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好沒有再接話,慕一洵也沒有再問,他挪開了目光。
正好綠燈亮了,前面的車子陸續挪動起來,他安靜地目視前方,就此結束了閒聊。
不遠處的出租車還放著蔡琴的那首《渡口》
讓我與你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從此生根
華年從此停頓
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
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任務也不算緊張,慕一洵僅接了一份私人邀約,為一位低調的富豪作畫,該為富豪在隨行人員的陪同下親自來工作室見慕一洵,曾好第一眼看見這位老人家就覺得面熟,在腦海裡搜了搜,立刻有了答案,他不就是那日在藝術館劇場和慕一洵親切擁抱的老人嗎?
為了更好地完成作品,慕一洵延長了每天下午作畫的時間,從原來的兩點到四點變成了兩點到五點,有時候到了下班的點,曾好看隔壁的門還是關著的,那塊「請勿打擾」的牌子依舊掛在門口。
她不敢打斷他的創作過程,輕手輕腳地走出辦公室,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不過會在公車上發給短信給他,說明自己先走了,讓他別忘記吃晚飯。
楚嬴也常來工作室,不過大多數時候碰上慕一洵在作畫,他吃了閉門羹就跑到曾好這邊閒聊八卦,順便偷吃曾好桌子上的零食。
「好好妹妹,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慕一洵的遠方表親?」
曾好撲哧笑了,搖頭:「我說了好多遍了,真不是。」
「之前也不認識他?」
「完全不認識。」曾好說,「來這裡是我們朱老師推薦的,朱老師是我原來的班主任兼就業指導中心的老師,負責我們這屆的就業問題。」她想了想繼續說,「因為我有考研的任務,本來計劃去短工,一邊工作一邊複習,不過朱老師說這裡的工作量不大,工作內容也和行政管理沾邊,比較適合我,就鼓勵我來試試看。」
「工作內容不多,高薪,還可以吃這麼多零食。」楚嬴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慕一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慷慨,大方了?」
臨走前,楚嬴留下兩張演唱會的門票:「幫我交給慕一洵,讓他務必去捧場。」
曾好看了看門票,是北方的一個搖滾樂團的演唱會,樂團名字叫做:第七日。時間是後天晚上七點整,地點在市體育中心。
等慕一洵結束創作,洗完了手出來時,曾好過去將演唱會的門票遞給他。
他接過後低頭看了一眼內容。
「楚先生說讓您務必去捧場。」
他點了點頭,隨即將兩張門票放在桌子上。
到了後天下班的時候,曾好拎著包出去,正巧慕一洵也走出來,手裡握著汽車鑰匙。
「慕一洵,別忘記去看演唱會,七點整,在市體育中心。」曾好微笑地提醒。
慕一洵點了點頭,反手拉上門,修長的身材在走廊暖色的壁燈投射下,映在白牆上呈現完美的剪影。
「你是和朋友一起去吧?」
「沒約朋友。」慕一洵的聲音有些啞。
曾好猜他今天又抽過煙了,他是典型的一抽煙,聲音就會變得沉沉啞啞的。
「你想去看嗎?」他很自然地問了一句。
曾好還未反應過來,慕一洵繼續說:「如果你對搖滾有興趣的話。」
*
趕到市體育中心的時候時間是六點二十分,慕一洵在體育中心門口的眾多餐館裡挑了一家看上去環境最乾淨的,帶曾好進去吃東西。
等到六點四十五分,准許進場,曾好就跟在慕一洵後面,隨著人群慢慢地,有秩序地前進。
他們找到座位後坐下,慕一洵將手裡的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曾好喝了口水,笑著說「搖滾的話,我就聽過齊柏林飛船和鮑勃迪倫,還有……我想起來了,讀書的時候教數學的女老師很迷崔健,常常課間的時候拿出小收音機播他的歌給全班同學聽,其中有一首花房姑娘,裡面有句歌詞是,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她說著,手托起了下巴,悶聲:「不過我還是不懂搖滾,感覺搖滾很複雜。」
慕一洵將自己的礦泉水放在座位邊上,疊起腿,雙手交疊在膝蓋上,背脊很挺:「先聽聽看吧。」
曾好低頭翻了翻入場時贈送的一份屬於第七日樂團的簡介:「說實話,我第一次聽說這個樂團的名字。」
「他們很年輕,起初是以實驗性樂團的性質湊在一起的。」
「你認識他們?」
「他們之前在英國的地鐵賣唱,每次去畫廊交作品,都會碰到他們。」慕一洵解釋,「因為都是中國人,碰到了就會聊幾句。不過算不上很熟,只是見面會打招呼的朋友。」
演唱會從七點整正式開始到十點整結束。
結束的時候曾好的耳膜有些疼。她第一次現場聽搖滾樂演唱會,整顆心幾乎被那怒放的音樂擊得支離破碎。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搖滾的震撼力,尤其是結尾翻唱的那首she』sgone讓她在不知不覺中眼眶濕潤起來,而慕一洵遞過來的紙巾讓她有些被識破的尷尬。
「謝謝。」
黑暗中他側了側身子,似乎很低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笑聲並沒有淹沒於巨大的音樂震動中,反而很有存在感。
只是她側過頭看他的時候,他神情沉靜,完全專注在音樂中。
那剛才的笑聲,真的是她的錯覺?
