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黛沒有對陷害寒鋒一事多做分辯,很多人都猜測可能確實是她陷害了寒大,她也不置可否,只是雇了人拼了命地給含珠的參賽作《俠女游》刷指印、頂板。
《俠女游》的人氣以火箭般的速度飛快超越黛色煙青的《君臣》,牢牢據住了萬象至尊排行榜第一名,並且還在以勢如破竹的氣勢瘋狂猛漲。
前一陣子還有一些維護著含珠、說可能是前兩大神陷入負面緋聞導致她作品人氣上升的讀者,但到後來,大家都額頭降下一溜兒黑線——珠大,過分了吧?您這兒刷得也太沒譜了……
含珠玩過這個遊戲,她自然是知道有人在陷害她了,只是那時候自首已經晚了,《俠女游》被公開亭管理員證實刷分,來人抓走了她。
同日,黛色煙青宣佈退出大賽,原因不明。
萬象書局最憂憤的當屬副主編魏青山了——這大賽辦得……
他請示裕王爺要不要前去大理寺保人,裕王在他的請示折上批了一句話:未學文章先作人。
魏青山於是知道了處理方式,他想或許這些暗地裡的處心積慮、勾心鬥角,裕王應當是知道的。
當然,裕王是不是真的知道,便無證可考了。或許這就跟二十一世紀文學網站的許多編輯一樣,她們後台可以明顯看到許多作者的數據,是真是假,其實一目瞭然,但是他們大多數都笑而不語。
唐黛去尋了寒鋒三次,第一次,寒鋒閉門不見;第二次,寒鋒仍閉門不見。及至第三次她再往,家人告訴她寒鋒釣魚去了,沿著青水河源頭往下游找便是。
按理說這也真難為了唐黛,似她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讓她這樣三番兩次地上門挨訓,那就跟被要求在學校操場上跑八千米難度差不多,還得是裸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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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她倒是找著了,就在青水河邊的蘆葦蕩裡,他坐在一塊淡青色的岩石上,穿了一身淺色的長衫,旁邊還放了一個魚簍,一個裹著魚餌的油紙包。
彼時已是初秋,蘆葦卻未枯黃,細長的葉子在風中搖擺,金色的陽光下浮滿淺灰色的絨花。水鳥時而俯衝入水,也有膽子稍大一點的盯上了他的魚簍,發出清脆的鳴叫。水草仍舊豐茂,流水錚琮,兩丈開外的他安靜垂釣。
唐黛懷疑自己是不是穿進了一副油畫。
她足足站了一盞茶功夫,終於忍不住上前,還沒想到說詞呢,倒是寒鋒先開口了:「你來幹什麼?」
唐黛熊了,扭捏了半晌,才低聲道:「對不起,寒鋒,我錯了。」
寒鋒沒顧上理她,起桿,鉤上掛了一條巴掌大的魚,還活蹦亂跳來著。寒鋒將它從鉤上取下來,丟進簍子裡,簍子被卡在河邊,下端卻浸到水裡,隱約可見已經有十數條魚了。
他重新裝了餌,振臂將魚線拋出去:「你走吧。」
唐黛於是探了頭去看他,語氣很是小心翼翼:「那……你原諒我啦?」
「原諒你?我什麼時候有說過原諒你啊?」寒鋒拿眼睨她,見她神色像個偷吃了雞蛋的小狗似的,心中突然有幾分發笑。他和唐黛認識有兩年半了,兩個人之間雖然交集甚多,但是她一出現就是個比他們都紅的高人氣寫手,所以在她面前,大家都保留著對前輩的三分客氣。嚴格論起來,其實也就是同事關係,私底下交往無幾。
所以,寒鋒認識的一直是黛色煙青,他今天才看到唐黛迷糊的一面。
「那你想怎麼樣嘛?」唐黛也爬上那塊大青石,在他旁邊坐下來:「要不我公開道歉?賠償你名譽損失費?」
寒鋒依舊釣魚,不置可否。唐黛無奈:「那……再加點精神損失費?」
寒鋒彎了彎嘴角:「魚都被你吵跑了。」
唐黛淚奔:「那我再賠你魚錢行了吧?!」
寒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如若打落河面的夏雨,一顆一顆、將一夏的燥熱拂去,留下清涼意,唐黛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拿指頭捅他:「你倒是說話呀!」
