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太多了,睡吧。」娘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撫了撫栓兒的臉頰,「睡醒起來,什麼就都好了。」
事情剛開始的時候,栓兒還挺相信娘這話的,可現在他就是想信也沒辦法相信了——他都七歲了,是大孩子了,已經不是別人說什麼他都能當真的年紀了。自從他搬到這個院子裡來,已經過了五六天了,身邊的人一直在變少,除了……除了小娘娘以外,還有兩個姐姐也生了病,再沒來了。爹也沒有來,聽姆姆說,爹也病了……和小娘娘生得是一樣的病。
才是幾天功夫,娘已經瘦得不得了了,她雖然在栓兒跟前都一直說沒有大事,不會出大事的。但栓兒卻根本不能相信她,娘的嘴巴好像是在笑,但眼睛卻像是在哭。她……她看起來好虛弱,好難受,好像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一樣脆弱。就算栓兒心裡已經很難受了,可當著她的面,他也本能地不敢流露出什麼不對,他怕自己再鬧一下,娘就真的會……會哭出來了。
他從來都沒見過娘哭,現在也更不想見到娘掉眼淚,如果連娘都哭起來的話,這……這天都要塌了吧?栓兒配合地挪動了一下身子,慢慢地閉上了眼,就算還不想睡——在這屋裡,他沒有什麼事做,白天經常都睡飽了。再加上小娘娘不在,也沒有誰能管著他,現在栓兒的作息壓根都亂了,但帶他的兩個姐姐也根本都沒有發現。
最近什麼都亂了,栓兒身邊從沒有這麼少人伺候過,剛進來的時候,院子裡可能還有七八個人,但很快地,有兩個姐姐就被送走了,然後,和她們住一屋的也被調走了,先還換了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進來,栓兒又哭又鬧,才爭取到了認識的姐姐在身邊。他不是膽小——起碼,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但小娘娘……小娘娘病了,娘白天又都不在,晚上也不和他一塊睡,沒有認識的人在一起,他……他睡不著。
「好了,睡吧。」娘輕柔地哄他,「明天就都好了,你爹、小娘娘、姐姐們……都會好的。」
她越是這樣說,栓兒心裡就越覺得害怕,娘的說法也一直在變,每次他直接問的時候,娘都會說爹和小娘娘在好,只是在休養,不能被打擾,他也不能出屋子,不然就一樣也會染病——可有時候,當她沒那麼注意的時候,洩漏出來的信息總是讓他心驚肉跳。爹沒有好,小娘娘也沒有好,而且,感覺上,娘也根本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好起來。
他現在不想再搭理別人了,他和那兩個姐姐不熟悉,和娘也沒什麼可說的,裝著不知道好辛苦,可要說穿的話,那也……那也……反正,栓兒覺得,這件事,娘也沒有辦法,她好像也挺難受的了,那還不如就這麼等著好了。等到爹和小娘娘好起來的時候,他應該也就能知道了吧。
那要是,要是他們不好了呢?
這個問題一直閃爍在腦海邊緣,但他實在不願去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知道,爹……爹好不了的話,似乎他應該會做皇帝,因為他是太子,但皇帝是什麼,皇帝又該怎麼做?他沒有一點頭緒,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爹的,爹那麼厲害,什麼都懂,什麼時候都是那麼從容不迫。他——他怎麼可能做皇帝呢?
