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哥聲音很沉,是怒了。他說完掛了電話,手一鬆,倪珈的手機砸到水泥地面,屏幕瞬間粉碎。
倪珈沒有助理,電話打錯了,可鄭哥的話沒有說錯的意思。
他盯著倪珈,眼裡是野獸嗜血般的狠烈凶殘,還有任何時候男人面對女性對手的征服欲。
倪珈脊背發涼,握著鋼管的手緊了又緊。
倪珞也聽到鄭哥說讓人給倪珈收屍的話,可在他過來之前倪珈先動手了。
倪珈從來不是一個偉大的人。她很害怕,很恐懼。以前那些傲氣和堅強都是裝的;可是這一刻她更不願親眼看著倪珞先受傷。
這個選擇題,其實很簡單。
她使勁全身力氣,握緊手中的鋼管朝鄭哥打下去,可就要打到他頭的一瞬間,他竟然單手握住那根管子。
金屬重擊虎口的聲音聽著滲人,可他似乎不痛,輕鬆把那一棍子化作烏有。棍子牢牢固定在他手中。
倪珈試了力,上不去下不來,抽不出也捅不進,就像這根棍子和他的手長在一起,根本動彈不得。
男人和女人的力氣差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鄭哥不屑地嗤笑一聲,猛然發力,握住鋼管朝倪珈的腹部一捅。
倪珈反應極快,側身,飛速的鋼管從她手中穿過。
她來不及反應去握,手心就空了。長長的鋼管急速穿透她的束縛,如箭一般飛出好遠,墜落在水泥地面上叮叮噹噹地響。
倪珈沒有回頭,現在去撿,已來不及。
她靜靜站著,沒有先出手。面對鄭哥這樣的人,先動手是大忌,剛才那一擊只是為了宣告,你的對手,是我!不是倪珞!
鄭哥揉了揉拳頭,咯咯作響,倪珈可以清楚看到他手臂上膨脹的肌肉。
她面無表情地咬著牙齒,一動不動!
倪珞那邊快打完,如果她能多撐一會兒,等倪珞過來幫忙,他們兩個人應該可以打倒鄭哥的吧?
鄭哥大步上前,揮向倪珈的第一拳就用了八九成的力,倪珈還算敏捷,堪堪躲過,卻也從他拳頭帶過的風裡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力度。
鄭哥是進攻型,不論是拳打還是腳踢,都相當狠辣,倪珈只能躲不敢接,不然挨他一下子最少也要受個輕傷。
倪珈聚精會神躲著,某一刻她終於逮到他一招與一招間的空隙,趁他不備一腳踢向他的腰,隨即不做任何停留飛速撤招。
倪珈腳部的力量很大,且腰是脆弱部位,鄭哥被她踢痛了。
他退後一步,比起痛來更難以忍受的是羞辱。他混了這麼多年,從沒有被女人打過!
鄭哥的眼神愈發陰惻惻,放棄各種打法或招式,直接衝上來抓倪珈。
他突然這樣逼近,倪珈無處可退,本能地去踢他,沒想正中他的圈套。她的腿踢出去,還沒落下就被他雙手用力地鉗住。
鄭哥握緊她的小腿,狠狠一擰。
倪珈慘叫出聲,身體為保護膝蓋不被擰斷,整個人順著他擰動的方向猛地旋轉倒地。
倪珈重重砸在地上,腿痛抽筋。
倪珈顧不得疼痛,飛快抓起地上的鋼管,沒想到鄭哥一腳踢過來,正踢在倪珈的腹部。倪珈身子纖瘦,直接被踢飛。倪珈撞到一旁的鐵桶堆裡,金屬桶辟里啪啦地往下砸。
倪珈臉色慘白,想努力撐起來,卻一次次摔倒,像顆小蝦米般蜷成一團。
她全身冷汗直冒,腹部像是被人捅了幾刀,腦子裡爆炸了,轟隆隆一片,一瞬間所有人的聲音她都聽不見了。
可腦袋裡信念很清晰,倪珞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她想爬起來,無奈全身火燒般的劇痛,挫骨剜心,連視線都瞬間模糊,一陣黑一陣紅,什麼都看不清。
她似乎聽到倪珞在喊她,好像很擔心,又似乎朦朧看見鄭哥還要踢她,可倪珞攔住和他打起來了。倪珞怎麼打得過他?
