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頭疼,還渴。記憶從昨晚謝明天跑過來找我說話開始斷片,愣沒想起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在小吧檯跟前站了老半天,覺得既然想不起來,那可能是不太重要,就釋然地給自己倒了杯柳橙汁,邊喝邊推開落地窗,又推開落地窗外邊擋光的烏木門。
被攔在門外的陽光立刻撲進來。
這就是熱帶,雖然只是被棕櫚葉割碎的晨光,依然熱烈爽朗。
陽台兩邊各立了根裝飾用的烏木柱子,我靠著柱子吹風醒神,眼看裝橙汁的玻璃杯就要見底,突然聽到有響動從隔壁陽台傳過來。這家酒店修在海岬上的這排套房設計得很有趣,陽台與陽台之間並沒有全然封閉,只用深色大理石砌出一個半身的小花台進行分隔。下意識朝聲源轉頭,目光正撞上在小花台對面倚著半扇烏木門仰頭喘息的Erin。
那是許書然的套房,伏在她頸間親吻的男人當然不做他想。料是兩人靠著落地窗親熱,不知誰情動處一個失手推開了拉門。
Erin也看到了我。那雙漾著水波的黑眼睛裡先是浮出一點兒吃驚,而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輕佻地和我比了個口型,一邊單手撫弄許書然的耳垂一邊偏頭向他索吻。
其實我沒看懂她那口型是什麼意思,料定是一種挑釁,但這種場合理會她的挑釁沒意思。
我把最後一口橙汁喝完,端著空玻璃杯就打算迴避。結果一回頭撞到柱子,杯子也順勢落到地上,咚一聲好大動靜。
餘光裡看到許書然驀地轉身,臉上混雜著恍惚和詫異:「……你在這兒?」
我一手扶著柱子一手摀住額頭,忍痛「嗯」了一聲,還忍痛跟他道了個歉,我說:「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了,不過我先來,你們後到。」話罷指了指地上的玻璃杯。
許書然不愧是聲名在外的學院派花花公子,目光從地上的玻璃杯移回我額頭時,表情已經完全自然:「撞到頭了?你等等,我這裡有急救箱。」還沒來得及婉拒,他人已經回房。
Erin使勁瞪我,但此時伊人唇色嫵媚眼波柔軟,本就漂亮的一張臉簡直艷麗得沒邊,瞪著人反而有種別樣的嬌嗔意味,一點兒也不覺得討厭,我就多看了兩眼。Erin怒視我:「看什麼看?」
我笑:「腦子有點兒撞壞了,覺得你還挺好看的。」
她走近兩步,半身都靠住狹窄的小花台,從上到下打量我一遍:「聶非非,你還真是有臉繼續待這兒。」她壓低聲音冷笑:「給你拿個急救箱就讓你覺得自己特別了?不好意思,書然人好對誰都那樣,要因為這個你就不值錢地自己纏上來,後悔的……」
Erin這麼緊張,看來外界傳聞不算離譜兒,因為許書然不經意的紳士風度纏上去的姑娘應該只多不少,這事陡然有意思起來。
我想了兩秒,一隻手揣進褲子口袋,也走近兩步到她跟前,挺認真地打斷她的話,我說:「美女,你聽過我很多傳聞,對我也算挺瞭解。」
她惡意地笑了笑:「你是說你混亂的私生活?」
我點頭。「也算吧,不過,」我伸出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輕佻地跟她笑,「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比起帥哥來,我其實更中意美女嗎?」我湊過去跟她曖昧耳語:「才發現你這麼漂亮,要不,我倆試試?」
