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把她帶到一間隱蔽的宅邸,開始了訊問。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奧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她無法解釋,更不想說話,平淡地回答道:「一堆關於貪婪的懺悔,我也不懂為什麼有赦免。」
「沒有懷疑你是間諜?」
「他們認為我的行為蠢到不可能是間諜。」
「看來你的愚蠢救了你。」以撒嘲諷,問出下一個問題,「為什麼去書房?」
「偶然的機會,我想或許可以找點有用的文件讓您愉快。」奧薇輕描淡寫。
「真是體貼。」以撒毫無笑意,眼神陰冷,「是想讓我愉快還是讓林晰愉快?」
撥開垂落的散發,她語氣極淡,「您認為我還能回沙珊?經過刺殺一事,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茲的叛徒。」
「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麼。」以撒凝視半晌,話鋒忽然一轉,「聽說你偷了珠寶,是哪只手?」
奧薇沉默了一下,抬起左手。以撒握住她纖細的腕,指尖彷彿漫不經心地摩挲,「當時你在偷什麼?」
「胸針。」她情知逃不過暗諜的刺探,索性坦白,「很漂亮,看起來很值錢。」
「值錢到讓你不惜上絞架?」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森冷的刀鋒壓住細腕,以撒的氣息十分危險,話語卻溫文爾雅,「聽說西爾對付竊賊的方法是砍掉行竊的手,我不想這麼做,但如果你無法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揚了揚眉,做出歉意的姿態。
以撒是個很難欺騙的人,某些時候又極冷血,她不懷疑他會一刀斬下。看來這次要流點血——奧薇漫不經心地想。似乎有什麼讓她的思維麻木而遲鈍,對威脅失去了感知。有什麼關係?少了一隻手的魔女聽起來更邪惡,足以給傳說增添有趣的材料。
人們會怎麼說?魔女把手扔進了湯鍋?獨手抓著掃帚飛過樹梢?想到某些滑稽的場面,她竟然想發笑。
奧薇知道自己不能笑,應該恐懼而哀憐地求饒。可明知會激怒對方,她卻依然忍不住失控地笑起來,沒有乞憐、沒有解釋,她笑到渾身發抖,連蒼白的頰上都漾起了紅暈。
這個世界太荒謬,她已經失去了理智應對的表情。
從未見她如此失態,以撒冷眼旁觀,鬱怒越來越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厲聲喝問:「你發什麼瘋?」
劇痛中止了肆無忌憚的狂笑,頰上的緋紅消失了。覺察到異樣,以撒拉起她的袖子,柔白的手臂現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傷痕。
以撒的神情忽然變了,聲音輕了許多,「他們對你用刑?」
疼痛唯一的好處是讓人清醒,奧薇終於找回了自控,漠然敷衍,「只是普通訊問,他們認為我已經說出一切,沒有特別拷問的必要。」
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種晦暗難明的情緒,抬手解她的衣扣,被她一把掙開,退出數步外。出乎意料,以撒並未發怒,竟然低聲解釋,「我只看看傷勢。」以撒似乎在關心,但奧薇可沒忘記他前一刻還想砍下自己的手。她拉下袖子蓋住肌膚,禮貌而淡漠地回答,「只是一點瘀傷,如果您想檢驗真假,不妨讓醫生來看。」