倪珈痛得全身都發冷了,她擦擦額頭的汗,要站起來,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倪珞也被鄭哥摔到這邊,撞進另一堆鐵桶裡。
倪珈爬過去,把他挖出來,倪珞受了鄭哥好幾拳好幾腿,傷得比倪珈重。
倪珈內心又酸又痛,顫聲道:「倪珞,你怎麼樣了?」
倪珞努力笑了笑,嘴唇痛成白色,聲音卻輕快:「打架而已,哪會受什麼重傷?」眸光哀哀一閃,「你不該跟我來的!」
倪珈沒接話,眼眶紅了。
倪珞稍稍一愣,突然推開身上的雜物站了起來,倪珈嚇了一跳,要去扶他,手卻被他輕輕推開。倪珞一臉不屑看著鄭哥:「還想打架,繼續啊!不過無關的人是不是要離場了?」
倪珈抓住倪珞的手,斬釘截鐵:「我不可能丟下你的!」
倪珞猛然怔住。
倪珈眼中的堅定和決絕把他震撼。他們是相處了兩年,但這兩年,他們天天爭吵,他只把舒允墨當姐姐。前兩天他們才大吵了一架,昨天他還不肯陪她上街;可現在她寧願陪他一起面對如此巨大的危險。
或許只能用血緣來解釋吧?不然,為什麼之前還和她賭氣,剛才和她背對背時卻異常信任而安心?看到她被打,氣得熱血直往頭上湧恨不得殺人?自己被打,卻擔心保護不了她?
真的很奇怪,不是嗎?
鄭哥對地上爬起來的各位弟兄使個眼色,一群人撲上去七手八腳摁住倪珞。這麼多人上去抓著他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哪裡還掙得開!
「放開他!」倪珈怒極,一腳踢開了一個,剛要繼續踢,身後鄭哥上來,單手抱住她的腰,將她抬開。
倪珈被鄭哥抱著懸了空,雙腳無處發力,使勁踢也不能傷筋動骨。
「你放開!」
鄭哥緊箍著她,看著被眾人死摁住的倪珞,鼻子湊到倪珈的脖子旁狠狠吸了一口。
倪珈和倪珞同時渾身一抖,他要幹嘛?
鄭哥看著倪珞:「剛才那些照片是PS的,但現在,咱們拍點兒真正的艷照出來。一張一百萬,我不信你們不開錢。」
倪珈徹底僵了。
鄭哥笑得邪欲滿滿:「這麼稀有的美女就這麼放走,太可惜了!你說這麼漂亮的腿,如果……」
「我操你媽!」倪珞暴怒,飛撲過來,抓著他的七八個人了一跳,沒想他這麼大的蠻勁,全死死撲上去重新抱牢。
鄭哥完全不放在眼裡:「聽說你們是雙胞胎,有心靈感應。不知道你會不會感覺得到她的痛苦?就算沒有,你在旁邊看著應該也感覺得到。」
倪珞瞬間瘋了,又踢又打,所有人叫苦不迭扭成一團,混亂不堪:「你要敢動她!我絕對殺了你!我絕對殺你全家!」
倪珈也瘋了!如果要在倪珞面前被人強,她寧願去死!
「倪珞!救我!」
這一刻,倪珞紅了眼,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野獸般狂吼一聲,居然把抱在他身上的七八個人全部掀翻。
他撲向鄭哥,一把將倪珈從他手裡奪過來死死抱在懷裡。他一腳踢在鄭哥胸口,後者始料未及摔倒在地。
倪珞摟著倪珈往外跑,身後的人吸血鬼一般追上來,圍著他又是一頓踢打。倪珞摔倒在地,卻仍護著倪珈,不讓她受半點兒傷害。
倪珈聽著拳頭落在他單薄的身上,見他嘴唇咬得慘白,卻不吭一聲。她眼睛濕了:「不用保護我。」
他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說:「我數到三!你就往外跑,不要回頭!」
「一,二,」他緩緩鬆開懷抱,「三!」他把她往外推,吼:「跑啊!」
倪珈被他甩出人群,她伸手要拉倪珞一起,手卻被他打開:「叫你快跑啊!快跑!」
倪珈怔了怔,轉身義無反顧地往外衝。
「倪珈,快跑!」
倪珈腦子一片空白,死命往外跑,可突然一聲槍響在她腳邊炸開。鋼筋水泥地面擊出一個彈坑,彈殼砸在倪珈腿上。倪珈腳一軟,摔倒在地。
倪珈渾身冰涼,怎麼會有槍?倪珈僵硬地轉頭,就見倪珞再次被摁倒,而鄭哥手中的槍正對著她,冒著裊裊的煙。
倪珈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前所未有的無力與絕望將她席捲。
今天,她和倪珞要麼死,要麼生不如死!
