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你茶樓」在湖景區,風光不錯,只是人很多,略顯嘈雜。
趙理是典型的技術宅男,穿著休閒隨意,個子不高,身材偏瘦,皮膚有些白,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慢條斯理,聲音輕柔,看你的時候眼鏡會浮現一些害羞。
一開始,曾好對他的印象不錯,疑惑為何這樣的大男生相親無數次還沒將自己推銷出去。
漸漸地,她似乎找到了原因。和趙理交談的時間越久越會發現他溫和的外表下,骨子裡是有很強的佔有慾,譬如當談及某些問題—
「你準備考研?你學的是行政管理吧,我有個朋友的妹妹也是這個專業的研究生,說讀研完全是浪費時間,她研究生畢業後找的工作和本科生的沒什麼區別,薪資待遇差不多。」趙理依舊在微笑,但眼眸裡傳遞出很認真的光芒,「你是女孩子,何必將自己的目標定得那麼高?女孩子找一份簡單,輕鬆,穩定的工作就好了,等結婚生子後,精力用在家庭上,會更有成就感的。」
曾好:「是嗎?」
趙理點頭:「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女孩子不用在事業上有多大的目標。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傾向男性的,女性如果要獲得認可很難,有時候還需要另闢蹊徑,做些特殊的交易。這又是何必呢?社會固來有對男女的分工,賺錢,獲取社會地位是男人的事情,照顧家庭是女人的事情。作為女孩子,為什麼要出去逞強呢?」
「所以,你覺得女人就應該乖乖在家做飯做菜,生兒育女,為男人打理好生活的一切,是這樣嗎?」
趙理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我是這麼想的。」
曾好沉默。
「當然也不是說被關在家裡,你也有出去見朋友,聊天,打牌,喝下午茶的自由,前提是將家裡的一切照顧好。」趙理說,「也許我現在這麼說,你會覺得我有大男子主義,等你再大幾歲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大部分男人心裡想的。男人打心裡希望有個溫柔,善解人意,全心全意照顧家庭的妻子,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得為家庭做出妥協,總之,一切以家庭為先。」
曾好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腦海裡浮現,往後的數十年,她日復一日地在家做飯,洗衣服,哄懷裡的孩子。
「我尊重你的想法。」曾好說,「不過我暫時做不到你要求的那些,我會考研,也會有別的追求,我認為女人的價值並不只是體現在照顧家庭上……總之,我們的想法差得挺多的,不適合做男女朋友。」
趙理聳了聳肩膀,輕笑了一下:「沒事,我覺得相親就該誠實,將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省的以後大家為此產生分歧,鬧出更大的不愉快。」
後來,就沒什麼可聊了,象徵性地坐了二十多分鐘,趙理結賬,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緣來是你」茶樓。
趙理還挺有禮數提出送曾好回公司,曾好婉拒,說自己想走一走。
午後的陽光熾熱,投射在臉上,整張臉都燙起來,眼皮沉沉得有些睜不開。曾好漫無目的地走在湖景區的石道上。
她為什麼如此果斷地拒絕趙理?是因為自己壓根沒有做好戀愛的準備,還是因為其他的?
趙理的那番言論的確是大男子主義,但也是他個人,值得尊重的想法,為什麼聽他說話的時候,她心裡不可控制地反感?
也許和他面對面坐著,公事公辦地談彼此即將履行的義務,遵守的規則的時候,她不由地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有自己的夢想,他專注,執著,眉眼耀眼如日食。他不會說「我需要一個妻子幫我打理後院,她得為家庭做犧牲,女人本來就不需要在事業上有所追求」,他絕對不會。
他會尊重你的意願,他會告訴你,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對面走來的大人和小孩的歡聲笑語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眸看到一個紮著辮子,胖乎乎的小女孩握著一隻風車,鼓起腮幫子使勁地吹,拉著她的父親低頭,十分寵溺地看著她微笑。
曾好突然發現,視線所及之處都是成雙成對的,或者是情侶,或者是父子,或者是好姐妹,只有她形單隻影。
她加快步伐,很快走出了湖景區步行公園,抵達出口,她想打車回寫字樓,卻很不巧,這個時間段仍處於出租車交班的高峰,大部分車子都拒載。
她只好去找公車站。
離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一輛阿斯頓馬丁因為超速被吃罰單,交警正在開單子,車裡的越錫廷懶洋洋地等著,餘光瞟見了走在對面的曾好。
曾好走路時,微微低頭,像是可以在地上撿到金幣似的,那會她背雙肩包,雙手會扶在兩側包帶上,步伐輕盈。現在她依舊微微低頭,斜跨了一隻淺色格子的小包,一手扶著包帶,一手輕輕晃著,步伐輕快。
她成熟了不少。
離公車站牌還有幾百米的路,曾好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一點,只要順利趕上車,就不會遲到。
