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沖靈老道又上來,仍是寫了符文給綠瞳殭屍。
巧兒就突發奇想,如果我也學會了這殄文,不就可以和它說話了嗎?她歪著腦袋想了一陣,伸手想把棺中正在瞇眼打盹的綠瞳殭屍推醒,綠瞳殭屍對於她的突發奇想早已是屢見不鮮,它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
巧兒推了半天沒反應,也有些狐疑,湊近了仔細去看,發現它竟然在裝睡!
……
她趴在它身上,又往上蹭了蹭去摸它的耳朵:「你教我寫那個殄文好不好?」
綠瞳殭屍閉著眼睛,儼然裝死,一動不動。
巧兒去扯它的耳朵:「聽見沒有啊!」
半晌,它聽見沒什麼動靜了,悄悄睜開眼睛,正碰上睜大眼睛瞪它的巧兒。
它伸手把扯著自己耳朵的手扒開,巧兒又湊近它:「教我吧。」
它聽不怎麼懂,巧兒於是將棺材蓋掀了,從裡面爬出來,點上洞壁的火把,把沖靈老道留在棺前的符紙拿起來在它跟前比劃,它也將那符紙接過來,在巧兒面前比劃。
巧兒汗:「我不是跟你玩啦,你教我學寫這個吧?」
綠瞳殭屍看了她一陣,仍不解其意,巧兒將那符紙上怪異的字體在山洞的泥地上一筆一畫、歪歪斜斜地臨出來:「寫字,知道嗎?你教我吧!」
那殭屍這次似是明白了,它接過那符紙,歪著腦袋、瞇著眼睛想了一陣,終於以指代筆,在洞口的浮土上寫字,字寫完了,巧兒照著寫了兩遍,它很高興的模樣。巧兒卻費解了:「這個字什麼意思啊!」
綠瞳殭屍似也知道她不懂,在洞口來來回回走了兩圈,它突然「啊」的一聲,倒在地上,死了。
巧兒興奮了:「這是個死字?」
她也學綠瞳殭屍一般,「啊」地一聲倒地,死了。綠瞳殭屍狐疑地伸手戳了戳她,一人一屍在洞裡玩鬧不休。
自此,這個冬天巧兒就有了可以打發時間的事——習字。
洞壁浮土上滿是她的字跡,最開始十分拙劣,但她習得非常認真,這些字的意思,往往是它比劃她猜,或許並不準確,但是大體意思她還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白日棺中實在無聊,它也樂得教她以解悶。殄文在坊間流傳的並不多,大多時候只能書以簡短詞語——那畢竟是妖邪之物的母語,世人縱然聰穎,但流傳下來的也不過五六千字,哪有它懂得多來?
是以巧兒請的這個教書先生,實在是不錯。
而巧兒從小家貧,在柳員外府上更是做慣粗活,習字她也是第一次,是以最開始老是記不住。綠瞳殭屍一不耐煩就瞇眼裝死,一動不動。
它把這當作陪她做遊戲,只有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能耐心地教她。巧兒只得百般討好它,每每抱著它的脖子就誇它:「起來嘛,我知道你最好了,最男人了,不要生氣了,我會很認真的啦。你起來嘛……」
它喜歡她這樣貼著它的耳朵輕聲說話,於是每次惹它生氣了再左右哄哄,它便會起來再教她。
時間一長,巧兒也就知道,它吃軟不吃硬的。於是經常的就遞個果子什麼的給它示好,它自然是不吃果子的,但是對於任何食物先遞給自己這一條,它明顯非常高興,於是後面教她寫字也會認真些。
而那些給它的果子,最終仍是一個不少地落到了巧兒嘴裡。巧兒想著或許這就是人們都喜歡拜神的道理——這東西獻上去了,神頂多也就是看看,找點優越感,而最終還是人自己吃了。
所以說,這世上實在是再沒有比拜神更划算的事。
某日夜,綠瞳殭屍仍馱著巧兒去四十里外的襄陽城搗亂,回來時綠瞳殭屍覺出一處靈氣充沛,遂停下吐納天地靈氣,巧兒在旁邊玩耍。
突然後面深草亂樹中傳來人聲,隱隱夾雜著野獸般的低嚎。巧兒伸頭去看,但綠瞳殭屍的動作比她快太多,她頭還未伸出去,已經再度騎在它脖子上。
處得高,她便看見原是兩個道人在鬥一個殭屍,那殭屍躲閃著符火,動作甚為靈活,看得出來也有些道行。
綠瞳殭屍自然也已經看見,在後面站了一會,眼見那殭屍快要不敵,巧兒便有些於心不忍。
她聽過這些邪物的傳說,那些傳說裡面,殭屍鬼怪總是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的。可是在傳說之外,它們也是很可憐的,人類、並沒有傳說裡描寫得那麼弱小,那些動不動就福澤天下、拯救蒼生的傳說其實很可笑。人類一個十歲孩童的智商,需要那些神靈妖魔潛心修煉多少年?