鄭哥手中的槍晃了晃,臉上浮起輕蔑的笑:「過來。」
倪珈控制住綿軟的身體,緩緩站起,迎著那幽深而黑暗的槍口,一步一步走過去。
一束陽光從高高的窗戶斜射過來,整好照亮了女孩絕美的半張臉,帶著粉塵的陽光下,她的臉頰白皙得幾乎透明,彷彿散著熒熒的光。
鄭哥輕佻地抬手,想去摸她的臉。倪珈無聲而冷靜地扭過頭去避開他的手,她的臉正對上他手握的槍口,黑洞一般。
鄭哥看著倪珈側臉平靜,心生暴躁,擰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掰過來:「裝什麼鎮定?」
「你有種和我單挑!我就算被你活活打死也絕對不吭一聲,拿槍裝B算什麼東西。」倪珞沖鄭哥爆吼。
鄭哥面色陰鷙,直接往倪珞頭頂上方的地面打一槍。
倪珈渾身一顫,倪珞卻沒被嚇到:「你心虛了。你……」
鄭哥這次的槍口直接對準倪珞,倪珈眼疾手快,把他的手打起來,子彈射偏打向天花板。
倪珈冷笑:「你本來就是心虛了。」
鄭哥陰森森看倪珈片刻,牙齒咬得咯咯響,槍抵住倪珈的臉。
倪珈頓覺臉上冰涼,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整個人繃成一根即將斷開的弦。
槍緩緩下移,從倪珈的脖子劃過清秀的鎖骨,劃過撕裂的上衣,一直往下停在纖細的腰間。
鄭哥笑:「我不想動手,你自己把衣服脫了。」
倪珈咬咬牙,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
倪珞前所未有的絕望。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倪珈被鄭哥強暴,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倪珈被槍殺!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境地?報應嗎?
他後悔了。毀天滅地的後悔!
他不該貪玩,不該惹禍,不該無能卻逞強,不該浪費光陰,不該不聽倪珈的話。太多不該全是他害的!
一切都是他害的,可他卻沒有能力去救倪珈了!
老天讓他為之前犯的錯誤買單,可是為什麼要落在倪珈身上?
「我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該拿假支票騙你!你放了她!你放了她!」
倪珞的眼淚嘩啦啦地砸下來:「你有種殺了我!把她這蠢女人扯進來你算什麼男人!你有種殺了我,你殺了我啊!」
鄭哥嗤之以鼻,看著倪珈:「脫。」
倪珈眸子彷彿死的,靜得可怕。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有份量:「你開槍啊!」
鄭哥幾乎氣爆,他手中的槍抬起來,直指倪珈的眼:「這麼漂亮的眼睛,不用來毀滅,太可惜了。」
倪珈看著那黑洞般幽暗深邃的槍口,黑漆漆的帶著詭異的死神氣息,她渾身冰涼,腦子一片空白,可無能為力。
鄭哥的手指開始撥動扳機,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停了跳動。
雷鳴般的槍響在她頭頂炸開,響徹整個空蕩的倉庫,餘音過後,世界一片寂靜,只有她猛烈而清晰的心跳聲,證明這一刻她還活著!