沉寂了一刻,以撒放棄再問下去,搖鈴召喚了醫生。
「她受過一些毆打但不嚴重,沒有骨折或內臟損傷。我留下了傷藥,按時使用很快可以痊癒。」詹金斯請來了可靠的醫生,道完檢查的結果又加了一句:「她似乎十分瞭解如何在傷害下保護自己。」
又問了幾句,以撒點點頭,詹金斯代為送客。醫生之後是拉斐爾,將一份厚厚的報告呈送到以撒面前。「關於您上次所繪的圖形,已經有了調查結果。」
翻開密報,第一張是一枚手繪印章,來自奧薇的身體。黑色的六芒星環繞著一隻睜開的眼,與神之火徽章極其相似,下方還有一個神秘的數字。
「您的推測完全正確,它確實與神之火有關。」拉斐爾一臉不可思議,「我們之前從未聽聞,西爾與神之火一併進行的還有另一個項目,被稱為神之光。」
「神之光……」掠過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以撒無意識地低喃,思維因震驚而空白。
拉斐爾忍不住評論,「西爾人一定瘋了,怎麼可能會有靈魂轉換的方法?皇室和議會竟然縱容那些瘋子浪費了不可計數的資金,簡直太可笑了。」
沉思了很久,以撒開口,「這一項目的最終結果?」
拉斐爾道:「基地十年前發生一起嚴重火災,造成神之光徹底廢棄,幸好神之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廢棄?以撒感覺到某些異常,「投入數十年,耗資無數的巨型項目怎麼可能因為一場火災廢棄?」
「項目確實中止了,研究員被遣散調往不同地區。這次能查到這麼多是因為找到其中一個參與的研究員,聽說掌握關鍵核心技術的一位天才級學者在火災中意外身亡,研究資料全部毀損,無法再繼續。」
「火災起因是什麼?」
拉斐爾的調查相當全面,「有人縱火,是軍方內部的人,詳情不清楚。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調查,秘密處理,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處分。」
縱火?那麼這一結果緣自某種蓄意行為,以撒思索了一刻,「有沒有查出編號的意義。」
「我問過了,得到的回答很怪,說背後有這枚印記的只可能是屍體。」以撒目光微凝,「什麼意思?」
「這是神之光項目為未來準備的後備軀體的編號,奇數代表男性,偶數代表女性。由軍方在北方邊境搜集而來,全是健康漂亮的少年男女,被剔除靈魂封入晶罐,等待技術成熟後使用。」拉斐爾詳盡地複述,「但神之光根本沒能成功,後備軀體又在大火中焚燬,沒有靈魂的軀殼是不可能復活的。」
不可能?那奧薇怎麼解釋?咀嚼拉斐爾的話,以撒的眼神漸漸變得詭異。長久以來籠罩在她身上的迷霧,終於露出了隱約的輪廓。
一個美好的身影倚在廊下,不知在想什麼。
長髮被風吹得輕揚,裙子在身上很空蕩,一場牢獄之災似乎令她瘦了許多,也更加緘默。
她是誰?她經歷過什麼?她到底想做什麼?以撒許久無法移開視線。她是他所見過的,最複雜又最難以馴服的女人。假如資料確實無誤,她的存在只有兩種可能。神之光完美地成功,並將某個人的靈魂轉入了這具青春的身體;神之光失敗了,她被打上刻印,卻幸運地保留自我逃離了研究中心。
究竟哪一種是真實?她對神之光與神之火瞭解多少?
她素來冷靜理智,對情緒的控制幾乎完美,近期卻頻頻失常。那一次大笑不像挑釁,反而更近於某種形式的崩潰,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紊亂。
廊下的纖影突然側了一下,似乎在傾聽什麼,以撒目光一掠,發現附近有兩個趁午休閒談的侍女。
「……執政官閣下真仁慈……」
「……那種冰冷高貴的氣質太完美了……」