豈料寒鋒平日裡俠谷柔腸的一人兒,卻是最怕癢的,他笑了一陣,終是伸手捉了唐黛的手:「別鬧。」然後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怔住了。
要知道在古代,荒淫固然有之,但男女之間的禮法,卻是很嚴苛的。對此唐黛不覺得什麼,寒鋒想法卻又不一樣,他半晌才放開唐黛的手,輕咳了兩聲,將方纔的尷尬之意散去:「我寒鋒堂堂七尺男兒,就不跟你一般計較了。」 他轉頭看唐黛,神色鄭重:「但是不許再有下一次了。」
唐黛臉色紅紅:「知道了。」
她在大青石上坐了一陣,兩個人都沒找著什麼話。過了一柱香功夫,又一尾魚上鉤了,唐黛看著有趣。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她一向認為釣魚是老年人幹的事,所以極少有這個雅趣。這時候看寒鋒釣倒是頗有興趣了。
寒鋒把魚擲進簍子裡:「來吧,借你玩會兒。」
唐黛真接過了釣桿,這個時代自然是沒有自動釣桿的,這桿子是細竹所制,用的時日已經很久了,手柄處甚是光滑。她笨手笨腳地往魚釣上裝餌,就是蚯蚓,還都是活的。
她是有些膩味這東西的,當下也拎了一條就欲往鉤上掛,寒鋒笑她:「你也太大方了。」他接過餌,折下小小一節替她裝上:「餌要裝進去一點,要不然遇到聰明的咬了餌就跑了,不上鉤。如果鉤得不夠深,它掙扎一陣也是會掉的……」
他裝餌的動作很是熟稔,唐黛學著他的口氣:「魚都被你吵跑了。」
寒鋒抿唇一笑,他笑的時候不同於裕王的風流貴氣,卻自有一番溫雅:「我幫你拋線。」
浮漂在河面靜靜飄浮,兩個人並肩而坐,等魚上鉤。唐黛獲得了寒鋒的諒解,甚為開心,她一開心話就多:「寒鋒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個時代有個故事,叫小貓釣魚。」
寒鋒雙手抱膝,涼風貼著水面而來,髮絲飛舞:「嗯?講什麼?」
「就講從前有只小貓,第一次和貓媽媽去釣魚,釣一會飛來了一隻蜻蜓,它就奔過去捉蜻蜓,可是沒捉著。回來時貓媽媽已經釣了幾條魚了。它又坐下釣了一陣,又飛來一隻蝴蝶,它又去撲蝴蝶。後來貓媽媽釣了很多魚,它一條也沒釣著,還抱怨為什麼魚不肯上鉤呢。」唐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那麼多穿越的女主們講著《三十六計》《孫子兵法》,再不濟人也講個千里馬骨、高山流水之類,特麼地自己擱這兒講小貓釣魚!!!
寒鋒卻聽得饒有興趣,待唐黛講完,他微笑著問了一句:「穿過來這麼久了,習慣嗎?」
唐黛穿到大滎王朝三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當乞丐住過破廟,她為保小命賣過身,她為了一個月高昂的租錢、薪水絞盡腦汁,她為了每篇褒貶不一的作品筆耕不輟、費盡心血,她從來沒有覺得委屈。
所有的人都不過只是行色匆匆的過客,誰在乎她委不委屈?
只是三載後的九月,青水河畔,蘆葦蕩間,當這個人笑著問她習不習慣,她才覺得委屈:「不習慣。」她垂了頭去看碧波微瀾的河面:「不習慣這裡飯菜的味道。不習慣這裡的內衣毛哈哈地刺得我一身起疹子。不習慣這裡的絲綢衣服,動不動就皺還不好燙。」浮在河面的魚漂隨水浮動,卻無魚上鉤,她兩手握著魚桿:「不習慣早上沒有鬧鐘叫我起床,不習慣這裡沒有我的父母朋友。」
其實這裡什麼也沒有,它本就不是我的世界。我憎恨陷害我的人,我害怕再被投到那個牢裡,天地不應。
唐黛不耐地再甩了一次鉤,寒鋒按住她的手:「不要動,要有耐性,不然真成了小貓釣魚了。」他就這麼握了唐黛執桿的雙手,午後的陽光在河面灑下點點碎金,偶爾有幾束金絲穿過蘆葦葉,投下斑斕光點。
他不再說話,只是雙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不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