她沒察覺,身後的那輛阿斯頓馬丁緩緩地跟上來。
「曾好。」沉穩,清凜的聲音。
她一怔,隨即緩緩側過身。
越錫廷一手緩緩地扶著方向盤,一手擱在車窗稜上,短髮硬朗,眉眼剛毅。
他近距離地看她,發現她真的瘦了很多,以前的嬰兒肥完全沒有了,五官深刻了,神色也鎮定,成熟了許多。
「如果你有困難,可以找我幫忙。」他說,「我的手機號是—
「沒這個必要。」曾好挺直背脊,目光平靜,倔強地對著他的臉,情緒很緊張,但思緒邏輯卻非常清楚,「我永遠不會找你幫忙。」
這麼多年後,她第一次正式和他面對面,如果說之前還誤以為自己沒放下,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她傻過一次,絕對不能再傻第二次。
當年,父親的企業一夜傾塌,她不相信那是他的策劃,她跑去他的公寓樓下等他,他避而不見。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一個月,她雷打不動地在那裡等他,等他出現,對她說一句「傻瓜,那些當然不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
結果,他沒有出現,默認了他的所作所為。
直到離高考還有一周的時間,她再次見到他,隔著一條街,她拚命追上去,他當時和幾個朋友談笑風生,她費力跑,唯恐速度慢了,他就消失不見了。她邊喊他的名字邊跑上去,到了他面前,本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氣喘吁吁:「越……哥哥……」
越錫廷一怔,冷漠地垂下眼簾,掃了她的臉:「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我找不到你,你手機關了,你也不回公寓!」曾好急得眼睛都紅了,「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依舊眉目如畫,沉靜地看著她,隨即嘲笑似的口吻:「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怎麼還來粘我呢?」
說話的同時,冷靜地撇開她抓著他的手,有些羞辱性地用手背輕撩她的下巴,冷瞳黝黑犀利。
「曾好,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真的喜歡你?你這樣乳臭未乾的孩子,哪裡值得我喜歡?」
一句話就是一個重創,曾好再傻也明白了,父親公司裡的幾個叔叔說的是真的,作為職業經理人的越錫廷,和競爭對手裡應外合,挖了一個坑,讓父親公司的運作陷入了癱瘓,他趁機緊鑼密鼓地收購二級市場的股票,最終達到了控股的目的。他精密部署了兩年時間,步步為營,最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成為公司第一股東。
達到目的後,她曾好就不再是他溫柔以待,千哄萬哄的「小公主」了。卸下面具,他露出了城府極深,有手腕,有謀略的一面,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他根本不屑理會。
曾好以前不相信人和人相處得久了,會完全沒有真情,直到越錫廷身體力行地「教育」了她。在她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願意寵她,哄她,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法子摘下來,待她沒有了利用價值,他立刻視如敝屣。
後來,她又輾轉知道了越錫廷早有心上人,是一個單純,美麗,優越的女孩,也是他真正的「小公主」,他整顆心都在那個女孩身上,除了她之外,不會多看別人一眼。
回過頭來,再看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的臉上早沒有了當年大哥哥對小妹妹的溫柔相待,他冷峻,莫測,難以琢磨。
「曾好,你何必再逞強。」越錫廷說,「想想自己老家的爺爺奶奶,想想自己現在住的地方,穿的是什麼。」他加重了語氣,「你確定自己一個人可以?真的不需要任何幫助?」
「我就算需要幫助,也不需要你的幫助。」曾好說,「我上過你一次當了,不會傻到再上一次。」
越錫廷笑了,眼角漾開淺淺的笑紋,像是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般。
「你還是不夠成熟,如果你成熟,就應該懂得向我索取點什麼,而不是還記著那麼久之前的事情,拿不起,又放不下。」他的目光清銳,帶著高位者對底下人的憐憫,「你如果現在提出需要我做什麼,我會答應你,就算是利用我心裡那點小愧疚,你都應該對我直言,你需要什麼幫助。」
「別賭氣好嗎?小姑娘,你得考慮清楚了。」他繼續說。
「我不需要。」曾好冷然,「我可以過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你的憐憫和施捨。越總,我不是你的下屬,也不是你的後輩,你沒必要對我諄諄教誨。」
越錫廷聞言輕佻眉峰,目光一折:「看來是我多事了,我總覺得你很需要我的幫助。」
他故意加重了「需要」兩字,目光逼人,帶著一種威懾力。
曾好無動於衷。
他嘴角彎起一個優雅的弧度,收回手臂,看了看腕表的時間,然後搖上窗,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