「……什麼樣的女人都配不上他,可我想他遲早會結婚……」
「想知道什麼?尊貴的執政官閣下的私生活?」一句微諷的話語打斷了奧薇的傾聽,侍女們驚駭失色,慌亂地屈膝行禮。
以撒彈指屏退侍女,「忽然對他感興趣了?因為他慷慨地放過你?」奧薇沒有回答,目光飄向了遠處的花樹。
「修納單身、有權勢、相貌非凡、身份榮耀,所有女人渴望被他所愛。」奧薇淡漠的反應並未讓以撒停止話語,「可惜這位高貴的執政官唯一喜歡的就是權力,所有人都清楚他視女人為籌碼,不屑於婚姻。」
她淡淡道:「謝謝您的提醒,請原諒我有點累。」
以撒生出一股無名的火氣,「親愛的奧薇,不必急於休息,我讓你看點有趣的東西。」不給任何反抗的機會,他硬將奧薇拖出別墅,塞進馬車吩咐了一個地址。
奧薇根本毫無情緒,「您要讓我看什麼?」
「關於那位執政官閣下的一點小秘密。」以撒爾雅地輕嘲,「當然不可能出現在帝都報紙上。」
她不懂以撒為何心血來潮,但顯然反對不起作用。她不再開口,轉頭看窗外的風景。
車內安靜了一陣,以撒似不經意地詢問:「奧薇,你今年多大。」
她停了一下才回答:「二十三。」
唇角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以撒道:「為什麼需要想一下?」
奧薇的眼睫閃了一下,「從來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看來你過得很忙碌,還記得生日是哪一天嗎?」
「忘記了。」奧薇說得很自然,「生日對窮人毫無意義。」
以撒挑了挑眉,「聽起來真令人傷感,或許我該對你多一點關心。」
「謝謝,您沒必要這麼做。」
「當然有必要。」以撒姿態輕謔,似調侃又似認真,「親愛的奧薇,我忽然發現你是那樣耐人尋味。」
一座極具吸引力的——寶藏。
以撒的態度有些怪異,奧薇生出了警惕,然而他只是微笑,再沒開口。
馬車駛入一幢陌生的別墅,以撒將她帶到樓上,指點窗外的隔壁花園,「看那個女人。」
一個年輕漂亮的貴族女人在花園中唱歌,纖指逗弄著籠中的夜鶯,一幅平和溫馨的畫面。奧薇不明所以,望了一眼以撒,他示意她接著看下去。
歌聲漸漸停了,女人從籠中捉出夜鶯,但並沒有放飛。她一根根拔下小鳥的羽毛,對慘叫的啼鳴充耳不聞,最後甚至撕下了拍打的雙翼,鮮紅的鳥血染紅了她白皙的肌膚,女人神經質地大笑,被聞訊而來的僕人架回了房間。
異常令人不快的一幕,奧薇有些發冷。
「這個女人不正常,但並非天生如此。」動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幾乎能感覺到以撒的呼吸,「她是維肯公爵的私生女,一度是上流社會的寵兒——蘇菲亞小姐。」
奧薇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曾經有位高貴人士與她訂過婚,利用她騙取了維肯公爵的資金扶持,成功地踏上了高位——我想你能猜出他是誰。」以撒輕笑了一聲,不無諷意,「在此之後他立即拋棄了她,毫無憐憫地像扔掉一雙破襪子。她的父親也捨棄了她。可憐的蘇菲亞小姐被長期軟禁,變成了一個瘋子。」
俯瞰著花園,以撒的話語不疾不徐,「被他利用的還有公爵的情婦安妮夫人,她在維肯面前為他說了不少好話,結果在事變後承受了公爵最多的怒火。這位執政官閣下手段高明,能輕易獲取女人芳心。遺憾的是他缺少感情,俊美的外皮下是不折不扣的惡魔。」
惡魔?這是菲戈?入耳的話語讓她有一絲眩暈。
「親愛的奧薇,儘管你是個美人,但最好還是離他遠一點。」以撒彷彿戲謔式的警告,「這位執政官閣下除了厭惡綠眼睛,目前恐怕更討厭紅眼睛。如果發現你真實的眸色,別說特赦,他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綁上火刑柱活活燒死。」
