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也瘋狂

1

生活毫無徵兆。

兩個月前的中國星城。

冷翠還在漫無目的地上班。一個人在這座城市打拼多年,她早已不再去想生活是否還有激情可言,每天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再多的激情和夢想也會消耗殆盡。人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穿行,已經習慣了各自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習慣了氣派明亮的玻璃幕牆後面一張張空虛麻木的臉龐。朝夕相處的同事,是最近的距離,也是最遠的距離。渴望人和人的親近,那是奢侈。尤其是愛情。

但是冷翠絕對想像不到,她的生活就在這一天徹底改變。

上午先是開每週一次的例會,總經理劉凱波突然宣佈即將卸任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懵了,此前可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雖然劉凱波只是公司的副總經理,但員工們大多時候都是把他當老闆的,因為公司真正的老闆是香港人,前年移民澳洲,很少回國,公司的具體運營都由劉凱波負責打理,但就在上個禮拜,一年難得露兩次面的老闆突然將公司整體賣出去了,據說是賣給他的一個好友,誰都沒見過。可能是為了避免今後的工作有衝突,公司的新老闆一接手,連面都沒露,直接將劉凱波支配到鄰市去開發新市場了,不知道這是看重他,還是排擠他。

會議室裡突然變得沉寂而壓抑,每個人都低著頭,以表示對劉總離去的不捨和難過,可是每個人低著頭的同時,都把目光瞟向一邊乾瞪著眼的冷翠。

在公司,誰都知道劉凱波暗戀著冷翠,當初也是他把冷翠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一直很關照她,只可惜他是已婚身份,只能遠遠地照應著,觀望著,無法前進一步。但有一點,除了他,誰都不可以跟冷翠有過多親近,否則讓他瞥見,立馬被他"請"出公司,或是發配到別的子公司去。冷翠剛來的時候,公司很多小子對她躍躍欲試,可被老劉開了幾個後,再無人給冷翠暗送秋波了。冷翠覺得這樣很不妥,幾次提出辭職,都是老劉盛情留下,薪水加了又加,弄得冷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直猶豫著。這麼高的薪水,在外面是很難有這樣的機會的,電視裡都說了,每年全國有數百萬的大學生找不到工作啊,何況公司除了給她高薪,還有別的補助和獎金之類,幾年下來,從售樓小姐跳到了銷售部經理助理,再到策劃部副總監,冷翠混得也算是風生水起,所以才有足夠的實力買下毗鄰步行街的那套公寓,一想到這,她實在下不了決心走。

而會議還在進行著,緩慢而沉重,劉凱波免不了講些場面上的話,儘管表情還算鎮定,但仍讓人感覺出他的傷感和失落,畢竟在公司這麼多年,感情自不必說,公司融入了很多他個人的心血,當然,還有一份情感的寄托在這裡,冷翠!

冷翠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是散會的時候,冷翠還是被他叫進辦公室。他從未這樣低落過,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講了半天,冷翠都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走後,你凡事要小心,沒有我的照顧,不能太任性了。"劉凱波反反覆覆說的就是這句話。

冷翠出門的時候,他忽然在背後又說了句:"人生很多東西總是在錯過之後才會醒悟,翠翠,我不希望你有這麼一天,因為我就失去過,所以知道失去的痛苦,即便一輩子去緬懷一個人,也是不快樂的。"

回到辦公室,已無往日的忙碌,誰都沒心思上班,大家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都在為各自的命運揣測不安。

"他也嘗到了被發配的滋味啊。"冷翠聽到有人在議論劉凱波。說這話的是跟她僅隔了一張寫字檯的洛寧,公司出了名的快嘴巴。

落井下石似乎是人的一種特性。冷翠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不知怎麼很不好過,因為劉凱波雖然一直對她有意思,但從未以上司的身份騷擾或勉強過她,只在背後默默地關照著她,好幾次她在工作中犯了錯,都是他擔待下來的,不止一次地保過她。她對劉凱波雖然沒什麼意思,但也沒覺得他討厭過,四十多歲的男人,斯文儒雅,還是很吸引人的,不幸就是吸引不了冷翠。

其實只要冷翠有所表示,劉凱波肯定會放棄家庭奔向她,因為他不止一次地暗示過冷翠,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放棄任何東西。冷翠只有一句話,抱歉,毀了別人的幸福而獲得幸福,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給彼此最後一次機會吧,晚上七點在羅馬俱樂部VIP房等你。"快下班的時候,劉凱波還是給她發了一條短信,似乎想盡最後的努力。

冷翠把玩著手機,感覺像握了顆手雷,儘管溫情的彼岸令人嚮往,但粉身碎骨的代價讓她心底陣陣發寒,她好似已經過了冒險的年紀。正心煩意亂著,手機突然響了,把正沉浸在遐想中的冷翠嚇了一跳,是死黨紫凝的電話,還來不及說話,電話那邊就傳來紫凝淒慘的哭聲:"翠翠,我……我活不下去了。"

"哦,活不下去了啊,那好撒,要不要寫個遺言什麼的,我來交給你爸媽?"冷翠操著一口湖南腔,沒心沒肺地答了句。

這樣的情形已不是一次兩次,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無非就是這死丫頭又失戀了,或是跟男友吵架了,找冷翠訴苦來著。一想到一天到晚除了談戀愛就沒別的事幹的紫凝,冷翠就歎自己天生的勞碌命,比不得紫凝,自小家境就好,養尊處優,當初跟冷翠一起出來闖蕩,就沒見她好好工作過,男友倒是換了不少,都捨不得她出去工作,一個個把她當手心的寶養在家裡。半年前,她交上一個香港男友,冷翠沒見過,只知道叫什麼峰來著,看得出紫凝很喜歡他,也很投入,每個月,那男人都會從香港飛過來陪她,為她帶來世界各地的奢侈品。

紫凝在電話裡哭哭啼啼,大意是那個香港男人把她甩了,給了她一大筆錢,不要她了。冷翠一邊敲著電腦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給錢就行了啊,你還要什麼?"