人類壽命雖短,但繁殖速度遠比神靈妖魔迅速,所以若論種族延續,多年以後,或許神靈會隕落,或許妖魔會寂滅,但是人類,必然能夠代代傳承,生生不息。
巧兒看這只即將被人類捕殺的殭屍時,心中就是一個強者對於弱者的同情。你看,其實人類從來不需要誰去救贖,野獸吃人,於是有獵人;殭屍吸血,於是有道士。
無數善男信女可笑的乞求神靈的庇護,殊不知最強的力量,其實在於人類自己。人定勝天或許不一定全對,但是天要勝人、豈非更難?
綠瞳殭屍仍在暗處,兩個道人很快處理了那只殭屍,狼牙月隱進了雲層,那綠瞳殭屍突然跳出去,兩個道人也嚇了一跳,待得看清時更是面色大變——這、這殭屍眸泛綠光,顯然已是飛屍,更可怕的是它竟然馱著一個女子!
二道士對視一眼,俱是驚駭非常。雖然古書上亦有記載一些妖魔能夠被收服當座騎,但是能騎飛屍的會是何方神聖?
二人都不敢再耽擱,狼狽逃離。
那綠瞳殭屍在地上的野殭屍面前站了一陣,那殭屍並沒有死,仍在微微顫抖,巧兒以為它要施救,不料它伸手摁在野殭屍靈台,綠色的光從野殭屍天靈蓋湧出,流入它的身體。半晌巧兒才明白過來——它在吸取野殭屍的靈力。
那野殭屍終無力反抗,待綠瞳殭屍收手時,它已經一動不動,巧兒不知道它是不是死了,但是她很心寒:「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開口,也不顧它聽不懂:「你這是趁殭屍之危你懂不懂,何況它還是你的同類,你不幫它也就算了,怎麼還能落井下石?!你太過分了!」
綠瞳殭屍自然聽不懂她的話,仍是馱了她回山裡,巧兒卻一直耿耿於懷:「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不對,是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殭屍!!」
綠瞳殭屍似也覺得她聒噪,就低聲吼她,巧兒更生氣了:「你還敢吼我,我說得不對麼?!你這個卑鄙小人!不對,是卑鄙小殭屍!」
它就算是不懂她說什麼,卻也能聽出不是什麼好話,所以它也很生氣,就低低地咆哮。
一人一屍就這般雞同鴨吵架似的往回趕,兩隻都大光其火。回到山洞時巧兒還在賭氣,裹了四件棉襖。綠瞳殭屍就伸手去扯,巧兒就緊緊裹著也不理它。
它知道這個玩具很容易受傷,是以和她玩鬧時從不伸指甲,也不過分用力,於是扯了半天居然還沒扯下來。
它很是不解,瞪著眼睛去打量巧兒。巧兒偏了頭裝睡,它又扯了一陣,終於摸了她的手,在她掌心寫字,是殄文,翻譯過來巧兒能懂——怎麼啦?
巧兒在它胸口回復——我在生氣!