倪珈睜眼,看見鄭哥的手抽筋地垂著,染了血,而他的槍早打得粉碎,只剩槍把。
鄭哥一臉震驚,見了鬼一樣望著來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倉庫鐵門大開,陰暗的倉庫外邊是夏天上午的陽光,燦爛得刺人眼。六七個男子上身黑T恤,下邊迷彩褲,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姿勢,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裝備。肌肉滿滿的手臂上,抬著步槍,以瞄準的姿勢一動不動指著這邊。
黑衣人前面還有一個年輕人,輕鬆隨意的襯衫T恤仔褲,與此刻危險的氣氛截然不同。
他也抬著手臂,頭往這邊傾斜,一隻眼微瞇,一隻眼瞄準,碎發下深邃的眼睛看不清情緒。他的眼睛,右手食指,鄭哥的槍,三點一線,砰!像是他開的槍。
可是,他的右手三指微曲,只有食指和拇指擺著手槍的姿勢。他的手裡根本就沒有槍!
他只是往這邊一指,他身後就有人瞄準開槍了。
倪珈看過去時,整好鄭哥手中的槍支被打成粉碎。年輕人像是擊中了獵物,收回手的同時睜開微瞇的眼睛,抬正了頭,唇角微揚。
倪珈傻眼,越澤跑來這兒幹嘛?
原本還摁著倪珞的一群早不管他了,衝到貨物後面瞬間一人拿了把手槍跑出來,齊齊聚在鄭哥身旁。
倪珈慌忙撲去拉倪珞,後者明明可以自己起來,結果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她揪著脖子一路拖到混亂的鐵桶堆裡。
越澤的眸光追著她閃了一下,沒想到灰頭土臉髮絲凌亂的某人,居然還挺有精神,身手還蠻靈活。
倪珈倒沒心思看他,只一心小聲問倪珞怎麼樣?倪珞面頰憋得通紅,怨恨得幾乎翻白眼,老子沒被他們打成什麼樣,卻幾乎被你給掐死!拖人的時候能箍著脖子拖嗎?脖子都快扯成長頸鹿了有木有,差點兒活活斷氣啊喂!要不是現在時機不對,他真恨不得和她打一頓好嗎?
倪珈見倪珞一臉憋悶,不知他為何如此暴躁,便拿食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兩人不語,十分肅穆地,面無表情地看戲。
鄭哥面色凝重,有種如臨大敵的緊迫感,甚至是恐懼。
倪珈詫異,越澤不至於讓鄭哥這種老手沒底氣吧?越澤走過來了。
倉庫牆上的窗戶投下一道道斜斜的光,把灰暗的倉庫切割成一段段半明半暗的區間。
他從昏暗與光明的交界線穿過,挺拔清瘦的身影,一會兒遁入陰暗,好看的臉在光線背後,像是鬼魅;一下子又沉入光明,整個人在微塵跳躍的陽光裡,柔和清逸,像從天而降的神。金色的光在他髮絲間暈出細小的光圈,很溫暖,可碎發下深邃而幽靜的眸子至始至終都是冷清而淡漠。
他在離鄭哥七八米遠處,站定,整好在一束陽光的邊緣。
夏天上午的陽光生機勃勃,可穿過他的身體,地上就落了道陰冷的影子。
越澤空漠地看鄭哥一眼,平靜無波:「蘇揚手下那批貨是你劫走的吧?」
鄭哥僵硬地扯動嘴角,避重就輕:「他在湖城打死我的手下,我當然要還他教訓。」
越澤點點頭:「他打死你一個人,你殺他手下六個,還劫走了我讓他運的貨。」
他說話向來沒有升降調,惟獨一個「我」,拉長尾音。
倪珈看見,這個風淡雲輕的「我」字,讓所有人都抖了。
鄭哥望著面前一排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嗓子有些啞,他並不怕他們,對槍口這種事他經歷得還少?可他恐懼面前眼瞳幽深的年輕人。
他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才一直躲在有程向在的湖城。要不是這次受人所托,他才不會回來。沒想,到這兒的第10個小時,越澤就把他找了出來。
「越澤!」鄭哥還是沉著氣的,「那批貨既然是你的,我還給你。」
越澤眼中閃過古怪的笑意:「你壞了規矩。」
鄭哥牙關緊了緊,沒回話,旁邊的男子卻突然吼:「所以呢?你能殺了我們所有人?」
說著,舉起手槍。
越澤抬手,比著手槍的姿勢,瞄準他,食指微微一抬。
一聲槍響,那人還來不及開槍,身上打開一枚血洞倒地。
越澤淡淡道:「還沒人敢拿槍對著我。」
另外的嚇得魂不守舍,想起平日裡聽到的他的傳言,恐懼變成勇氣,一個個交換眼神,決定拼了。
越澤脊背筆直,立在半明半暗的天光裡,指著對手,食指微抬,一聲槍響;再一抬指,又是一聲槍響。
指誰誰中!
