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天後,郝劍將大滎的情況一一傳來,殷逐離看了大半夜,她是個商人,自然是衡量投資和風險同收益會不會成正比。

但就目前看來,大滎政權穩定,若沈庭蛟承諾當真,確實可行。女子為相,不說大滎,就歷史上也沒幾個。她若掌握戶部,就等於掌握了大滎整個國庫,而世代為商的殷家,再不用仰人鼻息。

這個條件除卻沈庭蛟,確實再沒有哪國國主能夠開得出來。她拿算盤左撥右算,嗯,每年打點官府,這筆開銷可是很驚人的,如果能省下來……她托腮苦想。

沈庭蛟不急,殷逐離在書房盤算的時候他在院子裡學擊賈淡瓷鼓,他對樂器感興趣,前幾天還學人家吹笛御蛇呢。古語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確實精僻。殷逐離出去的時候見他玩得開心,不由也露了絲微笑:「你幾時回去?」

沈庭蛟回頭看她:「你幾時隨我回去?」

殷逐離蹙眉:「如果我不回去了呢?」

沈庭蛟伸伸懶腰,殷逐離覺得他如果是隻貓的話,一定會在院子裡打個滾兒、舔舔毛什麼的。他的語氣也愜意:「那我也不回去了。」

「……什麼?!」殷逐離懷疑自己耳背。

沈庭蛟蝸在躺椅裡,小爐上溫著酒:「這裡挺好的,沒有無聊的奏折,沒有囉嗦的大臣,卻有忽雷、有草原、有陽光湖泊,還有……你。我決定不走了。」

他這話說得輕鬆,殷逐離便靠近了他:「不走你在這裡……靠什麼生活?」

沈庭蛟以夜光杯飲著葡萄酒,面色嫣紅如霞:「那個那魯說我是你養的,自然只有靠你啊。」

……

殷逐離是個節儉的傢伙,大滎萬里江山,就這麼白白丟了,她覺得太浪費了。於是也動了回去的心思。但她遲遲不下決定,沈庭蛟知她甚深,明白她必是想抬高籌碼。她是個商人,而且是個狡猾的商人,每次談生意,務必要迫出對方底線。

他對於自己有這樣的皇后十分無奈,但仍是作最後的讓步,他從身上取了一份詔書,是一份立儲君的詔書,而儲君的名字,是待填寫的空白。

殷逐離拿了那詔書,靜默地看了片刻,終於開口表態:「等我把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

晚間,她請波斯的幾個故人吃烤羊,順帶告別。那魯悶悶不樂,臨走時還反覆問她:「逐離,你想清楚了真要跟著那樣一個男人嗎?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那張美人皮,他簡直就是條米蟲,他怎麼配得上你?」

殷逐離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先生,殷某膚淺。」

那魯望定她,突然握了她的手:「逐離,其實我……」

殷逐離抬手制止了他,她笑意明朗如月:「先生,很久以前有一個女人,有許多男人都喜歡她,其中一個,令我神魂顛倒了十餘年,未曾眷我半分。曾經我一直困惑,為什麼這個女人有這麼多好男人不選,偏偏選了最危險,也是最不靠譜的那一個。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她輕拍那魯肩頭,以一個故交的方式告別,「因為不論毒藥還是瓊漿,那就是她想要的。她根本不介意別人笑她顛狂抑或愚蠢,她保全自己想要保全的,付出自己可以付出的,只是因為她願意,沒有什麼配不配,或者值不值得。」

三月下旬,殷逐離隨沈庭蛟回到大滎。她離開長安三年零三個月,長安卻沒有忘記她。她並不想回皇宮,沈庭蛟也沒有勉強,三年的時間,他變得沉穩,包括對她的感情。

沈庭蛟拜她為相的事,果然惹得朝堂大嘩,面對朝臣的阻力,沈庭蛟像個專斷獨行的暴君,他力排眾議,將自己的皇后推到了當朝宰輔的位置。

既是協約,自然要約法三章,沈庭蛟語重心長:「你有半年時間,半年時間內,你是我大滎的一品宰輔,戶部的事,全權交於你處理。半年之後如果行,你就是朕的肱股重臣,如果不行……你回後宮,是集朕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后。」

殷逐離沒什麼意見,沈庭蛟還有事情叮囑:「既然你領了這份官職,朝堂之上便要恪守君臣之道。朕雖不輕視民間習氣,但滿朝文武面前,皇家威儀總須顧及,你若犯錯,朕不但會責,還必須重責,以釋用人唯親之嫌。」

殷逐離目不轉睛地看他,盯到他狐疑不定方道:「好吧,那我不作了,我回波斯!」

沈庭蛟悖然大怒:「喂!」

殷逐離攬他在懷裡,笑倒。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殷逐離上任卻悄無聲息。百官們如臨大敵般盯了她半個月,見她無所作為,終於暗暗放了心——不過就是個商賈,又是個女流之輩,就算官場那套她都懂,能做什麼呢?

殷逐離每日在戶部也只是翻閱往年各個部門的銀兩支取情況。其實仔細看來也都是些常規開支,比如工部的河工水利工程,吏部的官員養老、撫恤,兵部的糧草軍餉,禮部的祭祀等等。這些說正常也正常,說不正常麼,也藏著些貓膩。比如工部的河工,全是按上等材料領的款子,結果仍是年年修年年潰。吏部呢,復活已故去的官員吃空餉,兵部就更不用說了,假報傷亡數——大家都貓在皇城,戰場上殺敵多少、傷亡多少,誰知道啊。

但朝中人脈極其複雜,大多時候都是拉幫結派,一件看似很簡單的事,在背後卻牽連著一群人。殷逐離知道輕重。

沈庭蛟在朝堂上當眾給殷逐離下達了任務:「你既任我大滎財政要員,便該做出些政績。朕給愛卿半年時間,常規事務照辦,但須較以往節省白銀兩百萬兩。」

那時候整個大滎歲入不過一千六百多萬兩白銀,半年開支約四百到六百多萬兩白銀。他要求半年節省兩百萬,倒也是考慮到殷逐離身家雄厚,她貼得起。殷逐離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她執掌殷家近十年,沈庭蛟的錢花在哪些地方,她比他清楚。

朝中諸臣多有不服者,女子為將者有之,但女子為相者……吏部尚書袁東城便進言:「王上,臣以為憑殷相的手段,兩百萬實在是太兒科了。」

朝臣有心看殷逐離笑話,多有附和,殷逐離笑瞇瞇地觀望,沈庭蛟雖有不耐,仍是沉聲問:「不知道袁尚書認為多少合適呢?」

袁東城未答,那秦師已然開口:「臣以為,三百萬方能顯殷相神威。」

沈庭蛟看向殷逐離,殷逐離無所謂:「不瞞陛下,其實兩三百萬確實不值一提。」她兩隻眼睛轉了一圈,將朝堂上諸人都打量了一遍,「我記得殷家有本賬薄,改天倒是可以……」

她話未落,朝堂上已經是哄亂一遍,諸人將袁東城一頓痛斥,袁東城很嚴肅:「陛下,近些年大滎百業待興,處處都須用錢,戶部也是處境艱難。臣覺得一應開銷不能單從戶部節省,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方好。」

殷逐離彈彈指甲,語聲軟糯:「袁尚書不要勉強啊。」

袁東城一臉浩然正氣:「臣一點都不勉強,請王上從長計議。」

沈庭蛟坐在龍座上,十分無奈——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群人到底貪了殷家多少銀子……

《拜相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