它伸手也想在巧兒胸口寫,巧兒羞憤,一巴掌將它的手拍了下去。
那一天,它在巧兒身上學到了一種情緒,叫賭氣。原來在事情結束之後,還可以繼續生氣。
巧兒的殄文學得並不多,它只能簡略地回她——所有的殭屍,只要能,都會這麼做。
這就是種族的差別,其實高等動物與低等動物的差距從來就不是能力智商,所謂萬靈之長,不過是因為他們受道德約束,懂禮儀廉恥,而它們不懂。
巧兒覺得這實在是很難溝通,她也找不到詞語來表達,只得作罷。綠瞳殭屍見她無動作,又伸手去扯她的棉衣。
巧兒不理它,它便一件又一件地扯,後來連最後貼身的一件都想扯了去,巧兒大憤,這才緊緊扯住領口重又和它搏鬥。
它見她又有了反應卻是十分高興的模樣,扯得越發歡了。
次日晨,沖靈老道進到山洞,火把點燃時他看見洞壁浮土上歪歪斜斜的字,不過看了一會兒,已是面色大變。
小道士也在看:「師父,這上面寫的什麼?」
沖靈老道心事重重地替巧兒換了飲食和水,那上面一些字,漸漸的連他也難以辨認,但他自然能夠看出那是什麼。
棺中巧兒仍趴在綠瞳殭屍身上,她有些害怕沖靈老道,一直緊緊貼著綠瞳殭屍不作聲,火把的松香味道隨光亮散開,洞中昏暗。
巧兒無意間對上他的目光,那眼中竟然帶了幾分殺機,巧兒打了個冷顫,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午間巧兒仍是習字,綠瞳殭屍心情不錯,教了她好幾個字,她在洞裡練習了許久,綠瞳殭屍在棺材裡看了一陣,終是忍不住,拍了拍棺材沿,示意她:過來睡。
巧兒還沒有習完,不樂意:「我還沒寫完呢,哪有你這樣的先生啊,專門教學生偷懶的。」
綠瞳殭屍更不樂意了,就過來抱了巧兒躺進去。巧兒掙不過它,只得伏趴在它身上。她實在是個非常勤奮的孩子,當下就在綠瞳殭屍胸口寫字和它勾通。
綠瞳殭屍偶爾也回她,她認得的不多,它便回復得極為簡短。只是一人一屍終於能夠勉強交流,綠瞳殭屍還是興奮的。它經常在巧兒手心裡寫字,巧兒就寫在它胸口。
時間久了便都有了默契,它甚至能聽懂她說的一些簡單語言,比如——討厭。
冬季正式來臨的時候,巧兒已經能夠跟綠瞳殭屍以這樣怪異的文字聊天。誰也不知道這種文字在妖魔邪靈之間如何傳承,但是當它們稍微有些道行的時候便略微能懂了,似是生來就會一般。
綠瞳殭屍並沒有同修,沉默了數百近千年,好容易得個能說話的,說是聊天,其實也就是扯扯閒話。
巧兒寫得最多的就是——不許踢被子!
山中的冬季寒冷漫長,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巧兒還趴在棺材裡睡覺。
紅瞳殭屍再來嚇她時被綠瞳殭屍撞了個正著,二屍又打了一架,紅瞳殭屍仍是逃竄而去。綠瞳殭屍剛自外面回來,偷了不知道哪家做的豆皮準備餵她。她看見它肩頭的雪花才知道下雪了。
雪花積在它肩頭卻並不融化,她習慣性地拿了干衣服替它擦拭:「看看,衣服都濕了,你不冷啊……」
她的嘀咕綠瞳殭屍聽不懂,但它確實是不會冷的。它遞了豆皮過去,巧兒接過來時還不忘教育它:「你不能再偷東西了,拿別人的東西是要給錢的,錢你懂麼!」
綠瞳殭屍自然是不懂,妖魔鬼怪是不花錢的,它們一般是能搶就搶,搶不了的就被別人搶。
巧兒坐在棺材裡吃豆皮,它卻又匆匆出去,這次回來帶了一框雞蛋。巧兒不解,它做了一個嚇唬她的動作,又撿了一個雞蛋,作了一個砸的動作。
巧兒迷惑地撿了一個雞蛋,叭地一聲砸它臉上,它「嗷」地吼了一聲,似被燙著了一般在洞裡亂蹦。
巧兒也急了,連忙扯了衣服替它擦拭,它又生了氣,低聲吼她,卻反被巧兒吼了回去:「我怎麼知道你們怕這個啊……啊,你是讓我用這個砸那個紅眼兒?」
她突然開心起來:「太好了,明晚我不和你出去了,我砸死它。哼,讓它天天來嚇我!!」
開心完畢,她又想到一件事:「我都告訴過你了人類的東西是要拿錢買的嗎……你就不能拿一天不去偷啊……」