"你知道的,我不缺錢!我是真心的,翠翠,這次你應該看到的,我動了真心,我是愛他的啊……"紫凝在電話裡語不成句,越哭越傷心,"而且,而且我有了他的孩子啊,他居然不要我了……我,我以後怎麼活啊,翠翠……"

冷翠張大嘴巴瞪著電腦顯示屏,好像紫凝是在電腦裡跟她說話,"什麼,你有了他的孩子?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我不是怕你罵嘛,而且我確實想給他生個孩子……可是阿峰說,我生下這個孩子可以,他多的是錢來養,但絕不會跟我再有任何的瓜葛,一輩子都不會再見我,我也休想見到孩子,他會把孩子送到國外養。阿峰他這人看上去很和氣,其實好冷酷的,說到做到,一點餘地都不留,我怎麼辦啊。翠翠,已經三個多月了……"

"那你把孩子做了!"冷翠對著電腦叫。

一聽這話,紫凝哭得更淒慘了:"不行啊,我問過醫生,我先天性的子宮畸形,很難懷孕的,這麼多年我一直交男友卻從來沒避過孕,我以為是運氣好,這次才知道是……是先天性的缺陷,如果失去這個孩子,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了媽媽了,我可以不要男人,但我不能沒有孩子的……"

"說,那混蛋現在在哪裡,我去收拾他!"冷翠哪還能坐得住,跳起來就往門外沖,紫凝還在電話裡抽抽搭搭:"收拾什麼呀,人家現在正在金凱旋大酒店給他的新女友開Party呢,叫麗莉,是個模特兒……"

接下來的話冷翠沒聽到,只聽清了金凱旋,這是本市最豪華的酒店,冷翠出了公司大門,跳上一輛的士直奔酒店。途中她又收到劉凱波的短信:"我正在去往羅馬的途中,你會來嗎?"

冷翠心裡正冒著火,根本懶得理他。

若干年後,她一直在設想,如果她當時沒有去凱旋,而是去了那家俱樂部,她的人生境遇又會是怎樣。可人生就是這樣,錯過了的風景,再回頭只能是物是人非,她很後悔,她即便不去羅馬俱樂部,去哪裡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去凱旋。一念之差,就讓她的人生拐入了另一個胡同。這個夜晚,會發生什麼呢,完全不可預測。

果然,這個夜晚注定不同尋常,到了酒店門口,冷翠剛下車,就迎面撞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楚楚,連珠炮似的衝她吆喝:"喲,翠翠啊,好些日子沒見了吧,在哪貓著呢,我正要過兩天打電話給紫凝,問問看,你是不是被哪個男人拐跑了……"

無數詫異的目光。

冷翠恨不得找個地方將自己埋起來。

這個死丫頭,在這種地方跟她說這種話,別人還以為……自己跟她是同行呢。楚楚,職業"特殊"了點,被誤會跟她是同行可就不太好。冷翠和紫凝剛來這座城市時,曾經跟楚楚合租過一間屋子,剛開始大家都不熟,都不知道楚楚的真實職業,只知道她白天蒙頭大睡,一到晚上就打扮得奼紫嫣紅出了門。紫凝傻乎乎地問她怎麼老晚上出門,她笑呵呵地回答說"業務忙",紫凝傻到了家,又問她怎麼白天沒業務非得到晚上,楚楚樂了,一臉壞笑地反問紫凝:"你們公司的那些男人白天都幹嗎?""上班啊!""那就對了,男人白天要上班,到了晚上才有空嘛。"紫凝和冷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楚楚是做那個的,而且也才知道楚楚並不是其本名,真實姓名無從考究,她沒說過,自然沒人知道,冷翠只知道她出生在浙江杭州,在北京混過好些年,說話操著一口京腔。如果不是做這行,如果卸掉臉上的妝,她還很有幾分江南女子的神韻,清秀恬靜,楚楚動人。

剛開始知道她的職業時,冷翠和紫凝都有意識地跟她保持距離,自己是正經女孩,跟她攪和怕被人說閒話。楚楚倒大大咧咧,無所謂得很,照樣跟冷翠她們有說有笑,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也會主動幫幫她們,日子久了,楚楚的豪爽和熱誠讓兩人都漸漸忽略了她的職業。冷翠說,沒什麼的啦,她只做男人的生意,又不做我們的生意。後來冷翠和紫凝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這才搬出去分頭住,楚楚不久也換了窩。這兩年她的"業務"越做越大,現在已經當上媽媽桑了,很少自己出面去做生意,用她自己的話說,多年的小姐熬成了婆(虧她說得出口)。有時候碰上冷翠,她還會要冷翠介紹"客戶",著實讓冷翠受驚不小,"我,我又不是拉皮條的……"

這會兒又是,楚楚一把拽住冷翠的胳膊說:"翠翠,最近發達了吧,可不能忘了姐姐我,有什麼好的男人多介紹幾個,一回生二回熟……"

"拉倒吧,我要有男人不自己留著啊。"冷翠也打哈哈,拍拍屁股趕緊走人,已經有男人在打量她了,誰讓自己跟楚楚站一塊呢,凡在歡場上混的男人哪個不知道楚楚,還當冷翠是楚楚新招的"姐妹"呢。