Erin一臉震驚,反應過來後一把推開我,又後退幾步緊緊貼住烏木門的門框,倒真像是被嚇到了,還嚇得不輕。
看誰都是情敵的姑娘就得這麼來治,我自個兒挺樂的,抬頭才發現許書然已經提著個急救箱站在陽台口。他皺眉打量了我得有五秒,極為艱難地開口:「聶非非,你是……」似乎覺得那個詞不好開口,他頓了一下:「我記得你大學時交過男朋友。」
我當然知道他要說你是什麼,正要擺手說我不是,就是逗逗你女朋友,已經有人在我身後簡潔代答:「她不是。」
海風吹過來,寂靜的一剎那,棕櫚葉在風裡沙沙作響,海浪拍打礁石,激盪起大朵純白的浪花。
Erin看著我身後道:「你是……」
轉過頭,想像中的人影此刻正安靜地站在這熱帶島國透明的晨光裡,一身亞麻質地的白襯衫黑長褲,頭髮微亂。是聶亦。
我愣了一下,昨晚的記憶頃刻間撲面而來。
我似乎在海邊睡著了,睡著之前見到了他,我們彼此問了好,我還跟他說了一直想說的話。我以為那是個夢。
原來不是。
他看了我一陣,像是剛剛睡醒,聲音有些低啞:「額頭撞了?」
我說:「啊……嗯。」
他走過來,我不自覺就往後退了一步,他怔了一下,在兩步開外停住,良久,他說:「撞得不嚴重,冰敷一下就可以。」
我說:「哦……好。」
他說:「走路要小心。」
我說:「嗯……好。」
一時兩人都沒再說話。
一直觀察我們的Erin像是終於認出聶亦,開口道:「聶少?」
聶亦轉頭看她,又看到她身旁的許書然,似乎才想起我們身處之地私密程度並不高,他遲疑了兩秒,語聲平和道:「抱歉,非非她愛胡鬧,陽台我們暫時不用,兩位請自便。」
許書然表情淡然地客氣了一句,Erin又喃喃了兩句什麼。
他們的談話我都沒太聽清,那時候我正想事情。後來等聶亦叫我的名字,我才發現想事情時自己一直莫名其妙地望著許書然,許書然沒事似的將急救箱遞給我,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尷尬地笑了一聲同他道了謝。
提著急救箱跟著聶亦回房,這一次差點兒撞在門框上,被聶亦扶了一把。
烏木門被關上,玻璃門也被關上,光線一時暗下來,落地燈被打開。
聶亦去客廳裡取冰袋,房間裡安靜得讓人心慌。我打開電視,當地新聞台正播放不痛不癢的晨間新聞,女主播操著一口聽不懂的僧伽羅語,電視畫面一會兒是群羊一會兒是群豬,連猜都猜不出新聞的主題是什麼。
我換了個頻道,這次是部看過的美國電影。簡陋的單身公寓裡,小女孩坐在窗邊吃早餐,男主角坐在她對面,雖然和她說著話,眼睛卻望著沒有生氣的咖啡杯:「我成不了你的家人,給不了你想要的,你要理解……」小女孩開始哭:「你那麼好,又溫柔,心地那麼善良……」她握住手指放在嘴唇上想掩住哭聲:「我愛你,亨利。」可男主角還是讓領養服務中心的人帶走了她,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別讓他們帶走我,我只有你了亨利……」
我正看得出神,聽到腳步聲,聶亦拿著冰袋出現在客廳門口,大約是電視裡的哭聲太過淒慘,他的目光隔老遠落在屏幕上。
「是不是太吵了?」我問他。
「你喜歡就開著。」他說。
我想了想,還是將音量調小,他走到我身邊,抬手打開另一盞落地燈。太近的緣故,光線略微刺眼,他探身將光線調暗,打量了下我的坐姿,示意我坐直,俯身將旁邊的靠枕墊在我腰後:「試著靠住靠背,頭仰起來一點兒。」聲音就響在我耳畔。
