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斯兇惡地皺著眉,瞪著漂亮的女下屬,好像她犯了滔天大錯。
「下頜骨折,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險些戳進肺裡當場送命。軍醫說就算治好戴納也不可能正常服役了。上頭對這件事很憤怒!」香艷的鬥毆產生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誰也沒有料到。
「對不起,長官。」林伊蘭的表情中並沒有半點愧疚。
「有上尉認為應該開除你的軍職,送上軍事法庭審判。」區區一個下士,而且是女兵,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殘了中尉連長,著實讓某些人顏面無光。「我得說你非常衝動,極度愚蠢!」
「是,長官。」她的語氣中也沒有半點惶恐。
「為什麼下重手?」當著全軍營的面報復,不能不說囂張過頭。
「他活該。」惜字如金的答案。
「他惹到你?」鍾斯對此毫不意外,戴納遲早會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
「是。」
鍾斯頭疼不已。他早該發現這個完美下屬骨子裡的桀驁,戴納顯然做出了某些不可饒恕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她。越想越棘手,鍾斯索性直著嗓子吼出來,「你知不知道這種傻瓜行徑會導致坐牢?」
林伊蘭十分平靜,「我認為這是軍隊的較量方式,絕對公平。」
公平,太公平了!可她是個女人,又是以下犯上,等於送給上頭一大堆現成的罪名。雖然海扁戴納那個渾球讓他很爽,有這樣的下屬也相當風光,但麻煩的是如何護下來,不致讓她受軍法制裁而完蛋。
「你給我去禁閉室反省一星期!」
「是。」林伊蘭行禮告退,絲毫不見關禁閉的沮喪,反而微微一笑,「聽說長官是少數押我勝的人,多謝長官對我的信任!」
饒是粗豪,在那雙含笑的綠眸注視下,鍾斯也忍不住臉紅。一個滾字在舌頭上翻了一圈又壓下,粗魯地趕走了過度聰穎的下屬。沒錯,他是押中寶贏了一大票,但這可不是他決意維護的主因。他什麼時候才能為這群兔崽子少費點心?
禁閉室是一間極小的黑屋,密閉壓抑,冰冷空蕩。獨自待一星期是一種意志上的折磨,相當不好受。不過這不是第一次,她早已學會怎樣應對。
熬過七天回到小隊,林伊蘭洗去一周的塵垢,清潔的感覺猶如重生。
剛走出浴室,安姬衝進來,眉間儘是驚惶擔憂。「長官,上頭說穆法中將要見您,命令是立刻。」
沒有任何驚訝,林伊蘭拭乾短髮,拎起乾淨的軍服換上。「我知道了,謝謝。」
穆法中將是基地僅次於上將的第二號人物,在上將離開期間統領一切事務。雖是軍人,他仍有一種爾雅的貴族氣質,蹙眉的時候又有種威嚴。他盯住林伊蘭一言不發,良久歎了口氣,「坐。」
林伊蘭端正地落座。
「真不懂令尊到底怎麼想的。」穆法中將揉了揉額角,頗為頭疼,「不是鬧出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你被調到了休瓦。他到底要幹什麼?」把漂亮的女兒削去軍銜丟進步兵營,虧那傢伙做得出來。
林伊蘭微笑著保持沉默。
「他有沒有對你說過這樣做的原因?」
林伊蘭斟酌了一下,「父親認為我缺乏軍人的必要素質。」
穆法不以為然,「他指哪方面?」
「大概是進取心。」
「比如?」