一個動作就將對手的心理防線完全擊潰!
倪珈驚呆。她聽說隊伍裡有這種訓練戰友默契程度的方法,可是,哪會有人在實戰中用啊?
越澤是有多自信他抬指頭的速度比這群人快,是有多信任身後的這七八個黑衣人會按他的命令開槍,不僅是信任他們的忠誠,更是信任他們的反應速度和槍擊技術!
一個不准,死的就是他!
很快,越澤收了手,其他的人也不敢再亂動。
鄭哥聲音虛了:「我是程哥手下的人,越澤,你為蘇揚手下幾條人命來殺我。不怕程哥說你壞了規矩?」
越澤雙手插在褲兜裡,側頭望著倉庫上的窗戶,迎著陽光,微微瞇眼:「你廢了蘇陽一隻手。」
鄭哥猛然一怔,手中的槍對準越澤,表面強硬,可身子在發抖:「越澤,我不是那麼容易被你打殺的。為了蘇揚,你要惹程哥嗎?」
他手心冒汗:「他們對我開槍,我就拉你陪葬!」
倪珈縮在角落裡,下意識緊緊咬住下唇,她雖然和越澤沒有多熟,可她不希望他死啊!
越澤歪著頭,拿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某個時刻,眸光一閃,毫無預兆看向倪珈。
她小小一團蹲在雜物堆裡,整個人髒兮兮亂糟糟的,唯獨小臉煞白得乾乾淨淨。她雙拳緊握,唇角咬得沒有血色,驚恐又擔憂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陽光從他背面照射過來,逆著光,他的眼瞳顯得比平常幽深。他靜靜看了她半晌,末了,居然清淺地彎了彎唇角。
他笑起來,雖是淡淡的,卻比夏天還好看!
你微笑天使嗎?這種時刻你笑個毛線?倪珈背脊一顫,人命關天的時刻,你優哉游哉地看我幹嘛?真想一掌拍死這倒霉孩子。
只是一瞬,越澤收回目光。他眼瞳緊斂,盯著鄭哥的手,此他的臉上才有了真正的嚴肅。
鄭哥臉上沒了血色,望著越澤陰森的眼神,他算是明白越澤今天既然親自過來,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既然如此,先下手為強。
他猛地扣動扳機,可世界上會有眼見速度和反應速度無時差的人!
鄭哥手指還沒摁下,越澤影子般一個側身,迴旋,頃刻間就從陽光中轉入陰影,子彈打了空,越澤狠烈的一腳直接踢中鄭哥的頭。
鄭哥來不及慘叫,越澤已扣住他的手狠狠一擰,反轉,扣動扳機。
「啊!!」鄭哥捂著被打穿的右手腕,在地上瘋狂打滾,鮮血肆意橫流。
越澤筆直立著,修長的手指像搞藝術一樣,一拔一推,幾秒鐘手槍拆卸成一塊塊金屬片,稀里嘩啦摔落地面。
鄭哥慘叫,跟著越澤來的黑衣人沒一點兒表情,例行公事地繳了剩餘人的槍。
越澤邁開大長腿,走到倪珈面前,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倪珈愣了愣,還是接過來,乖乖穿上,她的上衣爛了。她咕噥著說了句謝謝。一抬眼,又見越澤身後站著那個外表粗獷內心溫油的男子。
溫油男見倪珈臉色微白,想起三哥原打算晚上收拾鄭哥,一聽助理報告,趕緊定位找到倪珈,結果這種時刻就應該把妹紙抱在懷裡安慰哇!三哥太傻,太不懂風情了。
男紙決定幫幫他三哥,於是僵硬而扭曲地衝她笑笑。還是比哭都難看。
倪珈臉色更白了。
越澤回頭,淡淡看他:「都說了叫你不要笑了。」
男紙默默蹲牆角畫圈圈去了!