2

冷翠本來是想趕過去砸場子的,可是找到那傢伙開Party的包間時,突然使不出勁了,場面一片熱鬧溫馨,近八十平方米的豪華大包間擠得滿滿當當,滿室的玫瑰和綵燈盡顯華氣派,六層高的大蛋糕還沒點蠟燭,散發著誘人的奶油香。包間燈很亮,冷翠也不認識誰是那個香港男人,但憑她在地產界混了這麼多年,閱人無數,目標很快鎖定人群中一個身著藍色西服的男子,當下一怔,難怪紫凝那死丫頭要死要活地想給他生孩子,果然是"品質非凡",那麼多人,他站在中間無疑是鶴立雞群,藍色西服配上甲殼蟲圖案的黃色領帶,風度翩翩不說,自是格外搶眼。

馬上有人問她找誰,她說是受邀過來的。因為人很多,打過招呼後,大家就馬上被Party的主角吸引過去,那丫頭就是麗莉?果然是模特兒出身,身段火爆自不必說,年紀不大,笑起來卻很浪。而那個香港佬操著手站她旁邊,正處在光源的中央,高昂著頭,不苟言笑,儼然是護花使者的姿態,他的目光有些散淡,漫不經心地掃視全場,突然就落在了冷翠身上,一剎那,他的樣子像是見了鬼,駭恐地瞪著冷翠,表情像是難以置信。

他當然難以置信了,沒料到紫凝會叫她過來。

不對啊,他並不認識冷翠呢。

但是他的樣子顯然是認識,臉上浮現出巨大的震驚。

冷翠正處在光源的邊緣,又隔得遠,並沒看清他的表情,她決定主動出擊,大搖大擺地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嗨,你是香港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甲殼蟲面露詫異。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尚且叫他"甲殼蟲"。

冷翠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瞅瞅他身邊正跟客人應酬、笑得花枝亂顫的麗莉,突然大聲說道:"你怎麼回事,跟我約好了開房間,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

一屋子的人瞪向她。

甲殼蟲愣愣地,也瞪著她。

她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學楚楚的樣子發嗲:"讓我一個人等,什麼意思嘛?"說著,還故意拿眼神瞟旁邊目瞪口呆的麗莉。

"我們出去說話。"甲殼蟲顯然是見過世面的,相當鎮定,拉起冷翠就出了包間的門,"哇,有沒有搞錯……"關上門的時候,冷翠聽到裡面的人在驚呼。

包間外面是狹長的走道,鋪著地毯,華麗的壁燈透著淡淡的紫色,醞釀出很好的氣氛。偏偏冷翠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雪紡連衣裙,襯在燈光下,宛如天人。甲殼蟲面對著她站著,目光如幽暗的星芒,濺飛在她臉上,"小姐,你想跟我開房?"

冷翠告誡自己這時候不能亂了分寸,正欲開口質問紫凝的事,那傢伙拽著她就走,"喂,你幹嗎?"她大喊。

"你不是要跟我開房嗎?走啊!"他牽起她的手就朝前走。

"喂,喂,你,你……"冷翠被他拖著手,很奇特的感覺,這男人的手竟比女人的手還溫軟,紫凝沒準就是被他牽手牽昏了頭的,正走神著,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被他拉到了酒店大堂,直奔電梯間。

"喂,你等等!……"冷翠低聲叫,使勁想掰開他的手。

甲殼蟲沒理會她,穿過酒店大堂站到電梯門前按了"上"的開關。冷翠是跟楚楚擦肩而過的,楚楚正在跟人談"業務",冷翠親耳聽到她跟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文縐縐地說:"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冷翠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楚楚跟人談業務都談出"水平"了,冷翠取笑她,她卻有自己的解釋:"這叫緊跟時代步伐,做我們這行的,光臉蛋盤子漂亮是不行的,肚子裡還得灌點墨,這幾年我看過的書可不比經歷的男人少,將來我不做這行了,我寫書當作家去,題目都想好了,就叫《我做小姐的真實經歷》……"

如果有作家聽到這樣的話,肯定背過氣。

而楚楚眼見冷翠被一個英姿挺拔的男人牽著走向電梯,面露驚訝之餘,冷不丁又對旁邊的客人說:"看過小說《如果可以這樣愛》嗎?裡面有句話說,如果那個你從未遇到,從未見過,從未認識的人,卻是唯一屬於你的人,那麼,你將怎樣?雖然現實不是小說,可我也相信人和人之間的奇遇,先生,您相信嗎?"

這個楚楚!

進了電梯,冷翠縮到一邊,瞪著甲殼蟲。

"我們到房間好好談。"甲殼蟲說,目光始終沒離開她的臉。

冷翠試圖解釋:"這個,先生,是這樣……"

"剛才那位小姐說得很對,我也相信人生充滿奇遇!"

"可是,你聽我說……"

"五年,終於讓我遇見!"

什麼五年?什麼遇見?冷翠正欲問個明白,電梯門已經開了,甲殼蟲牽起她的手差不多是把她拖出了電梯,邊走邊掏出房卡,說:"今天就是我的奇遇!"

VIP房。

冷翠被甲殼蟲堵在了門內。

"喂,你幹嗎?!"冷翠大叫著,慌了神。

"你,你終於出現在我的面前,為了這一天,我等了五年!"甲殼蟲顯然是認錯了人,顫抖著雙手捧起她的臉,眉頭緊蹙,目光如破碎的星子,透著最深層的痛楚,冷翠一陣恍惚,忽然間停止了反抗,只聽見他說,"剛才在樓下包間見到你的剎那,我就知道,上帝終於還是把你送過來了……"說著就像很多經典的電影鏡頭一樣,他表情投入地就要吻下來。

冷翠醒過了神,猛地推開他:"你說什麼啊,你認錯了人吧,放我出去!"