「我晉陞的速度太慢。」
「我記得你剛開始做得不錯。」
「後來轉了文職,這是我個人的決定。」
「所以他很不滿,把你弄到這兒作為懲罰?」穆法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
林伊蘭沒有接話。
聰明美麗,卻沉默少言,穆法幾乎看著她從幼年的活潑變成了如今的隱忍,禁不住惋惜而微憫,「等令尊回來我跟他談談。」
「謝謝,但讓穆法叔叔為這點小事費心,伊蘭會有罪惡感。」
中將瞪了她一眼,倆人都笑起來,蘊含著同樣的無奈。誰能改變那個人的意志,堪稱奇跡。
「算了,不提那傢伙。你是怎麼回事?」摸出煙斗裝填煙絲,穆法以長輩的姿態詢問,「堂而皇之地打斷別人的骨頭,風格很不像你。」
「動手比較痛快。」林伊蘭十分坦然,「打一場以後能省不少麻煩。」
「下層這方面確實騷擾太多。」穆法瞭然地哼了一聲,「我得說你這次的做法很像你父親,那傢伙當年從學院打到軍隊,簡直讓上司頭疼欲裂。」
「我讓長官頭疼了?」林伊蘭淺笑著調侃,「請告訴我處分決定。」
穆法翻動著幾份報告,猶如一個對孩子無可奈何的長輩,「提議重懲的一大堆,戴納的上司賴著我要懲飭令,你的直屬上司又動用了所有關係力保。我該選哪一個?」
「不是選好了?七天禁閉我已經坐完了。」
拿下煙斗,穆法不無懷疑,「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趁他還沒回基地……」
「我可不會承認。」林伊蘭眨了眨眼,「時間只是碰巧。」
沒錯過她一閃而逝的調皮,中將大笑起來。
重創戴納僅被關了七天禁閉,如此輕的懲處簡直匪夷所思。謠言不脛而走,各式各樣的流言充斥,誰也猜不出她究竟有何方後台。
林伊蘭一如平常,對紛至沓來的探問草草帶過,毫無驕矜之態。
例行常規訓練之後,她翻開了從穆法中將處得來的軍方內部資料,仔細讀完每一個字,合上文件發了一會兒呆。
休瓦城混亂的現狀僅是龐大帝國的縮影。其他城市的平民同樣辛勞而收入菲薄,農民應對昂貴的地租,日子更為艱難。皇室和貴族奢華揮霍無度,越來越依賴於軍隊的威懾保護,以至近年軍方的勢力幾可與議會分庭抗禮,新銳的軍官晉陞極快。
躥升的年輕軍官成為炙手可熱的新貴,他們往往是不具承襲爵位資格的侯門子弟。大膽激進、野心勃勃,渴求與之相配的財富地位。然而資格深厚的議會元老並不肯讓出權力共享,年輕軍官在根基未穩的前提下對抗高階貴族力不從心,這些年輕的野心家轉而以另一種方式尋求支持,比如聯姻。
對門第高貴的世家而言,這種聯姻是頗具賭博風險的投資,可能輸入新血讓家族更趨興盛,也可能錯挑了一個毫無價值的攀龍附鳳者,一切全憑選擇的眼光。為慎重起見,以家族旁系的未婚女性聯姻是慣常的做法。假如父親選擇了秦洛,證明對方非常優秀,足以使人另眼相看,又或是林伊蘭已令父親徹底失望。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
打開未拆封的煙盒,林伊蘭抽出一根點燃,從未受過刺激的肺猛烈地嗆咳起來。勉強適應後她又吸了幾下,逐漸掌握了技巧,苦澀的氣息讓心緒平靜下來。裊裊淡煙升騰,林伊蘭輕輕閉上了眼。
在門前佇立良久,林伊蘭終於叩了兩下,在獲得許可後推門而入。胡桃木辦公桌後的男人批閱著堆積的公文,對她絲毫不予理會。林伊蘭隔著相當的距離,默默地打量對方。
希臘式高挺的鼻樑配上法令紋,予人一種剛愎傲慢的印象,混合著與生俱來的氣質成了一種貴族式的矜冷。從有記憶以來,她從未見這張面孔展露過笑容,這張臉的主人似乎被神靈剔除了一切無用的情緒,沒有歡樂悲傷,沒有憂愁憤怒,只餘強勢而絕對的控制。