至於小娘娘要是好不了……
他裝睡以後,娘看了他一會兒,便走了,可栓兒沒有一點睡意,只要想到小娘娘可能就死了,他就難受得喘不上氣來。他現在開始看書了,看到什麼斷腸人,銷魂淚,總覺得有些誇張,可現在他明白,原來人的心,真的會因為情緒而痛的。
夜雖已深了,但屋裡依然很悶,外面的夜風很涼,可屋子裡是不能開窗的,房間裡日以繼夜地焚燒著香料,每天早上還要拿艾葉來熏一遍,栓兒覺得自己只怕永遠都要散發著這股嗆人的香味了,白天倒還好,可現在,明明聽到了窗外的風聲,屋內的空氣,卻還是這樣悶熱而窒息,這叫他如何能睡得著?一個姐姐進來看了他一眼,便又走了出去,現在情況特殊,對他的照看沒有以前那麼嚴密了。栓兒踮著腳下了床,走到門邊上,渴望地望著堂屋的大門——別的小門都鎖了,要想去院子裡的話,這是唯一一條路了。
「……唉,也是個苦命人。」堂屋裡隱約傳來了低低的絮語,栓兒很新鮮:他以前也偶然有過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可在原來的屋子裡,就算有姐姐守著,也絕沒有什麼私下說話的事,栓兒很小的時候,甚至以為如果他、娘、小娘娘這些人不先開口的話,姐姐們是從來都不會說話的。
「也別說那位娘娘了,就說咱們,又何嘗不是朝不保夕?」他想要出去,可從聲音聽來,兩位姐姐就在堂屋裡坐著。栓兒緊緊地盯著屋門,又把心神分了一半,好奇地偷聽了起來。「今兒送飯的時候,你聽見了沒有?說是小曲兒已經去了……」
「真是這樣?可別又是誤傳了吧。」聲音裡有些不信,「這些天都傳了多少人去了,這瘧疾以前也不是沒發過,哪裡就這麼厲害了?你是北邊的不知道,我們南邊每年都有聽說鬧的,可沒有這樣死過人。」
「以前鬧的那都是好瘧,如今這一回是惡瘧。」說話的姐姐語調很肯定,「連皇爺都得了,還能和從前一樣?」
屋內安靜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傳來了一聲歎息,「誰知道怎樣呢,指不定明日咱們倆就都不成了,也指不定屋內那位殿下……咱們都得跟著陪葬去。」
「唉。」另一人也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可不是?就說羅娘娘,誰能想得到,曾經日日都見面的人,多和氣心善,可惜就是命苦……苦了這些年了,好容易眼看孩子大了,或許能熬出頭,結果……」
「羅娘娘是真不行了?」
「嗯,聽說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了……」對方的聲音又壓低了,「據說,吐出來的拉出來的,都是血,人也暈了過去,根本叫不醒了,連藥都沒法吃……」
「……可憐那!」堂屋裡傳出了一聲由衷的歎息,「如今是這樣,咱們屋裡這個,又不能去送送。怎麼說,那也是親生的……」
「你不要命了!」屋裡忽然傳來了低沉而嚴厲的呵斥,栓兒頭皮一麻,他的腦海還是一片空白,可卻本能地踮著腳,盡量快而安靜地回了床上,伏在上頭,做出熟睡的樣子。
他的本能不錯,才剛偽裝完畢,屋門口的些微亮光,便被人影淹沒,一個姐姐出現在門口,他能感覺到她沉默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
過了一會,她似乎是安心了,方才返身離開,屋內重新又有了一點光亮,栓兒躡手躡腳,碎步走到門邊,正好就趕上了話尾巴。「……那次以後,娘娘更是提防了。若是被他知道了,娘娘還能饒得過我們倆麼!」
「姐姐勿怪,是我——是我這幾日太恍惚了,方才說錯。」另一個懵懂些的宮女,驚慌地請罪著,「他還在睡吧?」
「沒事,已經睡熟了。」老道些的『姐姐』說。「你才進來,也怪不得你。你不知道在坤寧宮服侍的規矩……以後可要小心了,別病沒得上,反而因此沒了體面,一輩子淪落到浣衣局去!」
「說是如此,可我也奇怪,到底是我心裡有了定見,又還是如何……真是越大越像了,尤其是那個臉型,都是一樣圓圓的。他自己不覺得,難道娘娘就沒覺得不成?這種事,若是生母被遠遠地打發了也罷了,這就在跟前……」
「都說了別再提此事了。」姐姐很不快。「郎君就在裡頭睡著,這是說這些事的地方?快歇了去吧,不然,明日白天我睡去了,你怎麼接班?」
因為就兩個人,所以服侍的時間是一直輪換著的,大概也就是晚飯這段時間能夠一起,像今晚這樣,沒人在屋子裡看著的情況很少見。白天還好,他能一個人呆著,到了晚上,屋裡一定都要有人的,據說是怕他半夜打起擺子來。栓兒知道沒什麼好聽的了,他再待下去可能會被發現,便轉身回了床上,倒在薄被裡,把臉悶了起來。
生母、規矩、殿下、親生……這些話密密麻麻地在他腦海裡,彷彿是織起了一張網,有些小時候的事,從已經模糊的記憶裡又翻騰了出來,不記得時間地點,甚至不記得當事人了,只記得模糊的對話和疑問:坤寧宮只有皇后能住,為什麼小娘娘也一直住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小娘娘和娘看來都有些不高興?