兩個人在房間門口拉扯起來,冷翠要出去,甲殼蟲攬著她的腰將她放倒在沙發上,冷翠在掙扎的當口,腦子裡急速地運轉,很快意識到這麼鬧下去,自己肯定要吃虧,於是不掙扎了,喘著氣對這個男人說:"你,你不先去沖個涼嗎?"

甲殼蟲愣了會兒,探究地掃視著她。

然後他明白過來了,笑了笑,點點頭:"好的,我先去沖涼,然後我們再談。"

說著他解開西服,扯下領帶,邊解襯衣的紐扣邊朝浴室走,走到門口,他又像想起什麼,回過頭問冷翠:"你不會跑?"

"不會,不會。"冷翠一臉認真地搖頭。

他這才放心地進了浴室關上門。他一進去,冷翠就從沙發上跳起來,掏出手機給楚楚打電話,也學她的京腔:"你丫的別在那貧了,趕緊叫個姐妹上來,1108號VIP房,快點,什麼,你姐妹都出場了?我不管,五分鐘內,是人是鬼你都要弄個上來,馬上,現在!……"

3

回家的路上,冷翠一路都在咯咯地笑。

一個人坐在後座傻笑,弄得司機大哥以為她不是抽風,就是剛從瘋人院跑出來。她沒理會,自顧想像著:那個麗莉肯定會上樓找甲殼蟲,然後就看見什麼?楚楚,哈哈,楚楚在他的房間裡……總算替紫凝出了口惡氣!冷翠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給紫凝打了個電話,紫凝連聲驚呼:"翠翠,你怎麼變得跟楚楚一樣壞啊?"

冷翠也覺得自己有點壞,其實她原本沒想到要使這招的,實在是形勢所逼,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陌生男人拖去開房,不,是她先開口要跟人家開房,這樣的事情實在不是一個淑女所為。冷翠裝淑女裝了這麼多年,從沒出過這等糗事。

回到新買的公寓,她疲憊得有點虛脫。這套公寓是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買的,一百三十平方米,毗鄰是寸土寸金的黃興路商業步行街,房主因為遷居外地以低於市場價十萬出讓,還帶豪華裝修和全套傢俱家電,很划算。冷翠住進來也有半年了,舒適愜意,沒話說。進了門,昏昏沉沉,一頭栽倒在客廳柔軟的布藝沙發上半天都動彈不得。

咦,怎麼回事?浴室有放水的聲音,嘩嘩的。

除了她,沒人有這房門鑰匙啊,房主的鑰匙都給了她的,是誰在裡面?冷翠頓時汗毛直豎,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果然是有人,好似在洗澡!活見鬼了,難道真是見鬼了?最近沒看恐怖片啊……

但冷翠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怕過?深吸一口氣,正欲推門而入,門突然就開了,一個光著膀子的傢伙巨人般地站在她面前,她"啊"的一聲還沒叫出來,對方也驚得倒退幾步,"你是誰?"兩人異口同聲質問對方。

"你,你是誰,你怎麼在我的屋子裡?"冷翠指著只圍了條浴巾的男子本能地往後縮,因為對方正朝她走來。她腦子裡有一瞬間的時空交錯,那只甲殼蟲不是在酒店的浴室嗎?怎麼上她家來了?但仔細一瞧,這丫的不是甲殼蟲,邪門了,今天到底犯了哪門子沖,時隔半小時又跟一男的攪和上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對方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就恢復鎮定,上下打量冷翠,"你是誰啊,這是我的屋子呢!"

冷翠一聽這話就懵了,"你的屋子?胡說,我半年前就買下了!"

"你買下了?誰賣給你的?"

"朋友介紹買的啊,房主外遷……"

"房主外遷?"這傢伙一下變成了兇惡的恐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可能,莫莉說好了等我回來的,她什麼時候外遷?你是誰?你把莫莉怎麼了……"

"喂,你放手,你弄疼我啦!"冷翠疼得直吸氣。

最後怎麼著,那恐龍直到看了產權證書,才相信這房子已經易了主,當下洩了氣跌坐在沙發上,半天出不了聲,一臉憤怒,還有絕望。冷翠冷眼旁觀,琢磨著這房子可能是他跟那個什麼莫莉共有,結果那個什麼莫莉趁他不在把房子賣了,這位爺還蒙在鼓裡。這樣的事在如今這年頭多了去了,冷翠見怪不怪,只後悔當初買下房子怎麼不換鎖,都怪自己懶,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恐龍怏怏的,回房換了衣服出來,上穿白色T恤,下穿淺米色休閒褲,頓時眼前一亮,其實他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按時下的標準,算是很帥的。

他坐到冷翠的對面跟她攤牌。

"小姐,既然你已經買下房子,我無話可說,但我剛從國外回來,在這座城市沒有一個朋友,我又不喜歡住酒店……"

"等等,"冷翠連忙打斷他,"你不會是說想跟我住一間屋子吧?"

"你反應很快啊,聽我把話說完你再發表意見好不好?"這傢伙好似很不喜歡別人打斷他說話,眉頭蹙在一起,咄咄逼人,"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租你的房子住,你就做我的房東……"

"房東?"

"是的,我付租金的,兩千怎麼樣?"