佇立許久,男人停下事務抬起頭,與林伊蘭一模一樣的榛綠色眼睛冰冷苛刻,給人帶來莫名的壓力。
「參見將軍。」林伊蘭照例按軍銜稱呼致禮,一如上下級之間的程式。
休瓦基地最高指揮、上將林毅臣將軍,軍界最具威望的實權人物;西爾國世襲公爵、薔薇林氏族長、沙珊行省的領主,煊赫的頭銜之後還有不太重要的一項——她的父親,對這一點,他們彼此同樣遺憾。
林公爵掃視著數年未見的女兒,語調和神情一樣冷淡。
「在底層感覺如何?」
「還好。」
「據說你在步兵營幹得不錯。」
「是長官照顧。」
「你打了一個人?」
「是。」
「你已經成年了。」林公爵平靜地嘲諷,「為何除了干蠢事之外始終毫無長進?」
「對不起。」她同樣平靜地應對。
「我以為你在底層能學聰明一點,看來還要更久。」
「如果將軍認為有必要的話。」
「管家說你上個月提了一筆款項。」林公爵掠了一眼手邊的報告。
「朋友暫時借用,下次回家我會填回去。」
「我已告訴他,有合理的需要可以讓你自行支配。」
「我會向管家說明理由。」林伊蘭當然不會傻到以為這句話意味著寬容。
「還記得林晰嗎?他在帝都受訓,今後幾年將在家中常住,回去記得打個招呼。」林公爵口氣淡淡,隱約流露出欣賞之意,「他學得很快,在學院表現相當出色,我比較屬意他來繼承林家的爵位。」
「是。」林伊蘭衷心希望那位比她小幾歲的堂弟能有好運。
林公爵注視了片刻,彷彿在解剖她深藏內心的情緒,「你對此事的看法?」
林伊蘭謹慎地對答,「很高興將軍找到了合適人選。」
「是該高興。」林公爵的聲音忽然冷硬無情,一如凜人的寒冰,「這代表你的無能終於有了逃遁的借口。」
「我很抱歉。」
氣氛僵冷了一刻,林公爵召喚副官,「請秦上校過來。」
沒多久,一個英俊的男子叩門而入,顯露出恰到好處的尊敬,「將軍?」
「秦洛上校,林伊蘭少校。」林公爵簡單到極點地說明,「秦上校剛剛調任休瓦,由你引導熟悉一下環境。」
「是,將軍。」林伊蘭對此並不意外,僅僅生出了一縷微倦的無力。
秦洛側頭望過來,一瞬間難以控制地震愕。
平心而論,秦洛是個不錯的人。承襲了秦家聞名的好相貌,又不見貴族子弟慣有的浮誇矜傲;舉止端正得體,言談之間極有分寸,甚至不曾探問為何少校軍銜的她身著低級軍服。
「秦上校何時來到基地?」
「一周前。」秦洛的微笑十分優雅,「對這裡完全陌生,還請林少校提點。」
明知對方是謙辭,林伊蘭仍詳細介紹了基地概況,盡職地帶領這一特殊的客人各處參觀。顯然秦洛相當善於交際,一周內已結交了不少人,沿路頻頻遇上友好的致意。林伊蘭不動聲色地觀察,心底多了一分瞭然。
紛亂的休瓦對市民與貴族是地獄,但對渴望建功立業的軍界新銳而言,卻是求之不得的機遇之城。毫無疑問秦洛相當有野心,並且正為獲取機會而盡一切努力。
大略瀏覽完畢,引導秦洛在休憩區的圓桌旁坐下,林伊蘭要了兩杯咖啡,「這裡的咖啡不錯,在軍營中已屬上乘,秦上校可以嘗嘗。」
「請叫我秦洛,我想我們已經是朋友。」
「我在學院時曾聽說過上校。」儘管林伊蘭入學時對方已畢業,她卻也曾聽說這位以豪爽作風及打架滋事而聞名於校史的風雲人物。
「這是個教訓——年少時別做傻事,否則流傳時間會比你想像中長得多。」秦洛當然清楚自己的歷史不算光榮,一笑而過,「我也從夏奈口中聽說過一位完美的女性,一直想見一見,現在我認為他確實沒有誇大。」
林伊蘭的優點之一是從不讓人尷尬,「您認識夏奈?」
「他是我在帝都的好友。他雖然家族富有,但地位稍遜,初入憲政司被那些老傢伙整得很慘。我們經常一起喝酒。」秦洛刻意談起一些關於夏奈的趣事,令氣氛變得十分輕鬆。