奧薇的身體一剎那冰涼如雪,「……他……討厭綠眼睛?」
以撒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淡然道:「你沒聽說?這是執政官閣下公開的秘密。」
菲戈恨她、厭惡她,視她為生命中的污點。她不懂菲戈為什麼憎恨,也記不清自己究竟做過什麼,她盡了所有努力,卻換來這樣可笑的結局。原來一切都是虛假的,記憶、溫柔、情感,以及她的生命。
神志開始飄忽,靈魂似乎不復存在。以撒似乎又說了幾句,她再也沒有回應。以撒覺出異樣,扳過奧薇的肩,她美麗的臉龐驚人的蒼白。
似乎有哪裡不對,卻找不出原因,以撒凝視了半晌,「失望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表象迷惑而受傷。」
奧薇側頭望向花園,那個關著發瘋了的蘇菲亞小姐的空蕩精緻的囚牢。
以撒拒絕沉默,抬起她小巧的下頜,「奧薇,怎樣才能得到你的忠誠?」
她被迫望向他,像一具精緻的木偶,空洞的眼眸中一片虛無。
「你的眸色已經無法在西爾生存,我可以帶你去利茲。」以撒的聲音充滿誘惑,「我不會像林晰那樣利用你,也不需要你上戰場,只要你完完全全地忠於我。」
奧薇依然安靜。
以撒在她冰冷的唇上落下一記輕吻,「我不介意你過去是什麼人,坦白說你讓我心動,但如果你始終隱藏,我很難持續信任。」
她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躲閃,這或許是個好兆頭。
仔細打量她的神情,以撒決定點到即止,「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好好考慮,我等你的答案。」
她很快用行動給出了回答。
某日與執政府的高官會談歸來的以撒意外地得知,奧薇失蹤了。她擺脫了重重監視逃離了別墅,誰也猜不出她去向何方。
這個難纏的、頑固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以撒從來沒有如此憤怒。他立刻更改了住所,將她所接觸過的暗諜全部撤換,反覆思考一整夜之後,他壓下了向執政府告密的衝動。以撒清楚這樣的仁慈是一種愚蠢。他本該揭穿晶石鏡片的秘密,畫出惟妙惟肖的畫像,讓她被整個帝國通緝,再也無法藏匿,直至被天羅地網的追緝擒獲送上刑場。執政府會為此欣然致謝,將更有利於他贏取西爾高層的信任。可不知為何,他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
修納執政官是個令人印象鮮明的領袖。這不僅僅是他出眾的外表或他的傳奇經歷所添加的色彩,而是他的高度控制力。權力並沒有讓執政官怠惰腐化,他深邃的雙眸冷銳犀利,凌人的氣勢蘊著可怕的壓力,足以令對手意志崩潰。
一次會談以撒已經瞭解為什麼詹金斯反覆交涉卻一無進展,這樣的對手絕不會為表面利益而迷惑。
會談桌對面,修納態度漠然,「我不認為貴國能提供什麼與新能源技術交換。」
「沙珊行省的軍力分佈、防衛架構、軍械儲備等等相關的一切。」即使對方反應冷淡,以撒依然保持微笑侃侃而談,「這些資料能幫助閣下在最短時間解決戰爭,節省大量物資與金錢。」
修納不為所動,「聽上去不錯,可我更喜歡自己動手。」
「執政官閣下用兵如神,但戰爭已經拖了很長時間,對西爾的財力造成了不小的耗損,也犧牲了許多英勇的士兵。」以撒逐一環視各位大臣,「我相信利茲的建議對貴國會稍有助益。」
