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皇后略有幾分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你肯定是東廠來的人?」
「回娘娘,過去的人是否東廠屬下,奴婢不清楚,但的確是打著馮恩的牌子把人給接走的。」周嬤嬤眉宇間也有些晦暗,「奴婢想著,該不會是昭陽殿放出宮的那個宮女,沒把事兒辦好吧?」
屈指一算,如是在宮門口露餡,被送去審訊,半個上午的時間招供,回報到皇帝那裡,皇帝再傳話馮恩過問此事,時間點銜接得也是剛剛好。如果她是在神武門出的事,後宮幾日內還真不可能知道。畢竟出了宮城牆,所有的守衛就是由侍衛負責,和宮裡根本是兩個系統,就是要想往裡遞話都難。而且這是小吳美人的宮女,就是要私下遞話,也只會給小吳美人報信。
「若是查出事兒了,怎麼也該往我這裡說一聲吧?」但皇后依然難以釋然,眉頭緊鎖。「怎麼就直接報到大哥那裡去了,她這是出宮不是入宮,就算帶點錢,能有什麼妨礙?這起奴婢就這麼著急,要把事情往上捅?」
雖然是皇帝的後院,但架不住人多啊,凡是有管理條例的地方,就一定也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說,事情得要層層上報,也比如說,什麼事找什麼級別的人,胡亂往上捅那肯定是大忌了。侍衛的舉動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都人身上肯定攜帶了什麼非常犯忌諱的東西,忌諱到必須馬上回報皇帝,二就是……
二是什麼,皇后一時沒法想出來——不是說她智力有限,而是稍微順著這條思路往下一想,便覺得心驚肉跳,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在事態還不明朗的情況下,想太多、想太糟無非是徒亂人意,她搖了搖頭,先把這不祥的思緒給放到一邊,問道,「壯兒呢?還在昭陽殿養著?」
「馮公公只是請吳貴人過去,眼下還沒有論罪的旨意出來。」周嬤嬤也看出了主子臉色不好,便措辭安慰道,「皇次子自然還在昭陽殿,由養娘照看——娘娘,按奴婢所見,應該多數是那都人身上攜帶了金銀,被搜出來了。」
宮禁這東西就像是朝廷的政令,執行起來是很有彈性的,按規定,都人進出必須層層搜身,進搜得更嚴格一點,這是文皇帝時期就傳承下來的老規矩,出嘛,一般來說能出去的都是各宮頭面人物,帶點賞賜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也就意思意思翻翻包裹而已,不過如果遇到管事的門頭心情不好,又或者是最近外廷剛整頓過風氣,那搜得嚴格點也是很正常的事。搜出了金銀,又解釋不出來,層層上報,最後要勞動主子出面撈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金銀?」皇后掃了周嬤嬤一眼,「幾兩金子,驚動得了東廠?除非她拿的是玉璽!」
她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吳雨兒已經完了,肯定是搜出了什麼字據!」
「您是說——」周嬤嬤臉上終於也佈滿了憂慮,「小吳貴人竟帶的是字信,不是口信?她——她不會如此——」
「如此什麼?」皇后心情不好,說話也沒好氣,「如此膽大包天,如此不計後果,如此愚蠢?你不記得她是怎麼上位的了?她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
能在皇后通令全宮配合太子守孝的時候,同太子滾到一處,小吳美人的膽子還能小了去了?只可惜,雖然博來了一個名分,但發家不正,本來很順遂的上位之路,被太后一句話,就從根子上掐死了。這就是她的短視,這樣的人,只怕還真能做得出帶字信給家裡,讓人去弄砒霜的事兒。
「就想不到繞個彎子?」周嬤嬤有點不甘心,「哪怕是傳一封信,就說此女乃自己心腹,有何事都聽憑吩咐——」
「恐怕以她的腦子,糊塗勁兒犯了,卻想不到這麼多!」皇后冷冷地道,「早覺得她會出事,卻沒想到,栽得還這麼快!」
周嬤嬤也跟著歎氣,「可惜了的——從此事來看,貴人倒是真心實意地恨上了徐娘娘。」