低頭輕攪咖啡,林伊蘭帶著淺笑傾聽。以秦洛的出身階位,何嘗不是與夏奈一樣處於受人壓制的境地,氣味相投不足為奇。
「能否有幸知道伊蘭何時休假?」愉快地交談到最後,秦洛落落大方地邀約,「聽說休瓦有家餐廳不錯,我希望能與伊蘭一同品嚐,以答謝方才詳盡的解說。」
林伊蘭避重就輕,「近來休瓦局勢緊張,各方面都提高了警戒,控制無關外出。基地的環境或許不如帝都自由,但願不致影響上校的心情。」
「軍令第一,但也該有適當的放鬆。」秦洛並不放棄,「我對這座城市還不熟悉,非常希望能有一位嚮導。」
「很遺憾,休假時我必須回家探望。」林伊蘭婉言回絕,「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請同僚代為效勞。他們會很樂意結交一位新朋友。」
「沒關係,是我冒昧。或許局勢稍緩以後,伊蘭能重新考慮。」秦洛極有風度地表露惋惜,轉而又道:「畢竟我初來,假如有什麼疑問,不介意我時常請教吧?」
「當然,只要不妨礙訓練。」林伊蘭禮貌地回答。
秦洛目光灼灼地凝望片刻,微微笑了。
秦洛毫無遮掩地展現追求之意,邀請數次,林伊蘭應過兩回,其餘均以事務繁忙為由推卻。
林伊蘭對秦洛其實並無惡感,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種下意識的警惕。她選擇聽從直覺保留距離,即使這一直覺似乎毫無道理可言。
秦洛談吐風趣、反應敏捷,頭腦清晰,行事極具個人魅力。以自己近日形成的印象,未來的婚姻應該不致過於糟糕。縱然他是個花花公子,但基於對前途強烈的野心,他絕不會放肆到得罪背景深厚的林家……
尖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營地,林伊蘭從椅子上彈起,掐滅了手上的煙。
一級警報,有人入侵。
受侵地區是研究中心的分區之一,上頭的指令是全面搜查,擊斃所有入侵者。
研究中心格局極大,徹底探查需要相當的時間。入侵者人數不多,具體來由不明。死去的守衛無一例外被一擊致命——或者被割斷了喉嚨,或者被刺穿心臟,甚至有人被生生扼斷頸骨,殺人者的手法極其乾淨利落。
密集的搜索一無所獲,誰也不清楚敵人為何冒險潛入研究中心。林伊蘭反覆思考,隱約覺出異樣。一條直通基地軍械庫的緊急通道引起了她的懷疑。思考了一瞬,林伊蘭將身份牌放到識別器上掃瞄,門無聲無息地滑開,她拔出槍走了進去。
基於安全方面的設置,軍械庫周圍的環境是徹底封閉的。外圍與內門相距了數百米,這條緊急通道直連著軍械庫內門,唯有少校以上級別才有資格開啟。
林伊蘭沿著空無一人的通道走到盡頭,所見的情景令她心頭一沉——幾具守衛的屍體倒在醒目的禁入標誌下,銀色的大門赫然敞開著。
只看了一眼,林伊蘭便按動了牆上的警鈴。
門後又有幾具屍體,顯然內門的衛兵已盡數殉職。最裡層的門鎖被少量火藥炸落,大半照明的晶燈被震碎,僅剩的幾盞投下暗淡的光,映照著陰冷的庫房。
一層層鐵架上擺著沉重的木箱,幾個穿著軍服的入侵者正在其中翻找。林伊蘭藉著木箱的遮蔽檢視人數,絕對寂靜的環境突然傳來一聲輕響,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間聚集。
庫房門口站著渾身僵硬的安姬,她煞白著臉望向腳下,一塊碎石意外被她的軍靴踩中,驚動了所有的敵人。過度的驚恐令安姬無法思考,她忘了正身處軍械庫,反射性地舉起槍。