秦洛不露聲色,幾位重臣暗中交換了一下視線。戰爭確實給帝國帶來了相當的壓力,長期的膠著對峙代價高昂。修納淡淡地掃了一眼,「幸好閣下提醒,我幾乎忘了戰爭為什麼持續這麼久。」
「您的意願可以令它立即結束。」以撒技巧地避重就輕,「我們願與西爾建立長久的友誼。」
「談友誼還是談新能源技術?」修納一針見血地直入核心。
相較於修納的尖銳直接,以撒的言辭近於外交家的圓滑,「我們重視與貴國的友誼,同時也對新能源技術頗有興趣,願意以一定金錢換取這項技術。」
修納眉梢一場,話語略帶冷誚,「那麼無條件停止一切對沙珊的援助,提供情報助我們攻下行省,以利我們與利茲成為友好鄰邦。」
無條件?一旁緘默的詹金斯忍不住開口:「閣下在開玩笑?」
修納波瀾不驚,「西爾的政殿只談國事。」
「那麼新能源技術的共享呢?」相較於詹金斯,以撒十分冷靜。
「協助我們攻下沙珊僅僅是締結兩國友誼的基石,以真正促進雙方長久而穩定的近鄰關係。」修納一手支頤,輕描淡寫地說著外交辭令。
「這份友誼的確非常貴重。」執政官的胃口超出了預計,以撒進一步探測,「利茲能從中得到什麼?」
修納的回答極簡潔,「珍貴的信任及和平。」
以撒禮貌地質疑道:「和平?能否請閣下稍作解釋?」
「想必閣下清楚,我是個軍人,習慣以戰爭解決問題。假如沙珊久戰導致帝國動盪,我只能告訴民眾,是利茲人導致了一切,面臨的種種困境皆來自鄰國的陰謀。」修納臉龐多了一絲嘲謔,帶著男人討論牌局時慣有的漫不經心,「一旦發現挫折和痛苦之源,仇恨會把西爾人擰成一根鋼索,而我則必須順應憤怒的民眾出兵。我想利茲大概不會樂見未來這一場景。」
「肆意揮舞戰爭之劍極可能斬傷自己。」以撒目光冷下來,語氣微諷,「或許西爾的戰馬尚未踏過邊界河谷,閣下已陷入政治泥沼。」
修納展開一個冷定從容的微笑,氣勢矜傲非凡,「確實有點冒險。但作為不懂政治的武夫,越是困境本人越相信槍炮的力量。閣下一定也有所聽聞,西爾的統帥一貫以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
非貴族出身的帝國執政官公然以戰爭進行威脅。天生貴胄、機敏練達的以撒閣下,第一次在談判桌上碰到了無賴。
「如果是想激怒對方,你已經成功了,利茲人簡直要被氣炸了肺。」會談結束得不甚愉快,秦洛吹了一聲口哨,嘖嘖歎道:「你真想讓對方無條件放棄沙珊,而你卻什麼也不給?」
修納的注意力已經轉到遠征的相關文件上,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對利茲人而言,沙珊已經變得很燙手。假如遠征被我們打下,利茲不僅得不到任何好處,還會造成兩國關係進一步惡化。倒不如提前把沙珊作為禮物奉送,換取今後的機會。」
「但就算示好也無法確定是否能贏得利益,誰願意平白付出?」
「考慮到拒絕的後果,利茲會大方一點。」
秦洛客觀地評價道:「我想這該稱之為訛詐,他們未必會接受。」
「要打賭嗎?」修納淡然道,「那位利茲特使是個聰明人。」
「假如利茲拒絕,你會發動戰爭?」
「為什麼不?只要有這個必要。」修納的回答極其冷血,「與其讓火燒到自己身上,不如引向別人的花園。對外戰爭可以極好地轉嫁矛盾,又能贏得民眾支持,只要能獲取勝利,他們會對任何戰爭狂人歡呼。」
秦洛發自肺腑地感歎,「你真是個天生適合搞政治的渾蛋。」
修納瞥了他一眼,「你是在誇獎?」
「當然,我十分同情你的政敵。」
修納手邊批閱公文,漫然應道:「恕我提醒,那些也是你的政敵。」
秦洛點頭,「說得對,真高興我們是一邊的。」