"切,先生,想必你是在國外待久了,不瞭解我們祖國改革開放取得的豐碩成果,人民生活水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兩千?在我這種地段,大概也就夠租個廁所。"

冷翠損人從來不打草稿的。

對方顯然是憋著氣,忍下去了,繼續跟她討價還價:"那三千?"

冷翠嘴巴撇了撇,根本無動於衷。

"四千?"

冷翠拿起指甲刀修起了指甲。她壓根就沒想要把這房子租出去,她不習慣跟陌生人同住,何況還是個大男人呢,她可不想引狼入室。

"小姐,五千總可以了吧?"對方有些沉不住氣了,"怎麼樣?小姐,我當然知道這房子很好,因為當初是我買下送給女友的,連裝修都是我設計的呢,我不習慣住別的房子,況且一個月五千的租金也不會很低,OK?"

"五千?"冷翠挑挑眉。

"美金。"

"成交!"

乾脆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恐龍駭恐地瞪著冷翠,這丫頭……是人還是精啊?

冷翠心裡卻早就笑翻了,五千美金哩,折合人民幣四萬,一個月的房租就賺四萬,天下掉餡餅啊,這假洋鬼子的錢可太好賺了!沒錯,這房子她是買下了,但也欠了二十幾萬的貸款,每月都要還貸的,如果坐收四萬租金,不到半年就可以還完全部貸款。雖然,那個……跟異性同住說出來是有點那個,但現在大學生在外租房同居的比比皆是,冷翠心想我是成人了,同住和同居二者可是有本質區別的。

"但這房子的費用怎麼算?我是說水電費什麼的。"冷翠想把賬算清楚點。

"沒問題,全包在我身上,一切費用,包括請鐘點工。"

冷翠瞠目結舌:"一切費用?還請鐘點工?"

恐龍笑著點頭。

古人說什麼,有錢能使鬼推磨呢。冷翠不是個愛財的人,如果愛財早就跟紫凝一樣傍上個大款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了,但她肯定不會拒絕金錢,那是傻瓜做的事,冷翠怎麼可能是傻瓜?怎麼著也在外面混了這麼些年,人都練成了精,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吃虧,放著大把的美元不要,她還真傻啊?何況這傢伙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言談舉止不像個沒規矩的人,想必他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冷翠憑著自己的一雙火眼金睛,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於是這事就這麼談下了,冷翠住主臥,恐龍住客房,其他書房,客廳等一律公用。等等,恐龍是有名字的,他跟冷翠介紹自己說:"我叫文弘毅,你可以叫我Jackson,朋友們都這麼叫我。"

"我叫冷翠。"

"翡冷翠的冷翠?好名字!"

翡冷翠是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另一個譯名,徐志摩寫到過的。冷翠不知道爸媽當初給她取名是不是讀過徐志摩的詩,但她一直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念起來很悅耳。

晚上,她很早就睡了,可是半夜起來,卻看到文弘毅站在陽台抽煙,背影孤獨,顯得心事重重。被甩了嘛,不跳樓就已經很不錯了,冷翠當然是有點同情他的。她不知道他跟那個莫莉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這事對他的打擊很大,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清晨,她起床上班的時候,那傢伙已經不見了,這麼早?

剛從電梯出來,手機就響了。

紫凝打過來的,開口就問:"你昨天真去金凱旋了?"

"廢話,這還能有假?"

"你,你……"

"別說謝的話,咱倆誰跟誰啊,說什麼我都得給你討回公道。"

"不是的,翠翠,搞錯了,跟你開房的不是阿峰……"

4

"方紫凝,我殺了你!"

冷翠接到電話,就這一句話。

她腦袋一陣陣發暈,趕緊給楚楚打電話,這死丫頭顯然還在被窩裡休養生息,冷翠剛"喂"了聲,對方就劈頭蓋臉一頓亂罵:"喂什麼喂啊,這個時候打電話還要不要人活了,說了白天不接活,你丫的是耳朵灌水了,還是得了色盲症,白天黑夜都搞不清楚,做我們這行容易嗎我……"

"是我,翠翠!"

"哪個翠翠,我手下沒叫翠翠的。"

冷翠簡直要瘋了,也罵過去:"你丫的睡死過去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楚楚在電話那邊"哦"了聲,總算醒過來了:"臭丫頭,你還好意思打電話給我啊,昨天你給我介紹的什麼客戶,那簡直是個瘋子,我見是你介紹的,連忙把一個正準備跟客人進場的小姐妹叫過來,才十八歲,那個嫩啊,水靈靈的……"

"廢話少說,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我那小姐妹一進去,不到兩分鐘就被轟出來了,那傢伙暴跳如雷,大叫大吼,弄得整層樓都聽得到,這還沒完,他丫的竟向客服部投訴,說酒店擅自讓女人進入他的房間。翠翠啊,我在場上混容易嗎,搶地盤搶了這麼幾年,好不容易才進入這家酒店,結果那傢伙這麼一鬧,完了,以後我甭想過去混了,我手下的那幫姐妹靠什麼吃飯啊……"

"哎呀,這些你都往後再說,你只講接下來怎麼樣了。"冷翠越聽越急。

"接下來?鬧大了唄,連酒店經理都驚動了,那丫的來頭還真不小,我被酒店經理叫過去,當面跟他道歉,道歉就道歉唄,我趕緊賠上笑臉,可那丫的把我叫到一邊,跟我打聽你,問我認不認識你……"

冷翠倒吸一口涼氣:"那你怎麼說?"

"雖然照實說了,這樣的爺我可得罪不起。"

"什麼,你跟他說我們認識?"