#栓兒一直都知道,爹是這個家的主心骨,可他從來也沒想到,原來這個主心骨有這麼重要,重要到爹一生病,天都快塌了的地步。從爹生病那天起,他覺得自己原來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場夢,現在這樣的折磨才是真的。他身邊的姐姐和姆姆們全都不見了,爹不見了,娘偶爾才來,小娘娘不見了,壯兒和幾個姐姐們也不見了,聽娘說,他們現在都和他一樣分別住著,關在屋子裡,害怕一出去就得病了,因為『外面的空氣都是髒的』。
『外面』對他來說,是如此的可怕,可又是如此的富有誘惑力,他當然不想得病,可外面現在有好多消息,那兩個伺候的姐姐,和他一樣都一直被關在屋子裡,每天很少有出去,頂多就是出去倒馬桶,拿吃的。她們說的話……未必是真的。
如果有大伴在身邊就好了,可惜,大伴也被關在外頭,現在這裡除了娘以外,沒有人能來。而娘……當然是不能問的,如果問了的話,肯定會發生很不好的事。
還好,娘根本都沒感覺到他的不對,她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少,表情也越來越差,有一天甚至問他,知不知道什麼是皇帝,什麼叫『繼位』。可當栓兒追問她爹的情況時,她又改口說爹沒事……
至於小娘娘,他現在根本都不敢問了。他……他覺得那天晚上她們說得是假的!小娘娘肯定沒事,現在肯定只是在休養,等到這一切過去,她還會回來,還會笑盈盈地牽起栓兒的手,拉著他去大花園看冰燈,去貓狗的院子裡和貓兒、狗兒玩……
雖然和娘比起來,小娘娘胖胖的,也不漂亮,一點都不威風,就和他的姆姆一樣,栓兒甚至是在去年開蒙很久以後,才明白她也是爹的『嬪妃』,雖然好多次,他覺得小娘娘很膽怯,又多事,老是不讓他做這,不讓他做那。但、但……但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小娘娘和娘之間,他更喜歡小娘娘。
他是娘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栓兒肯定地想,這怎麼能是假的呢?肯定是兩個姐姐亂說!