我走了兩秒的神,然後順著他的話仰頭,暗光下他靠近的臉靜謐柔和,身上有沐浴後的清爽香味。
冰袋覆上來,整整三十秒,我什麼都沒想,直到額頭的那種冰冷將整個大腦都浸得發木。
我深呼吸了一下,決定開口問他。醞釀了五秒,我說:「聶亦,你來這裡,是要和我聊聊我們彼此的整理結果,對不對?」這實在不難猜到,即使決定和我分開,他也一定會當面和我提出,清清楚楚地開始,明明白白地結束,這才是他的處事準則。
他的動作停下來,我摸索著接過冰袋,嘗試自己給自己冰敷。我說:「其實你不用專程飛過來,我就是工作累了出來散散心,過兩天我就回去了。」我試著笑了一下。「至於整理結果……那天晚上的事我仔細想過了,只是一時衝動而已,也許環境和氣氛實在是太要命的東西,加上你又長得那麼好看,那時候我可能是被迷惑了,你不用太在意。」
這是老早就想好的說辭,如果愛會讓他感覺煩惱壓抑,那我希望直到最後他也不要知道我對他懷抱著什麼感情。如今他如何想起簡兮,我希望他將來不會那樣想起我。
他坐在我身邊,說完那些話之後我轉頭看他,等著他回答,以為他會對我說:「既然如此,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好好照顧自己。」或者類似的一句話。
但是並沒有等到那樣的話,不知道多少秒的沉默後他才開口,是個問句:「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想和我分開呢?」他認真地看著我,帶著真正疑惑時會有的那種困頓表情。「是厭倦了嗎?」
聽到第一個問題時,我想說因為你覺得我對你認了真,我讓你感到了煩惱和危險,我明白了你最後的決定,離開是想出來緩緩,也是想讓這場分手能發生得更加自然,僅此而已。但聽到第二個問題時,一時迷惑又茫然,就直接跳過第一個問題將第二個問題的疑惑問出了口,我說:「厭倦?厭倦什麼?」
他考慮了一下才開口,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因為我給了你太多時間,讓你想清楚了你並不愛我,你所希望的婚姻也並非只要有金錢、有丈夫的忠誠就能滿足,還需要有彼此相互的愛。」他看著我。「所以我想,也許你已經厭倦了基於金錢的婚約。」
我才想起來最初我們定下這婚約時是因為金錢。
他揉了揉眉心:「昨晚你告訴我,說你想要遇到更正確的人。你可能會有的所有想法我都想過,親耳聽到……」他沒有將這句話說完整。
我愣了很久,直到覺得額頭髮木,他問我為什麼想和他分開,那的確只是一個疑問,他是在解一個邏輯題,後來他給出的那個答案……那樣的答案是可以邏輯自洽的。
我可能會有的所有想法他都想過,親耳聽到我也想離開,或許感覺放心很多吧。
將冰袋挪開,才發現天花板上繪著精緻的彩繪花紋,我喃喃:「彼此相互的愛……說不定你所說的,的確是我內心所想……」也許在夢裡我真的那麼想過,有過變得那麼貪婪的時刻。不覺地就感歎出聲,我說:「其實,一個人正好感到厭倦,另一個人又正好想要離開,對於一段關係的結束而言,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吧。」
房間裡安靜了好一會兒,他說:「如果那段關係中只有一個人想離開,你覺得被留下的那個人該怎麼選擇?」依然像是單純問一個問題,希望我能給出合理的解答。
該怎麼選擇。這是在擔心我麼?怕我如果還沒有做好離開的準備,會在這段突然失衡的關係中茫然無措?