也許是吸了野殭屍的靈力,綠瞳殭屍白日的狀態比以前好很多,但它依舊四處吸收靈氣。若是白天沖靈老道沒有布下任務,晚間它便帶著巧兒四處尋靈山秀水。
有時候這些地方已經早一步被其它妖邪之物所佔,巧兒便能親眼目睹一場精彩的武打戲。
她不知道這只綠瞳殭屍到底有多厲害,但是鬥爭中它從未敗過,都是對手負傷而逃。
它們從來不懂何為點到為止,武德更是放屁,爭鬥時陰招損招層出不窮,其手段之卑劣,令人髮指。而它從巧兒逃跑事件中學出的經驗,往往會引開對方的注意力,比如出拳攻擊對方頭部,趁對方後仰時迅速一腳直撩對方襠部。
更讓巧兒汗顏的是,它經常趁大家還在互相嚎叫示威的時候動手偷襲。
她開始總是為它擔心,也不知道是怕它受傷,還是怕它戰敗後自己會成為對方的獵物。後來她對它漸漸有了些信心,也就只當看戲了。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它身上自然也經常會帶些傷,但往往癒合得極快,巧兒沒有作過殭屍,也不知道它會不會痛。它卻是並不在意的樣子,仍是馱著巧兒,行走如風。
這一夜,大雪。
紅瞳殭屍仍舊趁綠瞳殭屍外出就過來嚇唬巧兒,不料被巧兒丟了個雞蛋砸跑了。
巧兒本是丟了六個,因為反應慢,只砸中了一個,但這已經夠它受得了。
巧兒正偷笑間,突然棺材蓋再被打開,巧兒抬頭,棺旁竟然站著那個叫小四的小道士。巧兒本是握著雞蛋的,當下只道那紅瞳殭屍又殺回來,待看清是他時收手不及,一個雞蛋砸他臉上。
他用衣袖擦了臉,笑得一臉淫邪:「寶貝兒,我大半夜來看你,你就這樣對我啊。」
言語間就將巧兒從棺材裡拉出來,巧兒一直怕他們,這時候卻掙不過他,她剛一開口,還沒喊出聲,他已經摀住她的嘴,一路將她拖進了亂樹深草之中。
這自然是沖靈老道的意思,他起先並不以為這一人一屍能夠相處多久,不料這殭屍對這個女人卻甚好,二者甚至開始試著交流。長此下去,它早晚會脫出他的控制。
巧兒不知道這山林深處是什麼時候挖好的一個坑,那叫小四的道士將她拖到坑旁,卻沒有立刻埋了她,而是壓在她身上,欲行齷齪之事。
巧兒極力掙扎,但論力道她不是他的對手。他埋頭吻她,她側臉便看見樹叢深處一雙紅瞳閃著幽幽冷光。
那紅瞳殭屍一路悄悄跟來,它並不知道小道士在做什麼。純粹只是無聊之餘的八卦之心作祟而已。
巧兒慌亂地在地上寫字,它夜間視力極佳,自然看懂了那是求救之意。但它還是有些猶豫——它認得這個小道士,每次他都跟在沖靈老道身邊的。
這就跟有人指揮村裡頭的大黃去咬養它的胡伯一樣,縱然它看懂了意思,卻是拿不定主意。
那小道人撕開巧兒的衣服,在巧兒身上亂摸,紅瞳殭屍好奇地走過來。半晌,它伸手去摸小道士,小道士極為不耐,沖它冷喝:「滾遠一點!」
它自然是聽不懂,更無奈的是它連語氣好壞也聽不出,當下還模仿著小道士撕巧兒衣服的動作,一把撕開了小道士的衣服,更可怕的是它也試圖把他壓在身子底下。
它並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很好玩。小道士不敢動了——這些東西學習模仿能力特別強,這從綠瞳殭屍能夠學會轉移注意力就能看出來。如果他今天真對巧兒怎麼的,搞不好這紅瞳殭屍就會照著做……
他今天法器什麼的一樣也沒帶,而且跟著沖靈老道也只學了個半桶水,實在沒有把握對付它。
他想著把巧兒提起來扔進坑裡就準備往坑裡填土,巧兒極力想要爬上來,他就邊填土邊踩著她的手。
那紅瞳殭屍就蹲一旁饒有興趣地看,它眼瞳本就是紅色,這樣深夜看來實在滲人,小道士心中發怵,壯著膽子吼它:「看什麼看,快滾啊!」
它卻起身,興高采烈地把小道士往坑裡一扔,就學著他的樣子往坑裡填土。
這坑原本只準備埋巧兒一個,挖得並不深,小道士準備爬上來,不料紅瞳殭屍就踩著他的手繼續填土——這也是跟他學的。