瓜達港是西歐大陸最熱鬧的海港。地理上的便利讓它散發出驚人的魅力,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海商與水手。帶著鹹味的海風捲裹著啤酒和煙葉的氣息,熙熙攘攘的碼頭上堆積著小山般的麻袋。市集擺滿各地的貨物和香料,妓女嬉笑著攬客,水手與白帆混成海港獨特的風情。
這裡無所不有——鮮艷的珊瑚,璀璨的巨鑽,各種珍奇的食物和布料,甚至可以買到蘇丹後宮的絕色美人。被長期漂泊的水手視為人間天堂。
「盧卡,別再打牌了,有人找你。」一隻粗壯的糙手無禮地推搡,硬生生把盧卡從牌局中揪起來,不顧他的不悅,男人轉頭對身邊人賠笑,「這就是我說的盧卡,海上最好的領航員,海岸對他就像自家後院的菜地。」
盧卡很惱火,他剛拿了一手足以讓對手屁滾尿流的好牌,卻被不識相地打斷,抬頭接到朋友擠眉弄眼的暗示——這是一票大生意。勉強按下怒火,盧卡望向朋友身邊的人,呆怔了一下。
竟然是個美麗的女人,雪白的膚色相當惹眼,披著長長的斗篷,看起來像一個喬裝潛行的貴族,在吵鬧髒亂的碼頭上顯得格格不入。
輕柔的聲音極其動聽,「聽說你擅長辨識海圖?」
盧卡扭了扭脖子,自豪地吹噓道:「沒錯,再簡單的海圖我都能一眼認出。」
一張羊皮卷落入他手中,女人盯著他,「替我看一看這張。」陳舊的羊皮卷年代極久遠,上面繪著海岸線,標注著一些海上通用符號,線條因時光而黯淡。
盧卡仔細研究了一會兒,神色驚異而迷惑,「這張海圖我以前從沒見過,應該是西爾國沙珊海岸一帶。那裡根本無法通行,可這張圖……」繼續研究了一會兒,盧卡激動起來,「這張圖竟然把暗流礁石全標出來了,如果是真的,簡直不可思議。」
女人又道:「如果這張圖是真的,沙珊海岸是否能夠通行海船?」
「絕對沒問題,這張圖標得非常詳細,就算傻瓜都能通過。西歐的海商會高興得發瘋,這條新路可以讓航線縮短數千海里。」
女人從斗篷中探出手,托著一隻沉甸甸的錢袋,大小讓人看直了眼,「這裡是三百金幣,雇你出海領航。」
碼頭上前所未有的開價,兩個人都驚呆了。
一個醉醺醺的粗漢路過,發現了女人,放肆地試圖輕薄。盧卡正要上前救美,眼前忽然一花,砰的一陣碎裂嘩響。不知她做了什麼,醉酒的男人跌進了一堆酒罈,鼻孔溢出鮮血,徹底昏了過去。
女人收回手,似乎僅僅是打翻了一隻酒杯,「很高興找到你這樣經驗豐富的領航員。」
盧卡目瞪口呆了半晌,嚥了一下口水,「是,尊敬的女士,您的船在哪兒?船長是哪一位?」
「船很快到港口,至於船長……」碼頭一陣突然的喧嘩打斷了她的話,人群轟然沸騰起來。
一艘沉重的大船緩緩靠上碼頭,白色的巨帆擋住了日光,龐大的船身佈滿火炮,帶來令人窒息的威懾。明明掛著商船的旗幟,卻擁有強悍得無與倫比的武裝。
「是摩根!海船王摩根!」人們交頭接耳,眼中交織著恐懼與興奮的神色。
摩根,近十餘年縱橫於遼闊的海洋,擁有西歐最大的船隊,他的凶狠精明傳遍了海岸,連海盜都為之避讓。
眾目睽睽中,海船走下了幾個男人,碼頭的人群退開了一條敬畏的通道。當先的一個男人身材高大,強壯的肌肉顯得體格剽悍,常年的海上生活造就了古銅色的肌膚,他正是聲名遠播的海船王。周圍的人群嗡嗡議論,摩根根本不予理會,威冷的眸子一掠,往酒館門口走來。
盧卡是見慣風浪的水手,對海船王這般傳奇的人物心懷悚畏,又唯恐驚嚇到年輕漂亮的金主,「女士,我想我們最好換個地方。」
她似乎沒聽見盧卡的話,迎視著越來越近的高大身影。
人群突然消音,威猛的海船王在酒館門口一個女人面前停下。絕對的寂靜持續了很久,可怖的氣勢與壓力下,盧卡的腿開始哆嗦,冷汗爬滿了全身,他的新主人卻像毫無所覺。
摩根終於開口,俯瞰著小巧的臉龐,他渾厚的嗓音略帶傲慢,「聽說你有筆生意?」
女人點了一下頭,淡然道:「很高興您感興趣,摩根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