林伊蘭大驚,來不及制止,扔下槍一把撲倒安姬,一串刺耳的槍聲炸響,子彈嵌入了頂壁。碎裂的石塊紛紛落下,空氣中瀰散著嗆人的灰塵,林伊蘭拉起發抖的安姬,「走!」
脫力的安姬在強力的推搡下動起來,卻被追上來的敵人扣住了腿。林伊蘭用力一折,逼得對方放開了手,安姬終於恢復了清醒,「長官!」
「快走!」料想對方也不敢用槍,林伊蘭纏住敵人鬥起來,三兩下撂倒了對手。更多敵人圍上來,她迅速退後,突然聽到一聲喑澀的窒咳。
安姬被一個壯碩的男人卡住脖頸壓在牆上,雙腳懸空,臉漲成了紫色,人已近昏厥。林伊蘭立即趕過去,幾下逼得壯漢鬆開手,失去意識的安姬跌落下來,逃過了斷頸之危。
鐵塔般的壯漢力量驚人,林伊蘭一記重踢僅讓他退後了半步,隨後又撲了過來。礙於安姬,林伊蘭無法躲閃,變得異常被動。
似乎有人命令了一句,餘下的敵人沒有圍攻,而是拋下戰局重拾被打斷的任務——繼續翻檢裝載武器的木箱,顯然對同伴極有信心。
這給了林伊蘭一絲機會,但並不輕鬆。壯漢力量有餘靈巧不足,她咬牙硬受了一記,強忍劇痛抓住空隙,一肘擊在敵人側頸。壯漢痛吼,重擊帶來了眩暈,被她抄住臂膀扭轉,眼看要被拗斷胳臂,忽然一隻手箍住了她的腕,另一隻手扣住她的腰,硬生生把她拖出了一米外。
突然受制,林伊蘭反應極快,立刻仰頭朝後撞去。凶狠的一擊落了空,背後的男人竟然低笑了一聲,「很不錯,但這對我沒用。」
低沉的聲音並不陌生,林伊蘭猝然僵住,「你……」
「去扛東西,來不及了。」男人喝住衝上來的壯漢,「告訴他們十秒鐘內離開。」
壯漢仇恨地瞪著林伊蘭,氣咻咻地轉身傳遞命令,場中只留下僵持的兩人。
被扣的傷臂傳來劇痛,林伊蘭沉默地忍耐著,男人似乎覺察出來,稍稍放輕了力道,突然打破寂靜,「你抽煙?」
林伊蘭沒有回答,更沒有回頭,遠處已經傳來了雜沓的腳步。
「這不是個好習慣。」一聲彷彿自語的輕喃,男人放開她,與抬著木箱的同伴會合,形成前後呼應,瞬息消失於另一條通道。
林伊蘭始終沒有抬頭。靜立片刻,她彎下腰,攬住了不省人事的安姬。
醫官處理完畢,林伊蘭披上了外衣走出醫務室。等在外面的安姬立即站起來,泛紅的眼睛愧疚而微懼。
「對不起,長官。」
「沒關係,是我沒注意你跟過來。」林伊蘭並無責備之意,「傷還好嗎?」
安姬餘悸猶存地摸了摸指痕分明的脖頸,若不是林伊蘭救援及時,她幾乎和守衛一樣橫屍當場。「多虧長官救了我。」
秦洛迎面而來,微促的腳步在看見林伊蘭後緩下來,「聽說你受傷了?」
安姬知趣地站到遠處。
林伊蘭退了一步,避開秦洛探看傷臂的舉動,「謝謝,沒什麼大礙。」
秦洛收回手,彷彿適才的拒絕並不存在。他的神色關切而微責,「你不該獨自探察,雖然警報很及時,仍是太危險了。」
「下次我會謹慎。」
秦洛陪著她走回寢室,並不介意林伊蘭禮貌中的疏淡。「上頭很震怒,基地失竊從未有過。這次丟的東西不少,將來可能會非常麻煩。」
林伊蘭默不作聲。
「你有沒有看清入侵者的相貌?」
「太倉促,光線也很暗,我什麼也沒看清。」這個問題她已回答過數次,「他們對路徑很熟。」
「大概出了內奸。」秦洛壓低聲音,多了一份凝重,「上頭懷疑有人跟叛亂組織勾結,並且職務不低,所以對方才能洞悉基地的崗哨分佈。」
入侵者在森嚴的基地來去自如,對地形瞭如指掌,又殺掉一個少校弄到了通行證,甚至連一路的口令都準確無誤,絕不可能是偶然。這次事故影響極大,不知有多少人將受到嚴苛的調查。
秦洛又說了幾句,見林伊蘭始終少言,便不再多話,將她送至連隊。林伊蘭沒有回寢室,而是到直屬上司辦公室門外叩了叩,聽見許可才推門而入。