越澤平淡道:「送你們去醫院。」見倪珈垂著眸想拒絕的樣子,又很聰明地加了句,「倪珞好像傷得不輕。」
倪珈看看倪珞發白的臉,這才點點頭:「麻煩越先生了。」
越澤稍稍一愣,分明十幾個小時前還叫他越澤的。這明顯的距離,這怪異的失落。
越澤帶他們去了醫院。
做CT核磁共振腦震盪檢查各種也就算了,倪珈實在不明白抽血意義何在。越澤說既然來了,乾脆做個全身體檢。末了說:「送你的第二份生日禮物,不許拒絕。」
誰送生日禮物送體檢啊!這麼有創意怎麼不送個鐘啊你!
由於越澤把倪小珞搬出來,倪珈只能默默去體檢。只不過倪珈意外看見了一個熟人。
小兒內科,張銘醫生。話說,小時候他還給她治過小感冒什麼的,當然,主要是治莫墨寂寞空虛的心病。
倪珈走到咨詢台邊,拿了一張醫生值班表和聯繫方式,裝進口袋裡。
經過體檢,兩人身上除了淤青扭傷,倒沒有什麼大傷,只開了很多膏藥。
等從醫院出來,天已經黑到半夜。
沒想到,二十四歲這天,這麼驚心動魄又莫名其妙地過去了。
倪珈想起來:「我和倪珞的車還在倉庫那邊。」
越澤平常地說:「我叫人開回倪家去了。」
倪珈一愣,默默低頭:「我的行李還在車上,今天準備回公司宿舍的。」
在醫院裡冷靜了一會兒,她的情緒漸漸平靜,她要離開倪家。她再不想去討好家人,累與不累倒是其次,太痛心了。
倪珞聽到倪珈的話,怔了怔,夜色中的倪珈,孤獨而又單薄,無助得像隨時會被黑暗吞沒。
他的心口湧起一陣錐刺般的疼痛,毫無來由,或許只有心靈感應能解釋。
他想,倪珈靜靜地站在那裡,表面平平靜靜,可這兩天發生的事讓她的心千瘡百孔了吧!
他突然恨自己沒有保護她,卻還往她傷口上撒鹽。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嗓子裡卻是哽著,一句說不出。
越澤看一眼那形單影隻到令人心疼的女孩,聲音很輕:「太晚了,難打車。我先送倪珞和你回去。拿了行李再送你去公司。好嗎?」
倪珈原不想麻煩他,可這腹黑的男人說的是要送倪珞回家,她不好替倪珞拒絕,只能默許地上了車。倪家宅子在山上,比較偏僻,要是晚上離家去公司又不用家裡的車,還真只有麻煩越澤。
路上,氣氛十分詭異。
越澤本就不愛說話,所以一直垂眸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偶爾側頭看倪珈一眼。
倪珈一人坐在一邊,頭靠車窗望著外邊的夜景,沒有傷心,沒有痛苦,平靜無波。
和倪珞一起的第一個生日過得很轟動,很圓滿。她微微一笑,滿足地閉目養神。
倪珞很擔心她的狀況,可看她似乎在睡覺,也不好多問;反倒是越澤吸引了他的興趣。
「越澤哥,聽說,你以前做過特種兵?」倪小珞很雞凍。
「嗯。」越小澤很平靜。
「難怪那麼有霸氣,會格鬥,會卸槍,而且超有膽量,有魄力!」倪小珞很崇拜。
「哦。」越小澤很淡定。
「早知道,我也應該去鍛煉,那樣我就可以像越澤哥這樣……」倪小珞很狗腿。
倪珈睫毛顫了顫,倪珞麻煩你有點兒做弟弟的節操好嗎?見人家幾面就叫人家「哥」,這幾輩子你叫過老娘一聲「姐」沒?
區別對待不能這麼明顯啊摔!
再說了,她好死賴活天天給倪珞灌輸正經三觀都沒效果,越澤一個「嗯」「哦」,就把倪珞帶到正道上來了,很挫敗好嗎?
沒點兒節操,把你打上蝴蝶結,送給越澤當弟弟啊摔!