在宮裡生活,如果別人說什麼自己信什麼,一年內指不定能死個十次、八次的。雖然小吳美人一直向孫皇后示好,但她開口討要砒霜的時候,孫皇后對她還是提高了警覺。——誰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就算從前是誠心投效,現在有了兒子,心思也會變的!別說坤寧宮裡的確沒有砒霜,就是有,皇后也不會蠢到給她吧。自己這裡一給,轉頭小吳美人就去把她賣了,該怎麼辦?甚至於說,皇后對小吳美人都是立刻動了疑心——如果不是她蠢到真以為皇后會給,那就是小吳美人和她打交道,存了有異心。
如今,事實已經證明,小吳美人就只是蠢而已,心還是很純正的。周嬤嬤的語氣,皇后聽得出來,她是取中了小吳美人的兒子和她的誠心,多少想要勸說自己,幫小吳美人一把,把她從麻煩裡撈出來。
礙於如今情況不明,周嬤嬤沒有明說,隨著事態發展,也許她就會適時地為小吳美人說點好話了……她的心思並不複雜,皇后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若是在往常,她也並不會出言點醒,大不了周嬤嬤勸說以後她不置可否而已,維持一定的神秘感和權威,並不是什麼壞事。只是今日情況特殊,皇后是心浮氣躁,說不出為什麼,就覺得毛髮聳立,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尖刀對著自己的後心,真是坐臥都無法安寧。在這樣異常的狀態之中,她難免也比平日更多話了幾分。
「想也別想了。」她不耐煩地說,「吳雨兒已經完了……就算信裡沒說什麼,那都人也肯定把什麼都交代了出來,不然,至於驚動東廠?大哥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又讓馮恩出面,吳雨兒還能落個什麼結果?」
這是內宮,不是外廷,並非東廠番子橫行無忌的所在,沒有皇帝授意,馮恩焉敢接手?東廠大搖大擺去找小吳美人,已經是說明了情況的嚴重性,有如此一個人證,還想往外撈吳雨兒?先想想自己該怎麼從這件事裡撇清出去吧。
還好,自己的做法還算是周密,沒有留下什麼太大的破綻……皇后在腦子裡將自己前後的表現反覆想了幾遍,從小吳美人產後第一次接觸她開始,每一個細節都回顧了一番——即使那都人和小吳美人反咬一口,自己也說得過去。在不知前情的基礎上,不論是示好於小吳美人,將太后的言語傳過去,還是呵斥小吳美人的離奇請求,又或者是安排她出宮探親,都是在情在理……唯獨稍有關隘的,也就是一開始傳話的這一節了。但大哥也不是天真的孩子,應該還是能理解的,小吳美人產子,自己肯定是要加以拉攏,事情既然已經傳揚出來,自己無非是早大多數人一步知道而已,這個人情又何必白白放過……
雖然處處細節都照顧到了,但皇后的心還是跳得很厲害,好似有什麼細節被她白白放過了一般。只是坐在當地左思右想,又全找不出什麼來,只得示意周嬤嬤,「你且留心著,有信兒了便隨時來報……現在壯兒該如何處置,方才是重中之重。」
小吳美人才進東廠,到底是平安脫身還是一頭栽進去,畢竟還沒見分曉,不過她平安脫身加官進爵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計。這個人已經廢了,唯一還有價值的只是她留下的皇子而已,周嬤嬤點了點頭,「老奴自當留心。」
目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珠簾以外,皇后輕輕地長出一口氣來,撫著胸口只是蹙眉沉思,過了一會,又喚人來。「去問問張六九,大哥這會兒做什麼呢。小吳美人是出了什麼差錯了?我怎麼半點音信都沒有收到。」
身為掌管六宮事務的皇后,此事她不過問,還不合情理了。雖然皇帝不一定會答,但她的態度卻要擺出來。張六九是素來和坤寧宮親善的宦官,平時小事來回傳話正當用。
做完了這件事,她方才稍稍安下心來,雖然心中隱約仍有些阻塞,但皇后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遺漏之處了。遂收攝心神,忙起了公事。