一屋子嗆人的煙味。鍾斯在辦公桌後吞雲吐霧,見她到來掐滅了煙頭。「醫官怎麼說?」
「只是一點外傷。」林伊蘭知道自己的肩膀腫得有些嚇人,好在並未傷及骨頭。
確定下屬並無大礙,鍾斯兇惡地皺起眉,「這次你膽大過頭,居然單獨跟蹤搜尋,軍事學院那些白癡是這麼教的?」
「軍械庫是禁地,專用通道不許士兵進入,我並未獲得許可。」林伊蘭平靜地解釋。
「安姬是怎麼跟進去的?」
林伊蘭微一遲疑,「大概是入侵者炸開門鎖的衝擊波震壞了控制晶石,門禁系統受影響失去穩定,未能及時關閉。是我的錯,我應該叮囑她留在原地。」
「你的錯確實不少,但蠢到在軍械庫開槍的人我還頭一次見到。她是不是完全沒長腦子?」
「安姬一時緊張,當時的情況非常危險。」
「那小賤人緊張到差點把半個營區掀上天——那間該死的庫房裝的全是高性能的炸藥,假如她槍法再好一點,我只能把頭切下來呈給上司,為愚不可及的下屬陪葬!」鍾斯捶了一下桌面,越說越冒火,「叫她收拾東西滾蛋,軍隊不需要敗事有餘的蠢貨!」
「長官,我想這不單是她的錯。」
鍾斯不耐煩地揮手,「別再浪費口舌,沒讓她受軍法處分就不錯了。」
「該受處分的是我,她是我的屬下,這次失誤是我平時訓練的疏忽。」
「少說廢話,留著無能的手下只會害死自己。你嫌命長了?」
林伊蘭頓了頓,略帶懇求,「或者再過幾個月,明年我會勸她申請退役,這樣至少她最後的職役金不受影響。」
正常情況下離開軍隊的士兵會有一筆菲薄的職役金算作撫慰,職役金隨役期年限而累積,但被清退或非戰所致的病傷則不在此列。儘管為數不多,卻是貧窮的士兵唯一的寄望。
鍾斯思考了下,氣稍稍平了一些,「好,我給你時間,就照你說的辦。明年別再讓我看見她,軍隊不是養老的地方。」
「謝謝長官。」林伊蘭微微鬆了口氣。
處置完安姬,鍾斯又想起另一件事,語氣變得古怪,「你的軍銜怎麼回事,你準備一直瞞下去?也許我該叫你長官?」削成列兵還能保留軍銜的聞所未聞,難怪她有一種波瀾不驚的沉靜,氣質又異乎尋常。
林伊蘭苦笑了一下,「對不起,長官,這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手下竟然有個少校,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出於某位將軍的命令。」她道出部分緣由。
鍾斯再度皺起眉,「將軍?哪位將軍,你是怎樣惹怒了他?」
「抱歉,我不能說。我也不知會待多久,但在這期間都是您的下屬,請長官見諒。」
「他想讓你做什麼?」打量著制服難掩的美麗,鍾斯心下已有了猜測。
「不是您想的那樣。」林伊蘭知道鍾斯在想什麼,卻不能說明緣由,只能勉強解釋,「只是對我過去職務上的處理有些不滿。」
「那個混賬到底打什麼主意?」高層竟亂用權力到這種地步,鍾斯忍不住質問,「難道在他滿意之前你永遠是低級士兵?」
「恐怕如此。」
「你能成為少校,應該也是貴族出身,不會想想別的辦法?」
林伊蘭淡笑了一下。
鍾斯又想罵粗話,吸了幾口煙又忍下來,「算了,不說這個,近期你小心戴納。」
「戴納?」林伊蘭微怔。
「那傢伙不甘心退役,本來給了職役金已算破例,他還想要補助金。他幾次在軍政處吵鬧,對你受的處分極其不滿,弄不好會生事。」鍾斯厭惡地輕嗤,「據說他還碰巧撞上了基地的入侵者,躲在桌子底下撿回了一條命。真可惜那些傢伙沒發現那個雜碎。」
林伊蘭略一蹙眉,隨即行禮,「我會留意,謝謝長官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