汽車駛進倪家大院,停在宅子門口。
倪珈下了車,直接去一旁的車裡取行李,剛提好行李,張嵐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了。她捏著手,忐忑不安,窘迫又小聲:
「珈珈,一整天沒好好吃飯吧!媽媽給你做了壽麵,生日要吃壽麵的,先去吃麵,好不好?」
倪珈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手錶,拖著箱子往越澤的車旁邊走:「十二點半,生日已經過了,吃不吃都沒有意義。」
張嵐追過去:「珈珈,你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好歹……」
「現在誰稀罕你的關心了?」倪珈突然扭頭,眼光如冰,「媽媽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從來都是空白。有沒有都沒關係!」
張嵐怔住,雙唇顫抖,哀傷地看她半天,最終只是羞愧地低下頭。
倪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裡的不痛快,再準備要走,倪珞上前抓住她:「倪珈,太晚了,先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他頓了頓,聲音有點兒哽,「說起來,今天,不,昨天還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過生日呢。一起吃一碗遲到的長壽麵,好不好?」
倪珈背脊僵直,沒說話,也沒有繼續往前走。
倪珞著急,正不知怎麼辦時,看到了越澤,跟看到救星一樣:「越澤哥,你也沒吃晚飯,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倪珞和張嵐殷切的目光全聚焦在越澤身上。
越澤:「……」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倪珈,不太自然地說:「好像真有點兒餓了。要不先吃碗麵?」
倪珈不做聲,她既然麻煩越澤,確實不好讓人家餓著肚子。倪珞那個死人,突然腦子那麼靈活來這招!算了,她心情沒有多低落,也沒有多牴觸。
一碗麵條而已。
進了屋,走到餐廳,發現奶奶也等著。
看到倪珈時,奶奶連連點了好幾個頭,目光說不清的複雜,似乎滄桑,似乎歉疚,似乎自責,又似乎無奈,倪珈看不懂。越澤禮貌地給倪奶奶打了招呼,才在倪珈旁邊坐了下來。
這餐飯很豐盛,幾人才坐下,傭人就端上大大小小二三十道菜,最後又上了長壽麵。
奶奶緩緩道:「珈珈,這麵條還有這些菜,都是你媽媽從下午開始做的。剛才倪珞發短信說你會回來,就叫人熱過了。」
打小報告!這個弟弟不要算了!
倪珈瞪了倪珞,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只是,盯著麵條,手又頓住了。
對面的張嵐緊張道:「珈珈,怎麼了?」
倪珈靜靜的:「我受不了香菜和蔥花的味道。」
張嵐盯著她碗裡綠綠的一層,趕緊招呼傭人:「快快,重新換一碗。」
張嵐面露慚愧,心裡不知為何酸痛起來,趕緊拿了盤子給倪珈夾菜,每樣都恨不得滿滿全塞給她。
倪珈掃了一眼,平靜道:「土豆,魔芋,冬瓜,甲魚,還有狗肉,我從來都不吃的。」
張嵐一怔,趕緊把夾錯的菜挑出來,一面沖旁邊的傭人低聲呵斥:「平時都是你們做飯的,大小姐的喜好和忌口,你們一個個都不知道,今天也不曉得提醒我!」
倪珞咬了咬牙,鼻子有些酸。
他從沒想過倪珈過得這麼卑微,奶奶媽媽和弟弟,她最親的人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就連專管這些的傭人,把其他家庭成員的喜好和禁忌記得清清楚楚,卻都從來沒有在意過她。
等傭人把換好的面端上來,張嵐接過,親自送到她面前,期盼到近乎乞求的語氣:「珈珈,這還是媽媽第一次給你做長壽麵,你嘗嘗,看好不好吃,喜不喜歡?」
倪珈垂著眸沒看她,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隨意地挑了邊緣一小根,放進嘴裡慢慢嚼。
張嵐趕緊問:「怎麼樣?喜歡嗎?」
倪珈吞下麵條,沉默了一會兒,說:「鹹了!」末了補上一句,「我不太能吃鹽。」
這也是張嵐不知道的。她眼眶紅了,起身去拿倪珈的碗:「媽媽給你重新做。」
倪珈一手緊緊抓住碗,淡淡道:「不用了。」說著,拿起旁邊的玻璃杯,倒了一半水進去,攪了幾下,「這樣就行了。」
她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什麼都沒有想。經過前一天的發洩之後,心裡的執念已經放下了很多。
張嵐看了她一會兒,呆呆地收回了手。