執掌六宮的職務,說起來威風,其實也十分瑣碎,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六宮雖然處處特殊,但說穿了也就是一個個的院子,忙活的也就是這些事兒。還好,雖然人多了,但對管事者本人來說,負擔也不是很大。六局一司就是為了輔助皇后管理宮廷而存在的機構,最近這一段時間,忙活的除了日常瑣事以外,還有新秀女入宮、冊封的事兒。要給新秀女定下名分,安排宮室……這些事裡,有些本該是皇帝做的,但他不敢興趣,也就一併交給皇后了。
袁氏女長相清秀、歌聲動人,皇帝不惜略拂太后之意也要將她留下,李氏女長相明艷,但看大哥臉色,像是為了討好母親才把她選入,可以說她是受了袁氏女的帶契,諸氏女雖然言辭乏味,舉止也不算多高雅,但生得極美,也是因愛選入,鮮族女子三名,權、韓、金,金氏來路上染病沒了,餘下兩名肯定要予以冊封,雖然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會多麼寵愛的,其中韓氏女還是文廟韓麗妃之妹,這輩分關係可是稍微有些亂了。
不過,這在天家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只能說姐妹兩個年紀差得比較多而已,皇后對著這名單出了半日神,又取來宮內典籍翻閱了一番,尋到了各級妃嬪具體待遇的字句,再命人來詢問一番,瞭解了一下各機構執行時的做法和往年的成例,遂與尚宮局兩位尚宮擬了一份名單出來,又讓人抄錄兩份,分別送往清寧宮、乾清宮給太后、皇帝閱看。
這麼忙活參詳了半天,一日也是將盡,派去找張六九的宦官還沒回來,皇后問了兩次都沒有回音,心中難免有些不滿,思忖著是否要向大哥也要個能人來幫忙。去了南京的柳知恩,雖然品性可疑,但能力是真沒得說,永安宮上上下下井井有條,還不都是因為他打下了好規矩?就是人走了,局勢都沒亂,這就是人才的作用……
一邊想著此事,一邊走進裡屋去看太子,栓兒午睡才起,在床上到處亂爬,活泛得很。羅嬪一邊看著,見到皇后進來,便起身要行禮,皇后忙笑道,「好了,說了多少次,還那麼客氣?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羅嬪方才罷了,她挪了挪位置,和皇后在床邊相對而坐,「姐姐忙完了?瞧著你臉色不大好。」
「可不是忙得頭暈腦脹的。」皇后歎了口氣,「你怕還不知道吧,小吳美人壞事了。」
但凡女人,沒有不八卦的,羅嬪一下就露出了注意之色——多多少少,可能也有點幸災樂禍,「真沒聽說,是怎麼回事?」
「就知道東廠來人給叫走了,到底犯什麼事還沒聽說。這廠衛出面,總不可能是什麼好事……」皇后和羅嬪議論了一番,「現在壯兒就一人孤零零在昭陽殿裡呢。也不知小吳妹妹今晚能回來不了。」
這有孩子的人,心就是軟的,羅嬪聽說,頓時動容道,「昭陽殿那本來就冷清,孩子單身在那,多可憐呢!這才剛出了月子……」
她看了看快活得滿屋子亂跑的太子,「姐姐,不如把壯兒接回來照顧吧?也能和栓兒做個伴。」
眼下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皇后微微一笑,「有養娘呢,現在還慮不到這個上頭,也許沒幾日,小吳美人就回來了呢?」
「這可未必……」羅嬪畢竟年輕心熱,這一年多的相處中,皇后對她又和氣,她和皇后說話已經是很隨便了,臧否別人也是張口就來,絲毫都不打磕巴的。「小吳貴人——」
「你現在都是個嬪了,叫個姐姐已算客氣。」皇后糾正她。
「小吳姐姐那膽子多大啊。」羅嬪的語氣有點酸,「以前大家都是都人的時候,她可沒少欺負人。」
乾清宮的宮女也是要回下房睡覺的,羅嬪雖然這幾年才發跡,但入宮也早啊,那麼小就在宮裡混了,對小吳貴人這樣的老人還是很熟悉的。雖然可能沒親自打過交道,但對於她的傳說內幕自然很是明白。撿了幾件事說給皇后聽,也滿足了皇后的八卦慾望。
「原來竟是這樣的人。」皇后直搖頭,「罷了,如今東廠都喊去了,就是想再欺負人也不行,結果如何,看她造化吧。」
大家閒話了片刻,栓兒也爬累了,抱著床腳要往下夠,眾人慌忙喝止,羅嬪把他抱到地上,栓兒搖搖擺擺,走了幾步便站不住,摔到皇后膝蓋前,也不哭,抱著她的腿,笑著就爬起來,一歲多的男孩子還不大會說話,含糊嚷道,「姆——姆——」
「哎!」皇后愛得不得了,一把將他抱起來親了一口,栓兒卻不大要抱,還惦記著玩,到底是掙扎著又下地撲騰去了。