待土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終於慌了:「救命啊,救命啊師父——」
其聲之淒厲,驚起棲鳥無數。
巧兒就是趁著這時候爬上來的,紅瞳殭屍踩住了小道士,她就往另一邊爬了上來。山林中已經開始積雪,她的衣裙俱都被雪浸濕了,一身狼狽地跑回山洞裡。
綠瞳殭屍還沒有回來,她怕沖靈老道和那個叫小四的道士追來,急急地收拾了衣服就打算逃走。但是雪夜山間濕滑難行,她深一腳淺一腳,半天也沒走出多遠,沖靈老道沒有追來,反倒是被綠瞳殭屍捉住。
它呲著牙吼她,一副暴怒的模樣。巧兒見了它卻是更委屈,也不顧它生氣就抱住它的脖子,眼淚一串一串地掉。
它開始還吼她,後面也有些疑惑,就在她掌心中寫字問,巧兒還答不完整,她邊哭邊寫了道士。它不是很懂,卻也不再嚇她,收了獠牙,仍是將她馱在脖子上,回了山洞。
她著實受了些驚嚇,以往這樣的晚上,她是寧願呆在棺材裡睡覺也不願出來的。這一夜卻一直跟在它身邊,它只以為是那紅瞳殭屍又來嚇她,又衝她比劃了雞蛋,示意她砸它。
巧兒卻不再說話,就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它。
而那個叫小四的小道士就慘了些,那紅瞳殭屍將他埋坑裡,就露了個頭,風雪之夜,他的呼聲根本就傳不到道觀裡。若不是沖靈老道見他遲遲未歸恐生變故而尋至山裡,他恐怕就凍死在這坑裡了。
那紅瞳殭屍整個就一隻長前手不長後手的大尾巴羊,它把小道士埋好時還興致勃勃地圍觀了這傑作好一陣,但很快就覺得無趣,丟下他逕自去了。
小道士只露了個頭,掙扎不能,又恐山中野獸鬼魅,嚇了個魂飛膽裂。
沖靈老道把他刨出來帶回觀裡,氣得鬍子都翹得老高。
那段時間巧兒都不開心,整日裡擔驚受怕,不敢離開綠瞳殭屍左右。為此,綠瞳殭屍與紅瞳殭屍很是打了幾架,累得紅瞳殭屍一見她就遠遠地躲開,再不敢嚇她。
這天夜裡,綠瞳殭屍仍是馱了巧兒出來,適逢夜半大雨,它也知道這個玩具孱弱,不能淋雨,就近找了處義莊避雨。
那義莊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從裡到外老舊不堪。巧兒只覺得從裡到外陰森恐懼,瞧不出什麼異樣。它卻是緊緊地將巧兒抱了,那屋簷泥牆也如久擱的屍首一般散出一股陣腐的氣息。雨越下越大,夾著閃電,巧兒裹了三件裌襖仍覺得冷。
屋簷遮不住這樣的雨,它只得抱了巧兒溜進義莊裡邊。廳裡擺了數十具棺材,巧兒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也知道那是客死異鄉的旅人在等著趕屍人送歸故里。
她這時候才覺得害怕,但是想想又覺得沒什麼——身邊這位可不就是殭屍麼!
二人在廳裡避了陣雨,外面突然一記響雷,強光驟閃,整個義莊都為之一震。
那綠瞳殭屍緊緊地抱著巧兒,仍是不動不語。卻突然,微弱的燈光自隔壁閃起,有人提了風燈過來,間或還有人言:「師父,我去就行了,你睡下吧。」
綠瞳殭屍緊緊盯著那漸近的光亮,巧兒也有些慌亂,又是一道閃電,光亮中她看見周圍有靠牆而立的行屍,額前無一例外地貼著黃色的符紙,乃是趕屍人中途在這裡歇腳。可能知今夜有雨,他們落腳得早了些。
眼見得人聲漸近了,那殭屍卻突然往牆角筆直一站,將巧兒往自己身後一遮,學著其它行屍那般筆直地站好。
它身形本就高大,遮住巧兒自是沒有問題。巧兒心剛放下,它左右一瞧,見還是不對——額上沒符。
來人漸近,可聽見開門的聲響了,說時遲,那時快,它伸手一把扯了隔壁某行屍額上的符,叭得一聲貼自己額頭上,並迅速一本正經地站好。
那本就是防止屍變的鎮屍符,自然是鎮不住已近妖的它,巧兒囧。
其實若真要瞞,實在是很難瞞住,畢竟它衣衫襤褸著呢,而其它行屍都有人收斂,壽衣什麼的都穿得整整齊齊,哪有它這樣乞丐裝的來?
