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她畢竟去南內住了三個月,怕她立不住,加封一個皇字,雖然只是虛號,待遇沒怎麼變,但也是好的。」

這個字確實是沒什麼特殊的意義,高皇帝以後又過了二十多年,有了兩個皇帝,也沒有這樣加封皇字的先例,要說徐循因此而一躍成為皇后以下第一人,那也是沒有的事,但起碼來說,也體現了皇帝對徐循的寵愛並沒有褪色。就是貴妃要來碾壓永安宮,也得現在心裡掂量掂量皇帝的反應。

太后欣然一笑,並沒有出言反對,而是點頭道,「如此也好,徐氏怎麼說也是點點的娘,她有體面,我也為點點開心。」

她不提點點還好,提了點點,皇帝心裡由不得就是一陣膩味和嘀咕——女兒沒事,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他心裡也沒那麼生氣了。可若不是徐循心裡坦誠,和他貼心,太后這手段,他是一百年都堪不破,都得被死死地蒙在鼓裡……

人和人的信任就是這樣,一旦有了污點,過往的一切就都很難洗白了。對徐循說不在乎,那是他得撐著一口氣,撐著做皇帝的面子,真正被親媽耍了,皇帝心裡能好受嗎?可太后還什麼也不知道呢,笑呵呵地提起點點,就和沒事人似的……

「是,」他笑著說,「不過,她這個皇莊妃,是因愛晉封的,終究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我看也就不必大操大辦了。趕在走前給正了名換了冊,也就是了,您看怎麼樣?」

晉封有幾個原因,要麼是多年來操持家事勞苦功高,要麼是自己立下大功,比如說誕育太子,徐循剛進過南內,官方原因是忤逆皇帝,那是本職工作沒做好的表現。現在要說她是因功封,不就等於說皇帝錯了?所以只能是因寵而封,多少有點亂了晉陞規矩的嫌疑,辦得低調點,也是不希望後人效仿此例壞了後宮的規矩。

雖然,這後宮的規矩早已經是被各種壞過一輪了,但皇帝有這個心思還是好的。太后沒意見,「也好,不過,不辦典禮,就別換冊了。通令一聲,大家改口,各色常例多加一成,我看也差不多了,一下予以殊禮那也不是個事兒。」

不換冊,是因為改冊要行禮,金冊畢竟是很重要的東西,一聲不吭就給改了,也不合規矩。看似是削弱了徐循的影響力,沒把這晉封的事給落實下來,但下一句話就是又實實在在地給這皇莊妃的待遇提高了一截。要知道貴妃自己,除了有寶以外,別的供奉那都是和一般皇妃沒區別的,太后一句話,徐循就是現在後宮待遇最高的女人了。

皇帝有點拿不準母親的用心——該不會是還沒聽到徐循說的那句話吧?還在幫著徐循往皇后的位子上使勁兒呢?

一時興起,他差點都想為娘給點破這一層紙了,又或者說,皇帝都不敢去想像太后發現徐循真實心意後的反應……光是想想,他都有點替母親覺得難堪。

雖然沒勇氣直接說破,但畢竟是母子,太后怎麼對他是一回事,皇帝還是不大願意加深母親的難堪的。這會兒母親為徐循爭取得越多,到時候肯定也就越受打擊……

他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就按娘說的辦吧。」

母子兩個相視一笑,都感滿意。皇帝和太后又敲定了一下巡邊時的監國人選——太子監國那就是個笑話,還是採用了由兩個弟弟一起監國的做法,其實管事的還是太后。反正真正的大事也都會送往扈從行營,這邊管點小事,象徵意義居多。

說完事再嘮嘮家常,彼此關心一下生活,皇帝也就起身告別了——再待下去,難免相顧無言,為了避免這樣的場面,還是先撤為妙。

雖然就在清寧宮裡,但皇帝來時,靜慈仙師自然是避而不見,只在後堂誦經。等到皇帝走了這才出來,她有一絲憂慮,但卻並未多說什麼,而是請太后,「看時辰,也該傳膳了,可別耽擱了您午睡……」

太后點了點頭,「成,確實也可以擺飯了。」

眼掠過靜慈仙師,對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太后是會心一笑,「怎麼,心裡有話,就說出來嘛。」

「就是還惦記著小循說的那幾句話。」靜慈仙師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起來,您……咱們推她為繼後的事,確實也沒和她商量過……」

這胡氏,畢竟還是少了幾分閱歷。徐氏和孫氏說的那幾句話,虧她也能當真。

太后倒是真的被胡氏給逗笑了,「她和誰說的呢?她說你就信了?善祥,你在宮裡活了十年,這宮裡凡是個母的,有不想當皇后的嗎?」

一句話就把靜慈仙師說得啞口無言,太后喝了口茶,滿意道,「她會這樣說,我倒是更看重她了。這一番南內歷練,畢竟是磨出了一點城府……就讓她這樣說!」

她站起身,扶著靜慈仙師的手臂,緩緩地往用膳的西次間走了過去。「若是她更聰明點,這一陣子也不會常來清寧宮……嘿嘿,她如此識趣,我們這裡倒是好辦了——喬兒,南京那邊,給了回信沒有?」

喬姑姑一哈腰,「已經是在上京的路上了,春日水漲,只怕就是半個月以後,羅氏家人,應該就能抵達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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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