眼看到了晚間,公主所的圓圓也被乳母抱進來看母親,母女倆少不得也是一番膩乎,皇后又放女兒和栓兒去一道玩耍,見周嬤嬤進來了,便問,「張六九那邊還沒回話?」
「沒有——不過……」周嬤嬤面色晦暗,她掃了眾人一眼,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幾步,壓低聲音在皇后耳邊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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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皇次子抱去清寧宮了?」徐循不禁失笑,「怎麼回事啊,馬上就要到太子生日了,還鬧這麼大?」
「可還不是?」花兒幫著徐循脫了外袍換上穿著入睡的軟衫,「日暮前急匆匆地派人去傳的令,為了這件事,今天宮門都晚下千兩一個時辰……又是東廠,又是皇次子的,看來,小吳貴人是真的壞事了。」
「誰知道她又做了什麼。」徐循想到那個離奇的砒霜事件,雖然是未遂,卻也不禁一笑,「這宮裡什麼人都有,鬧出什麼事也真的不用太稀奇。」
小吳美人的事和她無干,隨便感慨了一下,徐循便繼續了自己的夜妝,都說保養看夜妝,晚上上了粉再睡上一覺,精華便被全數吸收,第二天起來,皮膚自然白皙滑嫩,所以睡前抹完脂膏以後還要給大量上粉,這也是最近幾年的新潮流,徐循才剛開始學著照樣保養。
等到粉抹完了,就著花兒的手吃了一口燕窩,又拿清水漱了口,徐循走到窗前一看,見西廂房裡還有燈火,點點的影子隱約映在上頭,晃來晃去的也不知在做什麼,不由笑道,「她又在鬧騰什麼了。」
親身過去一看時,點點卻是爬在床上學了個狗叫,汪汪之聲不絕於耳,還咯咯笑著問母親,「像不像?」
「下午睡得香,叫都叫不起,現在晚上就鬧起來了。」乳母也被點點鬧得沒辦法,擦著汗道,「怎麼哄都不願睡。」
點點對生母感情雖然也深,但終究有幾分敬畏,見徐循來了,收斂了不少,徐循問道,「你要不要睡覺?」
她便不敢和之前一樣鬧脾氣,而是怯怯地點了點頭,又道,「娘陪。」
說著,手就伸過來了。
徐循抱住點點,覺得孩子有點兒扭,覺得她是要尿了,便給她把了一回,點點果然尿了一次,尿完了,人便安分多了,被母親抱到床上拍了一會,已經是睡眼迷濛,彷彿下一刻就會真的熟睡過去。
哄孩子睡覺,要的就是安靜,屋裡人都退了出去,只有上夜的乳母和宮女兩人遠遠地站著也不出聲,徐循拍著點點,不久自己眼皮也沉重起來了。想著今晚就在這兒睡了呢,隱約又聽見外頭有動靜,她瞇著眼勉強地回頭看了看,見隱約有些燈火,也不大在意,只覺得意識漂浮,彷彿下一刻就會沉睡過去。
直到腳步聲進了屋子,徐循才勉強清醒過來,還以為是內宮又出了什麼事呢,迷迷糊糊揉著眼睛要坐起來,「怎麼了——」
卻是被人按住了肩膀,「別起來了,躺著吧——」
皇帝的聲音輕輕的,「仔細吵醒了女兒。」
點點在母親懷裡翻騰了一下,也許是覺得熱了,一個翻身,便把被子捲走了一半,自己滾到床深處去了,小胖腿抬得老高,膝蓋幾乎都要夠到下巴了。
徐循還有些迷糊勁兒呢,「大哥?」
她往裡挪了一下,給皇帝讓了個位置,皇帝揚起袍擺,過了一會,估計是脫了靴了,也把腳擺上床沿,靠著床頭坐著。徐循見女兒睡得香,便轉過身伏在他懷裡,迷糊道,「都這麼晚了才來?」
「看折子,不經意就看得晚了。」皇帝是天下第一勞苦的文書工作者,每天的折子都有山高,「最近湖州出了個人倫慘案,還不知道該怎麼判呢……也是你睡得早。」
徐循這會兒也慢慢地清醒過來了,「什麼人倫慘案啊?說說?」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聽故事呢?」皇帝笑了,「睡吧……就在這對付一晚上,什麼事明兒醒來再說。」
「不睡了。」徐循搖了搖頭,「點點晚上要起夜的,在這睡也睡不踏實……」
「怕什麼。」皇帝不在意,也不換衣,「就這麼睡,晚上我給她把尿。」
他給點點把尿?徐循啞然失笑,最後一點睡意也是不翼而飛,起身拉皇帝去洗漱,「那也不能髒著上點點的床呀,小孩子和成人不一樣,可容易過上病氣。」
熱水自然是早準備好的,皇帝摸了摸徐循的臉頰,很好奇,「臉上塗得這一片慘白做什麼。」