但是,但是他心裡也有過一點點想法,他想過,如果,如果小娘娘和娘換一下就好了。如果,如果是娘生病,小娘娘照顧他的話……
他也會很難過的!也會希望娘好起來,可是,如果兩個娘娘一定要生病一個的話……那、那……
這想法他當然不敢和任何人說,但,想見小娘娘一面的想法,卻是與日俱增。他可以不和她說話,這樣就不會過人了,就是站在院子門口遠遠地看一眼,隔著窗戶,看到小娘娘好好的樣子,在休養的樣子就可以了。別的他也不會要求,他會一直懂事,一直乖,永遠都乖,只要讓他看小娘娘一眼就行。
但……娘是不會答應的。栓兒不知道該怎麼實踐自己的想法,他平時連屋門都出不去,更別說院門了,院門肯定都是鎖著的,完全不會有漏洞。就算,就算他衝出去院子了,就算沒有人來抓他,可他又該去哪兒找小娘娘呢?她現在肯定已經早就不在原來的屋子裡了……
他真的從來都沒有感覺過,自己的幼小是這麼的讓人討厭,他是太子,這是很厲害的身份,小娘娘就拿這個開過玩笑,可這個太子現在一點用都沒有。娘說聲關就把他給關起來了,他連去哪裡,甚至連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睡——都完全沒法自己決定。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變得更長,都比前一天要更讓人煩躁,他覺得自己都快瘋了,栓兒有一天甚至衝著一個姐姐扔了杯子,水潑了她一身——這樣的舉動,在以前會激起小娘娘的驚呼和教訓,可、可現在沒有人教訓他,只有一個他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宮女驚愕地看著他,裙子濕了半身。
一直又等了很久很久——也許是三四天,終於有娘以外的人來看她了。
是老娘娘身邊的姑姑,好像,好像叫喬姑姑,她看來也瘦了很多,見到栓兒,她很欣慰,連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娘也進來了,她臉上也露出了真正輕鬆的笑意,「栓兒,爹沒事了——爹醒來了!燒退了!」
這是個難得的好消息,栓兒精神一振,「我能去看爹嗎!」
「真是有孝心。」喬姑姑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肩膀。
娘也笑著說,「沒事兒,你且安心再躲幾日,這一波算是過去了,等皇爺痊癒,栓兒便能出來了。」
這一波過去了?栓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小娘娘也好了?」
娘和喬姑姑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了變化,栓兒感覺就像是掉進了冰水裡,這麼熱的屋子裡,他一下忍不住就打了幾個激靈,「小娘娘是不是也好了?」
沒有人回答他,栓兒終於再忍不住,他喊道,「我要去看小娘娘!」
「不成。」娘的態度也很強硬,她頓了頓,才穩住了彎身對栓兒說,「孩子,小娘娘在生病,這病是會過人的……」
「我就隔著窗子看她!」栓兒堅持道,他已經準備開始嚎了——這一招對小娘娘沒有用,不知為什麼,她總是能看透他。可對娘卻是一直都很有用的,娘要比小娘娘忙,這幾年又老生病,所以好欺負。「我要嘛!我要嘛!」
但這一回,娘也不搭理她,就連喬姑姑都沒法幫上忙,他不斷地、止不住地哭鬧,她們沒有辦法,最後就都走了,只留著他在屋子裡哭。
連哭都沒有用了,栓兒完全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到末了,還是無意間的一個舉動,給了他靈感。
當晚他不吃飯——本來只是哭得很難受,吃不下去,但沒想到兩個姐姐都很慌亂,晚上娘馬上就過來了,親自要看著他吃飯。
他也不傻,本來沒想到,現在發現了這一招,哪有不用的道理?他立刻就提出要求:要見小娘娘。
見不到如何?栓兒沒有說出口,不過他很能堅持,當晚他沒有吃,第二天早上還是沒吃。娘發了火,把他屋子裡的所有零食都搜走了,就這樣,他還是堅持到了第二天午後,就是不吃。
肚子餓的滋味,就像是有人在胃裡少了一把火,讓人坐立不安,脾氣更壞。外頭的飯食,聞起來真的很香,可是想到小娘娘,想到她現在還沒有好起來,而他如果不能堅持,就再也沒機會看她……很可能……很可能是永遠都看不到了,栓兒就真的是一點也沒有胃口了。