夏季的夜晚溫度很高,慕一洵和曾好出來的時候,立刻感覺一陣熱浪撲過來。
曾好正說「好熱」的時候,慕一洵的餘光瞟見了她鼻端下的一道紅色,她自己未發現,依舊拿著主辦方贈送的一片塑料扇子狂扇風。
「曾好。」他輕皺眉頭,「快坐下,別動。」
「啊?」
他示意她坐在身後的花壇上,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鼻翼往後腦勺的方向按她鼻翼的兩側,因為有點用力,曾好覺得疼。
「你流鼻血了。」他離得她很近,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鋪開在自己臉上,有些癢癢的。
曾好一聽本能地要抬頭。
「別抬頭。」他阻止她,「流鼻血不能抬頭,否則鼻腔內流出的血會流到咽喉部位,胃會不舒服。」
他讓她保持稍微前傾的姿勢,持續按壓她的鼻翼。這期間,曾好的眼睛和他的眼睛離的很近,慕一洵晶瑩,璀璨的晶狀體就在她眼前,比通透的裸鑽還好看。他按壓她鼻翼的指腹微涼,和清泉一般,擦過她熱乎乎的肌膚腠理,瞬間帶來了薄荷般的涼爽。
三分鐘後,他鬆開她的鼻子,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藉著路燈檢查她鼻腔的狀況。
「等一等。」他鬆開手,起身,快步走向另一邊,似乎去買東西。
半分鐘後就拿著一瓶冰水和濕紙巾回來,俯下身,手輕按曾好的後腦勺,示意她低頭,然後擰開冰水的瓶蓋,拆開濕巾的包裝紙,拿出濕巾,將冰水倒在濕巾上,再用冰涼的濕巾幫曾好擦了擦臉。
完畢後,才低聲問:「舒服點了嗎?」
曾好點頭:「嗯,舒服多了,剛才真的太悶了。」
「坐一會我們再走。」
他們並排坐了一會,慕一洵低頭拿出手機,開機後發現有幾個未讀短信,一一回復。
曾好不敢抬頭也不敢低頭,生怕再次流鼻血,只好保持前傾的姿勢,一動不動。
卡嚓一聲,一片葉子擦過她的耳畔掉在她的腿上,她伸手捏起來,轉了轉葉柄。慕一洵在她身邊輕咳了一聲,又伸了伸長腿。隨著他的動靜,曾好的心尖泛起了細細的漣漪,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是突然間的,發現待在慕一洵身邊,挺有安全感的。
他似乎很會照顧女生,他似乎很值得信賴……他似乎很強大,什麼都懂,什麼都可以處理得很好。
「好好?」
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曾好回過神來,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夏奈。
「奈奈。」她舉手揮了揮。
夏奈快步朝她和慕一洵的方向走來,似乎已經認出了坐在曾好身邊的男人的身份,她腳步匆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忐忑,甚至連耳廓都泛上一層潮紅。
「好好,你怎麼在這裡?」夏奈問出口的同時,慕一洵抬眸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她分明感覺自己的心臟驟然就停了一下。
一直以來,她的精神偶像,她的藝術信仰,她的神,就在她面前。
「哦,我們剛才在體育館裡看了場演唱會。」曾好起身,為他們互相介紹道,「她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那位你的鐵粉夏奈。奈奈,他就是慕一洵。」
「您好,我是夏奈,我一直很喜歡您的作品。」夏奈伸出手,聲音有些發顫,「我收藏了您所有的畫集,一直在學習和研究。」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慕一洵伸手,和夏奈輕輕地握了握。
夏奈怔怔地看著慕一洵,心跳快蹦出胸口,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而不遠處習煥文的車子已經停在路口,他搖下車窗喊了夏奈的名字,夏奈聽到他的聲音,才意識到他已經取了車開過來了。