皇帝晉封徐循的消息,自然也是在一夕之間就傳遍了宮廷。莊妃絕地大翻身,從南內回來,展眼就又多了晉封,從清寧宮以降,個個都有賀禮,貴妃送的禮尤其厚,永安宮重新開張以來,感覺什麼事都沒做,就光忙著收禮了……

不過,和貴妃不同,受封者徐循,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晉陞是很吃驚的。雖說經過思忖,她也不是不懂皇帝的用意,但徐循沒想到的是,貴妃居然真的就改了態度,這麼積極的示好起來了。——明擺著的事,皇帝昨晚是宿在長寧宮的,肯定是去和貴妃討論昨天干的那場架了。在自己公然表露對她的反感之後,她還能和皇帝一起達成晉封自己的決議,貴妃這個人,還真是有幾分狠勁。

「這該怎麼說呢?」趙嬤嬤現在也是無語了,自從太子落地,這宮裡的事根本都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按說,這事您該領貴妃娘娘的情……可——」

「領什麼情啊。」徐循笑了,「你當她做這事是為了我啊?歸根到底,還不是為了她自己……加個皇字,一年能多領些什麼?除了虛榮以外,能有什麼好處?」

真要這麼說,宮裡哪個妃子怎麼晉封,也都沒什麼好處了,哪怕是做了皇后呢,除了禮儀上有變化以外,過的還不是和以前一樣的生活?趙嬤嬤說不出話來,孫嬤嬤倒笑道,「不管怎麼說也是好事,您從南內回來,身上畢竟帶了晦氣,這好消息一來一衝,也就把晦氣沖走,日後在宮裡,咱們永安宮還是能和以前一樣橫著走了。」

徐循挑了挑眉,「這種時候,還要橫著走啊?」

「起碼也不會故意有人來找茬了嘛。」孫嬤嬤笑著說,「現有的老人不說了,現在不已經開始選秀了嗎,誰知道選秀進來的新人是什麼脾性?若有一二輕狂的,因娘娘去過南內,反倒有些輕蔑,雖是她們不長眼,可也給您添了煩心不是?」

的確,如果這一次選秀進來的新人,素質還和上回一樣的話,誰知道又會生出什麼事來。歸根到底,皇帝後宮亂象漸起,還不就是因為趙昭容這批秀女沒個規矩,見貴妃得意了,就成日過去奉承。徐循不關心外事的人,都不禁多問了一句,「選秀已經開始了?宮裡像是沒聽說啊?」

「江南美女多啊。」孫嬤嬤出來以後,和王瑾自然恢復了聯繫,消息也要比一般都人更靈通。「這事是讓南京那邊操辦的,應該是在南京選中了,先教了規矩,再送到北京來閱看。聽說太后娘娘發了話,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好好挑,說不定在南京那邊,一呆就是半年呢。」

「哦。」莊妃點了點頭,「這宮裡也是該添點人了,這老的老,去的去,失寵的失寵,看戲的人多了,唱戲的人少了,可不是事兒。」

「娘娘……」孫嬤嬤算是體會到趙嬤嬤的心情了,莊妃從南內回來以後,話裡都是藏了刀鋒一樣的,有時候偶然一刀,劃得是破肉見骨,讓人都不知該怎麼接。——當著自己人,當然怎麼說話都不要緊,但讓人憂慮的,卻是娘娘的心態和心情。

「也不能這麼說。」還是錢嬤嬤頂事,一進來就把氛圍扭轉過來了。「娘娘有體面,就是點點有體面。將來說親都能多得些嫁妝,多些排場不是?這一回,貴妃娘娘是多少在您這落了個人情。」

徐循也笑了,她還是很能自我反省的。「嬤嬤說得也是,老這樣看人看事,開心都不開心了。晉封畢竟是喜事,是喜事就值得開心。」

想了想,遂道,「進去三個月,年邊也沒放賞吧,咱們宮裡這一次按季發的賞錢翻倍,在正殿關著的,受委屈了,再翻一倍。」

這是一筆不小的花銷,但也正是永安宮諸人需要的刺激,這種事下人沒有攔著的,都是口角含笑,謝過主子賞的體面。趙嬤嬤忙著和徐循計算庫房裡的銀錢,還有李嬤嬤、紅兒、草兒兩人留下的空缺又該如何填補……

在長達三個月的鬧騰以後,永安宮裡似乎是慢慢地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原來散碎的日子,也在漸漸地扭動著身子,又粘合到了一起。

在諸方勢力都未曾反對的情況下,徐循晉陞皇莊妃的中旨,也很順利地就經過禮部反饋了上來,在一場簡便的禮儀之後,莊妃徐氏頭上就神奇地多了個皇帽子,整件事從提議到落實,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七天。

而辦完了這件事,皇帝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太后的不悅和應招,還以為太后只怕是真不知道永安宮爭吵的細節,便如期出發,心情愉快地巡邊去也。

隨駕的東楊大人心情很愉快,留守的胡大人嘛……心情有點小複雜,但總體來說還算得上愉快。

後宮裡,太后很愉快,貴妃很愉快,皇莊妃同志本人,勉勉強強,也還算得上愉快。——這一次晉陞,難得可說得上是皆大歡喜,讓前朝後宮,都很愉快。

《貴妃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