等到第二天晚飯以後,連祖母都被驚動了,不過,栓兒對她就更不在乎了,他躲在床上,背著她們所有人,誰也不理會,他知道這樣做,他們屈服得更快。
祖母說了很多話,但他餓得根本都聽不清,到最後,還是娘拍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聽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栓兒獲得了最終的勝利——祖母親口答應,只要他開口吃飯,當晚就讓他見小娘娘。
娘對這件事不大開心,栓兒吃飯的時候,她一直都沉著臉,甚至還小聲地和祖母爭辯了幾句。祖母說,「她都要去了,孩子有孝心,知道了這事,想要見她最後一面,這也是應該的。」
娘就不說什麼了。祖母卻還問,「她——能醒過來嗎?好歹也讓她囑咐栓兒幾句話。」
祖母雖然平時有些凶凶的,看起來很怕人,但卻真的很好,起碼,這幾件事真的讓栓兒很、很……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心裡的感激。
「她已經三天沒醒了。」娘也歎了口氣,她沒有再反對,「也罷,這也是應該的。只是栓兒,就許看上一眼,便馬上出來!」
栓兒嗯了一聲,大口大口地扒著飯,祖母在他身邊說,「讓劉太醫想點辦法,看看能不能喚醒一下,也留幾句話,別這麼無聲無息的走。」
他不太明白祖母的意思,因為一直在吃飯,之前又很餓,又惦記著小娘娘,對別人的話,他只是聽,卻沒有理解。直到上了轎子,栓兒才忽然明白過來。
小娘娘要走了……意思是,小娘娘要、要死了……
她已經三天也沒有醒來,所以,也許都不會醒來,所以他去見最後一面,也是應該的……
他到底還是及時想到了辦法,不然,連小娘娘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念頭,居然是慶幸,而後,就沒有情緒了。栓兒的心是空白的,腦子也是空白的,一路上他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反正,轎子落地,他沒反應,被抱起來他也沒反應,直到他在院子中間被放了下來,直到他越過打開的窗子,看到了小娘娘,他才一下回到了人間。
小娘娘躺在床上,臉腫得變了形,她雙目緊閉,旁邊有個太醫站著,衝他們搖頭。
栓兒衝進屋裡,他喊了一聲,但小娘娘還是沒有反應,她的臉奇怪地浮腫著,看起來比沒得病之前,還胖了好多,要不是胸腹間還有一點點起伏,她看起來……就和已經……已經死了沒有兩樣。
栓兒又喊了好幾聲,他恍惚聽見有人問,「能不能——」
「叫不醒了。」那個太醫說,「殿下,您最好站得遠些。」
栓兒根本不聽,他只是震驚地、貪婪地、仔細地望著小娘娘,他現在一點也不難受:沒有難受的時間了,這肯定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小娘娘,他要……他要把她記得清楚一些!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小娘娘的手,用力地搖晃著,想要把她給叫醒,可很快就被阻止,而小娘娘的手就像是一片落葉,輕盈地、沉重地掉落在了胸前,她的袖子掀了開來,露出了裡頭的金鐲,栓兒認得這鐲子,以前他經常勾著這鐲子,手指伸進空隙裡,貼著小娘娘的皮膚,牽著她四處地走。
這金鐲現在滿滿地嵌在她的手腕裡,壓出了深深的印痕。手臂上方他時常摳著玩的一顆紅痣,漲得比從前起碼大了三倍,成了一個暈紅的點,在她發黑的皮膚上,顯得這麼的刺眼和古怪。就像是一點火星,燒得他眼睛發痛。
栓兒忍不住閉了閉眼,可那一點紅依然烙在眼睛了,痛得讓他無法忍受。
他忽然明白過來了——他忽然想起來了,他垂下頭去,擼起自己的袖子,把他瘦小的手臂,放到了小娘娘身邊。
兩根手臂並在了一起,一黑一白、一胖一瘦,甚至連紅痣都不是完全對稱,畢竟栓兒的手臂,要比小娘娘的短上很多。
但比例依然是如此的鮮明:臂彎往下寸許處,這兩點紅,在黯淡的燈光下,形成了不顯眼的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