"我們本來就認識啊。"

"後來呢?他還說什麼?"

楚楚支吾著:"他,他還問我,多少錢可以約到你。"

什麼叫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就是!冷翠想這回真是死得淒慘,居然被人誤會成酒店小姐,這以後還叫她怎麼活,二十五年積攢的好名聲毀於一旦。都怪紫凝這死丫頭,好心幫她出氣,結果惹來這等麻煩,簡直衰到了家,先是搞錯對像被人拉去開房,好不容易脫身,卻又被人誤會成不良女子,而楚楚接下來的話簡直讓冷翠噴血:"那丫的果然是財大氣粗,把我叫到他的房間塞給我一大摞美元,兩萬呃,我楚楚見過的有錢人也不少了,還從沒見過這樣的爺,他找我要你的電話和住址,我眼裡就盯著那些美元,發燙啊……"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冷翠這時候已經到了公司大廈,踉蹌著又要栽倒。楚楚在電話裡信誓旦旦:"沒有,你說我楚楚是那樣的人嗎?雖然兩萬美元是很多,不過我也不會為這點錢把自己的姐妹賣了的。"

"還算你有良心。"

"不過……"

"不過什麼?"

"我,我把紫凝的電話告訴他了。"

一分鐘的靜止。

"楚楚!我滅了你!"冷翠拿著手機尖叫。毫無疑問,那傢伙肯定已經給紫凝打了電話,紫凝這才知道冷翠搞錯了對象,從而再打電話過來問情況。冷翠舉起手機就要往電梯旁邊的垃圾桶裡砸,但舉到半空,無力地放下來了,才買一個月的手機,三千多塊呢。可她實在憋不住一肚子的火,拿腳狠狠踹無辜的垃圾桶,正踹著,後面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冷翠!"

聞味她都知道是誰。

她轉過臉,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劉總,這麼早?"

"大清早的,怎麼拿垃圾桶出氣呢,損壞公物可是要賠的。"劉凱波話這麼說,卻一點沒有教訓的語氣,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西服,還打了領帶,顯得鄭重其事的樣子。他看著冷翠,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劉總,待會我就把策劃書給你。"冷翠沒話找話。

"不必了,現在我已經不是你的劉總,"劉凱波比昨日顯得更傷感,拉著冷翠沒讓她進電梯,"翠翠,昨晚我在羅馬等了你一夜。"

"……"

"你到底還是沒來。"

"劉總,我……一直很感激你這麼些年對我的關照,但是,我可能不會……"冷翠竭力讓自己的表達清楚些,她知道昨晚沒有赴約意味著什麼。

"知道了,"劉凱波打斷她的話,顯然深受打擊,神情黯淡地進了電梯,末了又說一句,"我會等你,無論你什麼時候來找我,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為你做任何事,我會等著,無論等多久……"

冷翠最怕這樣的場面,這樣的對白。

愛情太奢侈,即便不是一次性消費。過期也會作廢。受過幾次傷,她本能地對愛情有了免疫力,雖然心中也不乏幻想和嚮往,可更多的是漠然,尤其是做了幾年售樓小姐,形形色色的男人在眼前過個遍,或言不由衷,或逢場作戲,她早已視愛情如"瘟疫"。一旦沾染上,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進了辦公室,屁股還沒坐下,洛寧就撲過來:"哇,翠翠……"

冷翠一把推開她,"神經,什麼事?"

"我,我見到了我們的新老闆,哇塞,好帥哦,像極了裴勇俊!"洛寧一臉的花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裴勇俊?"冷翠呵呵直笑,"他來當我們老闆?"

"是啊,像極了,也戴副眼鏡,看過《情定大飯店》沒有,就是那個樣子,好酷!"洛寧越說越像真的,簡直眉飛色舞,她明的暗的敲打冷翠:"今天是劉總最後一天上班呢,他沒跟你……單獨談過話?"

"沒有。"冷翠根本就不想說這事,拿起文件夾敲了下她的腦袋,"幹活啦,就是裴勇俊來當我們老闆,我們也得幹活,白癡!"

正說著,廣告部的小王推門進來,"冷翠,劉總叫你。"

"叫我?"

"是的,快去吧。"

"哇,告別?"洛寧做鬼臉。

冷翠懶得理她,自顧出了門。

劉總的辦公室在上一層,她忐忑不安地進了電梯。辦公室門是關著的,前台秘書羅葉連忙進去通報,一會出來跟冷翠說:"進去吧,劉總在裡面。"

還不等她說完,冷翠就大搖大擺走了進去,連門都不敲。她早就習慣了進出自由,在她身上可以不必講什麼規矩,劉凱波特許的。可是一進去她就後悔自己的冒失,裡面坐了好幾個人,個個西裝革履,而且都是生面孔,劉凱波的眼神也有些責怪她太冒失,但還是一一給她介紹:

"這是黃總、林總、裘總……"

見鬼了嗎?

現在是大白天,應該不會有鬼啊?