不過所幸那小道士也只是開門遠遠地瞅了一眼,見無異樣便關門重新睡了。
雷雨之夜,趕屍人也是極警醒的,一旦屍變、無法安然送達的話,家屬索賠價格很高。
綠瞳殭屍似乎很忌憚隔壁間的道士,極小心地抱著巧兒不弄出其它聲響。
驟雨疏狂,那氛圍太過陰森,巧兒很是害怕,緊緊貼著它,它安撫性地在她手心裡寫字,告訴她雨停就走。
及至後半夜雨勢方歇,它馱著巧兒出了義莊,仍回山裡,巧兒並不知道避這一場雨,它擔了多大的風險。聽見二人離開,隔壁間有人私下低語:「師父,為什麼不收了它?」
「因為殭屍不需要避雨。」黑暗中有人淡淡地答,語聲清晰,並無睡意。
接下來的時日巧兒粘綠瞳殭屍得緊,沖靈老道一時竟也找不到下手的時機。
當山間積雪盈尺時,沖靈老道那邊就出事了。
人常說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道觀長期養屍作亂的事終於還是傳了出去。
以往遇到這種事,翠微山的人便會出手干預,這次來的便是翠微山首席大弟子樊少景。
回到山間時已是下半夜,巧兒去棺材旁邊的碗裡喝水,綠瞳殭屍站在她身邊看了半晌,她又喝了些粥,那些粥其實已經涼了,如果不是山洞冬暖夏涼,怕是早就結冰了。可是巧兒顧不了那麼多,她不能升火,如果不多吃些東西,只會更冷。
綠瞳殭屍這時候似乎才放鬆了戒備,爬進棺材裡坐著。待巧兒吃過了粥爬進去,它就抱著她躺下來,還伸手摸摸她的嘴,眸中碧色流轉,竟然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巧兒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或許妖邪之物的感覺本就比人類更靈敏,危險靠近時它們總是有所察覺。
這些日子它開始不許巧兒吃沖靈老道帶上來的食物,開始巧兒很不解,爭執了幾次之後她甚至以為那些食物裡面下了毒,想想上次小道士想活埋她的事,她覺得極有可能,倒是不敢再動沖靈老道送上來的水和飲食。
而晚間綠瞳殭屍出去得更勤了,它也不知在何處窺得人類的飲食習慣,帶回來的食物越來越豐富,有一次居然偷了一屜剛出籠的肉包子。
這般過得幾日,巧兒恐沖靈老道疑心,每每便將道觀裡送過來的食物潑在洞外,引得一些飛鳥爭食,鳥兒也有靈性,發現這裡有吃的,便每天都至,搶奪間卻並不見異樣。
又過了很久她才明白過來——莫非它是想獨立餵養她?!
……
想要好好豢養一個人類並不是簡單的事,好在綠瞳殭屍已經知道山下村子裡住著許多和她一樣的物種,它每日裡搗亂後就偷偷潛在暗處,看看這些人類平日裡都有什麼習慣。
它知道村裡的人類是不住在天然的山洞裡的,他們自己在平地上建的凸起的洞穴,建完後還不睡地上,又用木頭做了棺材——他們稱之為床,做完床又鋪了許多墊子,這習慣跟巧兒一樣,巧兒也在它的棺材裡鋪了許多墊子。
他們的吃食不是月光,而是一些動植物,而且許多都需要用一種東西加熱,這種東西他們稱之為火。這點跟殭屍們的習慣很不一樣——殭屍是很不喜歡火的。
更麻煩的是他們把所需的東西都歸類,需要的時候就要到互相交換,或者拿一種東西去換,這種東西他們稱之為錢。私自拿走對方的東西是要被打的。
有了這個認知後它就不再隨便偷東西了——它知道他們一般有了許多錢後都會存在一個叫錢莊的地方,它直接去偷錢,然後一本正經地去換巧兒的食物。
他的道行早已不怕火光,但仍是畏懼陽光,是以每每總是趁夜裡去街頭換點包子、饅頭、餛飩等物。它不會人語,但是也知道用手指指,那些人通常會找給它一些錢,但是多少它卻從來不算——也不會算。
觀察了數日,除了這些它還發現很多有趣的事兒,比如大多數人類都是一男一女居住的,比如很多雄性夜裡睡覺前都會睡在和自己一起居住的女人身上,比如村頭的鐵匠雖然也和女人一起住,但他很多天晚上都會去睡在西村和另一個男人一起居住的女人身上。
晚上回到山洞的時候它特意在巧兒身上睡了睡,除了暖暖軟軟以外並無其它。於是它暗自認為肯定是人類的床不夠暖、不夠軟,要不怎麼老喜歡在女人身上睡呢?
最後他發現有的女人的肚子會慢慢地鼓起來,回來後它還很仔細地摸了摸巧兒的肚子,發現並沒有變大,它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