「倪珈!」倪珞喚她一聲,含著淚笑,「長壽麵不能咬斷的哦!」
倪珈沒抬頭:「這個我知道,我聽說過的。」
聽說過的……張嵐再也坐不住,扔下筷子,躲進廚房裡哭去了。
倪珞的眼淚也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全湧出來。
夜深了,古老的宅子一片寂靜,只有廚房裡隱約的女人哭聲和弟弟喉嚨裡哽咽的聲音。
與張嵐的失控倪珞的悲傷不同,倪珈很平靜,臉上一丁點兒表情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委屈。
她只是一聲不吭大口大口吃著麵條,不斷地往自己的碗裡夾菜,一股腦兒地全塞進嘴裡。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很餓了,很累了,要吃很多東西補充能量。
越澤放下了筷子,倒不是他吃得有多快,而是倪珈吃得太多,太漫長了。他淡淡的目光籠在她身上。
她靜默地往嘴裡塞東西,臉上是不悲不喜的無謂。
可他隱隱覺得,這是一種深刻到蝕骨的淡漠,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有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初中時候他和尹天揚一起吃路邊火鍋。鄰桌一群人走後,有個小女孩跑過來,小手像猴爪子一樣抓著桌上剩的炒菜和還沒煮的剩菜,一股腦全往嘴裡塞。
老闆娘跑過來揪她的耳朵:「舒允墨(倪珈),你又跑來偷吃!天天那麼多男人進你家,你媽會沒錢?」
小女孩被她拎著一跳一跳的,還特振振有詞:「別人付錢了的,我沒偷吃!」
那個小女孩,他其實見過很多次。
倪珈終於把面吃完,放下筷子,拿熱毛巾擦了手,隨即起身,看向越澤:「我好了,可以走了!」
越澤點頭,不予置評。
「珈珈,別走!」張嵐從廚房裡衝出來,哭喊,「珈珈,別離開媽媽,媽媽錯了!珈珈!」
張嵐跑得太急,一下子絆倒在地,而倪珈走得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
越澤從台階上走下來,停了一步:「倪珈,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倪珈腳步稍稍一頓,復而前行:「哪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悲傷的呼喊:「姐!」
倪珈猛然一震,心被狠狠敲打。她第一次聽到倪珞這樣叫她。
倪珈怔怔的。倪珞從台階上飛跑下來,從後面撲過來緊緊抱住倪珈:
「不要走!不要離開家。你說這個家讓你待不下去,可家裡還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啊!奶奶很冷淡,媽媽不愛你,有什麼關係?有我愛你!」
倪珈漠漠望著無邊際的黑夜。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瀰漫出一層濃濃的水霧,夜色蕩漾,折射出一道光。
「對不起!那天的吵架是我錯了!」倪珞低著頭,下頜緊貼她的臉,泣不成聲,「如果我知道你之前21年過得那麼痛苦那麼辛酸,打死我也不會說那些傷害你的話。原諒我。」
「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我會擔心,會擔心你開不開心,會擔心你是不是一個人默默流淚,更擔心你表面上裝作無所謂很堅強,心裡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卻痛苦流血。不管走到哪裡,你都會覺得孤單,覺得世界拋棄了你,沒人關心你,沒人在乎你,沒人愛你。可有我啊!有我在啊!」
他哭得渾身顫抖,倪珈被他抱著,身子隨他輕輕晃動,她盯著虛空,眼淚鑽石般砸下來。
「不要走,以後我都聽你的話。」他抽泣,哽咽,幾乎口齒不清,「我一定會變成你的驕傲。讓別人看見你就說,那是倪珞的姐姐,誰也不能欺負她,誰也不能說她的壞話,誰也不能傷害她!你不喜歡唐瑄,我就和他絕交;你不喜歡舒允墨,我就不去找她;你不喜歡媽媽,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我會好好學習,不會把管理權讓給別人!我會讓倪氏越來越強大,等以後你結婚,就送你最貴最好的嫁妝,讓姐夫不敢欺負你。爸爸不在,我就牽你走紅地毯。」
「爸爸不在,我來保護你!」他濕漉漉的臉埋進她脖頸,「我想讓你一生都幸福啊!」
倪珈的淚水無聲地淌過臉頰,她並不傷心,覺得很幸福。
生日過了,可遲來的禮物,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