可是在她面前卻出現一個"活鬼",上穿米色暗格西服,下面是咖啡色的褲子,戴著眼鏡,她瞪著他,他也瞪著她,四目相對,兩人都受驚不小。

"哦,這是我們公司的新老闆祝總。"劉凱波介紹說。

冷翠只有一個念頭,想從落地大窗跳下去。

"這麼巧,我們又見面了?"新老闆果然跟裴勇俊有幾分神似,不動聲色,眼中卻閃爍著驚喜,瞅著冷翠微笑。

中午,冷翠奉命陪幾個老總吃飯。甲殼蟲就坐她旁邊,劉凱波安排的,意圖很明顯,希望新老闆能照應著冷翠。而冷翠壓根就不敢看她的新老闆,說是老闆,其實也不是直接的。席間,冷翠得知這個祝總是個什麼集團的總裁,以給朋友幫忙的形式收購了她現在上班的這家公司,他自己是不會直接參與經營的,他旗下的公司聽說有好幾個,他派了個老娘們來接管這邊的生意。其實也不老,四十歲上下,也是香港過來的,皮膚保養得很好,跟唐僧肉似的,就坐冷翠的旁邊,香水用得很濃,熏得冷翠毫無食慾。

怎麼是個老娘們呢?冷翠心裡直犯嘀咕。

而坐她左邊的祝總——甲殼蟲,吃飯的時候一直就冷冷的,不怎麼搭理人,就是笑,也笑得很收斂。這傢伙傲得很。但看得出,在座的幾個老總都有巴結討好他的嫌疑,他說什麼,那幾個都點頭稱是,除了劉凱波。

劉凱波的注意力都在冷翠身上,很關照,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就按她的口味點了好幾樣菜擱她面前,就差沒直接給她夾菜盛湯。

甲殼蟲還是不動聲色,目光卻很刺人,時不時地落在劉凱波身上。

午宴過後,冷翠如釋重負,拔腿就閃到了洗手間。

這樣的場合,她厭惡至極。

從洗手間出來,迎面就跟甲殼蟲撞上,確切地說,可能是甲殼蟲在走道上等著她,雙手抱胸,高昂著頭,不可一世的樣子真不像是站在洗手間門口,冷翠覺得,他應該站到白宮的草坪上去,跟小布什握個手什麼的。

"祝,祝總,您親自來上洗手間?"話一出口,冷翠就覺得自己該掌嘴,這話是從一個相聲聽來的,怎麼用到這兒了。

甲殼蟲一臉愕然,顯然沒聽明白冷翠的話,愣了幾秒,明白過來了,臉上說不出是種什麼表情,"那冷小姐的意思,我還可以找人來替我上洗手間?"

"呃,不,不是這意思,開玩笑的。"冷翠的臉開始發燒,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撤,剛轉過身,甲殼蟲叫住她:"冷小姐,昨天謝謝你的盛情,哪天有空,請你喝茶,以表謝意。"

冷翠背心一陣冷汗。不管他了,趕緊走。

可是他又在後面問了句:"冷翠,你有沒有去過佛羅倫薩?"

他沒有叫"冷小姐",而是叫她冷翠。

冷翠轉過臉,連連晃腦袋,"那種地方我怎麼去過,我沒出過國。"

甲殼蟲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變幻不定:"嗯,有機會帶你去,不不錯的一個城市。"

冷翠回家的時候坐在巴士上,反覆回想甲殼蟲的眼神,還是捉摸不透,這男人看似難以接近,可目光深處卻有種火山爆發般的衝動,壓抑著。隔著很遠的距離,冷翠都感受到那種灼熱,似要跟她同歸於盡。

他在冷翠的臉上發現了什麼?為何那麼興奮?

冷翠懶得想了,她決定辭職,在那個老娘們手下幹活,可不是鬧著玩的,女人狠起來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況且那個甲殼蟲也不是什麼善類,躲遠一點為好。進了門,她習慣性地踢掉高跟鞋,就在客廳脫下了外面的連身裙,裡面是條白色吊帶絲綢襯裙,冷翠經常當睡衣穿的,剛脫下,屋內閃出一個人,嚇得她一聲尖叫,還能有誰,文弘毅!

冷翠忙不迭地逃回自己的屋,這才想起屋裡住了個男人。

活該吧!想錢想瘋了,還是想男人想瘋了?

換好衣服出來,文弘毅正斜靠在沙發上打電話,不愧是國外回來的,一口流利的洋文不說,渾身上下都洋味十足。這傢伙還是蠻帥的,留著個板寸頭,皮膚偏黑,但膚色很健康,五官輪廓分明,尤其是眼眶,很深邃,怎麼看都有點眼熟,像哪個男演員,冷翠一時想不起名字。"先生,你應該注意,這屋裡住著女性,怎麼能這麼冒失呢?"冷翠瞧他那慵懶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文弘毅剛打完電話,愣了愣,明白所指,咧嘴笑了起來:"小姐,我沒見過女人的身體嗎?在意大利的海濱城市,在沙灘,男女都是不著裝的……"

冷翠嘴巴張著,很漂亮的一個"O"形。

文弘毅瞧著她的樣子覺得好笑,拿起本英文雜誌翻了起來,說,"當然,我剛回來,可能生活習慣上還得適應這邊,如有冒犯,還請多包括……"

"是包涵。"冷翠嘴巴一撇。

"抱歉,我的中文也要適應。"

"才不過多久,就忘了自己祖宗講什麼話了。"

"你說話很刻薄。"文弘毅有些不滿。

冷翠則忽然對他國外的生活很感興趣起來,"你在意大利?哪座城市?"

"佛羅倫薩。"

……

"我在那邊做建築設計。"

"佛羅倫薩?"冷翠覺得納悶,這是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座城市的名字。

文弘毅自顧介紹起來:"我一直在那邊做項目的,這次回來,也不會待很長時間,過兩個月還得回去。"

"你在那邊薪水一定很高吧?"這是冷翠感興趣的。

"也不算高,每個月也就八九萬的樣子。"

"八九萬……美元?"