「那我先走了……好好,我們手機聯繫。」夏奈對曾好笑了笑,然後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慕一洵,「很高興有機會見到你本人。」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慕一洵回應。
*
習煥文送夏奈回家,一路上,夏奈的頭微微靠在車窗上,安靜地垂下眼眸,沒說一句話。
到了公寓樓下,習煥文停車熄火,湊過去幫夏奈解開安全帶,並照例貼過去親吻她的臉蛋。
夏奈卻及時側過頭,躲開了他的吻。
「怎麼了?奈奈,心情不好嗎?」習煥文溫聲。
「習煥文,我們結束吧。」
習煥文強笑:「什麼意思?」
夏奈轉過來,看著他,輕聲地說:「我試過了也努力過了,但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我無法投入和你的感情裡去。所以,我們到此為止。」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在你沒有找到意中人之前,我有追求你的資格,也有留在你身邊的機會。」
「如果我說我已經找到了那個人呢?」
習煥文一怔,本能地搖頭:「不可能,你在騙我。」
「我沒有騙你。」夏奈的聲音輕而急切,「我遇見他了。僅僅一眼,我就確定他是我要找的人,我看他的時候,和他說話的時候,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我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習煥文沉默。
「以前他離我太遠了,現在他就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我不能錯過。如果錯過,我會後悔一輩子的。」夏奈挪開視線,看著窗外的夜景,「趁著現在年輕,我要爭取一下。」
「可是這個人喜歡你嗎?」習煥文眼眸裡流露出的情緒十分難堪。
夏奈的目光一頓,隨即說:「他現在還不瞭解我,但是既然我決定要去爭取他,我就必須有信心。我夏奈絕不是會認輸的人。」
夏奈嬌美的容顏此刻如同一顆夜明珠,在夜色中發出柔亮的光芒,這是屬於少女動情的光芒,習煥文從沒見過這樣的夏奈。此刻他心裡的痛楚無法形容,自己一直努力追求,為之奮鬥的女孩竟然輕易地說,她要去爭取一個僅僅一眼就動心的男人。
「那好,我接受。」習煥文歎氣,「但我說不出祝福的話。」
他伸手攏了攏夏奈烏黑柔亮的長髮:「算我小心眼吧,我說不出違心話。不過,奈奈你記住,不管怎麼樣,我都在你身後。」
*
曾好睡前發了一條短信給慕一洵。
「謝謝你請我看演唱會,我被第七日的聲音震撼到了,不知道如何形容,有種情緒被宣洩出來的快感。總之,我想自己以後也會喜歡搖滾樂的。」
發送完畢後,曾好就等著慕一洵的回復,誰知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回復,她時不時地拿起手機,打開短信文件夾,卻一直沒有新信息提示,情緒有些失落。
凌晨一點多,曾好從睡夢中醒來,下床去洗手間,餘光突然掃到床櫃上的手機屏幕在發亮,隨即就是一聲短信提示。
她立刻拿過來打開一看。
「搖滾不死,樂與怒永在。」—慕一洵。
經典,言簡意賅的一句話,無數人被感動過,無數人銘記在心且為之奮鬥。
曾好的心就這樣不受控制地暖了起來。
她久久地看著屏幕上慕一洵三個字,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出現了。
睡前趙淺還開她玩笑:「喲,和慕大師約會去了?」
她否認說:「不是,他只是帶我去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搖滾。」
「那是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
她默認。
「一起共進晚餐,浪漫地看演唱會,還體貼地送你回家。」趙淺笑得更樂了,「這不就是標準的約會流程嗎?」
「……」
突然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是和慕大師約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