徐循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絕非海棠春睡,難得皇帝居然沒被嚇到,她忙道,「我這就洗了——就是睡前抹粉,說是可以永葆青春……」
一邊服侍皇帝洗臉,她一邊八卦,「小吳貴人壞事了?聽說你讓人把壯兒抱到清寧宮去了。」
「嗯。」皇帝沒瞞著徐循,「居然讓家人買砒霜回來,想給你栽贓……這人真是自說自話得可笑。」
「啊?栽贓?」徐循開始還有點不明白,想了想才繞清楚,「她怎麼還糾結著那麼一年前的事兒啊。那次沒陷害著我,不甘心呢?」
「不說這些事了。」皇帝搖了搖頭,「本來還想和你說道說道的,一進來又改了主意。這些事,還沒點點打的呼嚕有意思。」
徐循對聽說別人是怎麼預謀害自己的,也沒有太深的熱情,聽說點點打呼嚕的事,她倒是興奮起來,「到底是女孩子,學說話就是早,點點現在能說兩個字的話了。剛才還要我抱呢,說『娘抱』!」
「點點是比一般孩子都長得快。」皇帝也說,「——你是怎麼養的?養得她和小豬似的,每次來都覺得大了不少,還沒到兩歲吧,跑得那叫一個快呀。栓兒都一歲了,現在還走不了,只能爬。」
「男孩子長得慢點,點點那是因為她太會吃了,肯定有力氣……」兩人洗漱完了,徐循問,「真的就睡在這兒啊?」
皇帝握著她的手笑了,「幹嘛,不想睡這?」
皇帝也有幾天沒來交公糧了,徐循似笑非笑,「隨你……」
結果還是睡回了主屋。
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兩個人也很滿足,徐循懷抱著那種幾次滿足以後特有的『萬事無憂』心情,枕著皇帝的胸膛甜甜地笑,怎麼看他怎麼覺得順眼,慢慢的就要被這種高峰後的睏倦給帶入夢鄉……卻又被皇帝的笑聲給吵醒了。
皇帝枕著手,望著床頂,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吵醒徐循了,沉思了一會,又發出了輕而愉悅的笑聲。
徐循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樣的現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唯一的一個,不過在這種事後的時刻,她的心情總是很好,對皇帝也很容易就特別親暱,她往上挪了挪,咬了皇帝的耳朵一口,「想什麼呢,都把我給笑醒了。」
皇帝忙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背,他的眼神還很悠遠,唇邊的笑意也還很濃郁。「我在想,今晚有人要睡不著了。」
「嗯?」徐循的腦子有點遲鈍,「誰啊?」
「你說還有誰?」皇帝反問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也不對,今晚睡不著的,肯定不止她們兩個,主子不睡,做奴婢的也沒法安生,少不得得有幾十人不好安眠了。」
徐循使勁地揉了揉眼,很費勁地才反應過來,「啊?你把壯兒送去清寧宮,事前沒打招呼?」
「沒有。」皇帝很乾淨地說,「娘那邊,雖然也肯定是徹夜難眠,但多數會是因為喜。」
而坤寧宮裡的那一盞燈火,燒的卻肯定是皇后的心了。皇次子被送去清寧宮,在太后身邊養大……再加上皇后和太后的僵硬關係,兩個孫子裡太后會心疼哪一個,還用說?這對太子來講,無疑是極為不利的因素,對皇后而言,負面的影響也有很多。
徐循自以為自己已經想通了個中得失,她漠然地打了個呵欠,卻並不感興趣,正要勸慰皇帝入睡,皇帝又道,「你猜,皇后會不會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徐循實在已經很睏了,硬逼著自己轉動腦子,在現在變得越來越難,她把臉埋進皇帝肩下空處,鼻尖努著他的皮膚,「什麼退而求其次……」
話由未已,已經是酣然入夢。
皇帝輕撫著她溫潤光潔的脊背,想了半天,又呵呵地笑了。
「真好玩。」他和沉睡的徐循感慨,「這個時機的事,呵呵,真是有意思得很……」
徐循回以一聲不滿的嚶嚀,屋門處,沙子漏到了固定的刻度,激發金鈴一響,清脆的叮噹聲提醒皇帝:夜已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