"歐元。"

冷翠眼皮一翻,立即後悔,還當收他每月五千美金的房租已經很貴了,可人家每月八九萬歐元呢,早知道就該找他多收點。

第二天,冷翠情緒低落地上班,準確地說,是最後一天上班。她已經下定決心辭職,一進辦公室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裝箱。她忽然特別理解劉凱波走時的依依不捨,是啊,怎麼著也在這干了四年,付出了很多心血,也獲得了很多實際上的利益,要說完全沒感情那是假的。可人生的變故說來就來,還來得這麼快,讓人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除了辭職,冷翠想不到還有別的選擇。

洛寧瞧著她不明其意:"你幹什麼?"

"打包,回老家。"

"沒事吧你?"

"沒事,就是不想幹了。"

"毛病吧,幹得好好的呢。"

正說著,秘書室的羅葉打電話來,說總裁有請。

十分鐘後,冷翠站到了甲殼蟲的辦公桌前。

甲殼蟲穿了件淺米色的夏款西裝,帶著無邊眼鏡,手裡夾著支雪茄,氣定神閒地吞雲吐霧:"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麼嗎?"

"不知道。"

"給你看份合同。"

說著把一份文書推到她面前,"仔細看看裡面的條款。"

冷翠拿起一看,頭皮發麻,這正是當初來公司時跟劉凱波簽的合同,期限為五年,除非雙方協商,否則若冷翠單方面離職,將賠償在職期間的雙倍薪水,也就是說,如果冷翠現在辭職,她將賠給公司她在這裡工作四年的雙倍薪水,是劉凱波為了限製冷翠以後隨意跳槽的。當時簽這合同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抗拒過,但條件實在太誘人了,不僅是高於她原來上班的那家公司三倍的薪水,還免費提供公寓,報銷交通費、醫療費等等,並將冷翠的戶口從老家遷過來,同時,冷翠每在公司工作一年,薪水上浮30%,工作時間越長,上浮的比率越高,最誘人的是,工作達五年後,公司將無償贈與一定比率的股份,年底可以分紅的……

她冷翠不是神仙,當時涉世未深,哪會拒絕得了如此誘人的條件,而且簽約後劉凱波待她一直不薄,兩人漸漸地也就忘記了合同這回事,冷翠幾次提出辭職,劉凱波也沒拿出過合同威脅她,只是好言相勸,以加薪水來誘惑冷翠留下。可人算不如天算,冷翠之前拿到的薪水越高,她若離職賠得就越多,這個死劉凱波,明擺著就是設計好了圈套讓她往裡跳,他原來的用意是希望冷翠永遠留在他身邊,用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說,"得不到,看到也算是安慰了"。

誰知公司被老闆賣了,賣給了甲殼蟲,勞苦功高的老劉被調走,如意算盤落空。劉凱波倒沒什麼,換個地方一樣當他的老總,可害慘了冷翠,這紙合同差不多成了她的賣身契,現在竟被甲殼蟲翻到了。

冷翠覺得,她這輩子最恨的人應該是劉凱波。

而且,甲殼蟲怎麼知道她要辭職的?

"怎麼樣,冷小姐,你是賠呢,還是留?"甲殼蟲這個時候是一點也不含糊,手指輕敲著辦公桌,指間碩大的藍寶石戒指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冷翠已經歇菜,怏怏地說:"我賣給公司了,行不?"

"準確地說,是賣給我了,因為公司是我的。"

這男人也太狂了!

"那您是要我給您當僕人呢,還是當門童?"事已至此,冷翠反倒不怕了。

甲殼蟲呵呵笑了起來,一口耀眼的白牙,"你猜呢?或者說,你覺得你可以給我做什麼?"

"冷翠無德無能,大概只夠掃掃廁所,拖拖地什麼的。"

"那太屈才了。"甲殼蟲連連搖頭。

"我只能做這個,明天,不,今天我就去掃廁所。"冷翠說得跟真的似的。

甲殼蟲笑得邪乎:"我的女人怎麼能去掃廁所,那是別人做的。"

"你,你說什麼?你的女人?"

"當然,你已經賣給我了,當然是我的女人。"

冷翠牙齒咬得咯咯響,骨頭也發癢,多虧是修煉了多年,否則早衝上前就是一拳了,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而甲殼蟲這時候已經完全攤牌,微笑著看著她說:"冷翠,你只有一樣工作可以做,就是做我的女人,OK?"

"……"

"有什麼想法?"

冷翠回答:"我想死。"

"你想死?OK,想死在哪裡,怎麼個死法,我一定如你的願。"

甲殼蟲冷冷注視著冷翠,眼神透著狠勁:"上帝把你送到我面前,你休想輕易溜走,五年,我等了你五年,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我要把我所受過的所有的痛全部還給你,連本帶利!你懂嗎?"

冷翠聽傻了,五年,怎麼又是這話?

她怎麼讓他等了五年,此前她壓根就不認識他啊。

"別說你不認識我,即便你不是你,但我還是我,你欠我的必須還給我!"甲殼蟲湊到她耳根,一字一句地說,"怎麼還,你沒有決定權,決定權在我,OK,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冷翠完全摸不著方向了。

"不懂沒關係,我會讓你懂的。"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甲殼蟲逼視她:"也許是,但上帝憐憫我,將一個一模一樣的她送到我面前,我豈會錯過?"

冷翠還是不明其意:"她,她是誰,我怎麼跟她一模一樣了啊?"

"那是……這輩子我最不能原諒的人。"

這句話從他嘴裡吐出來,竟夾著地獄的氣息。

一模一樣的人?

這世上真有跟她一模一樣的人?

《愛,在你轉身時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