抬頭時正撞上他的目光,卻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我想了想,盡量讓他感覺到我的釋然,我說:「選擇成全吧,總能再次習慣一個人的,要只是因為習慣了兩個人相處,就非要將已經決定離開的人留下來,只會讓兩個人都痛苦,不是嗎?」
好一會兒,他重複道:「成全。」聲音聽不出來反對也聽不出來贊同。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說話,靠在躺椅中,像是在想什麼事,又像是沒有。
電視無意間被我調成了靜音,男主角在廢棄的教室裡讀一段小說,畫面看起來十分荒蕪。
重新將音量調開,到一個不吵人的刻度,男主角的聲音響起來:「暮色四合之際,令人憂傷的厄捨府終於遙遙在望……」
結束了。所有的一切。
我起身去倒水。聶亦簡單地坐在紅木躺椅上,右手搭住斜起來的枕靠。他想事情時會習慣性低垂眼睛。
竹製落地燈上繪了大朵蓮花,燈光穿過蓮瓣落在他身上。突然就想起來香居塔那個午後,我撩起那幅隔斷茶室的五色簾,看到他在簾子後面煮茶看書。
那時候銀製風爐咕嘟咕嘟煮著水,茶室裡瀰漫著淡淡的茶香味。
我一口一口地喝水,一時間有萬千思緒湧進腦海。
誰說人生若只如初見就好?十二歲時和他在櫻花樹下的那場初遇,十年後和他在聶家玻璃房裡的重逢,次日和他在香居塔的再見,以及之後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哪怕是半月前那樣尷尬的黎明,和如今這帶著苦澀的終局,我覺得這些都很好。
在香居塔的那個下午,能和他說上話就讓我感到雀躍;在沐山的那個夜裡,一個小小的肢體接觸就讓我心底波瀾萬千;聶亦說過,喜歡是種貪慾,或許他說得對,喜歡的確是種貪慾,讓我不知不覺就在這過程中失去了那些可愛的、值得珍惜的小情緒。
但也沒什麼不好,這貪慾給我苦惱,給我疼痛,也給我更大的甜蜜。
如果我已經不經意地在他身上實現過許多貪求……我放下杯子,那麼結束之後告別之前,再貪婪一次應該也可以被理解吧?
我叫他的名字:「聶亦。」
他抬頭看我,就像是香居塔我們重逢時,他從書中抬起頭來。
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跟他說:「告別之前,我們來約個會吧。」
約會前還得先吃早飯,聶亦先一步去餐廳,我收拾完出現在餐廳門口時,已然是多半個小時後,正碰上許書然行色匆匆而來,手裡拿著好幾卷打印紙。今早在那種情況下碰到,攪了他好事不說,之後還調戲了他女朋友,想想有點兒對他不起。我給他讓路,嘴裡寒暄:「許導你辛苦,你先請。」
他停下腳步,看了我兩秒:「正好,一起吃個早飯,昨天選出來的幾幅圖,後期需要你再參與一下意見。」
我看了下表,回他:「那早飯後我抽半個小時……」
正好有個劇組工作人員從身邊過,被許書然叫住:「你去和聶小姐男友說一聲,我借用下她的早餐時間和她談點兒事情。」
我說:「嗯?」
許書然道:「假我已經幫你請好了,沒問題了吧?」
事已至此,只好將就,我洩氣道:「沒了。」
劇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問許書然:「那導演,聶小姐男朋友是哪一位呢?」
許書然看我。
我打起精神說:「你走進去看,全餐廳最帥的那個。」
小姑娘看了眼餐廳,誠惶誠恐地問我:「長得帥的男士挺多的,具體是哪一位呢?」
我說:「最最帥的。」
小姑娘音帶哭腔地問許書然:「導演……」
許書然掃了眼餐廳:「最裡邊兩人桌穿休閒白襯衫翻雜誌那一個。」
許書然在室外餐室找了兩個位置,又讓服務生拼了幾張桌子放圖片,玻璃牆內就是主餐室,我們坐的地方能將整個主餐室瞄個大概。坐下時看到聶亦望向這邊,我跟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表,又將食指彎成表示9的鉤狀和他比畫了下,做了個OK的姿勢。他點了點頭。
許書然詫異:「預留給我九十分鐘?挺慷慨,現在是八點四十,那麼我們……」
我冷峻道:「想太多,來,許導,讓我們速戰速決,爭取九點之前把活兒幹完。」
許書然坐下來:「就二十分鐘?」
我說:「挺長時間了。你看,《碟中碟4》裡邊恐怖分子炸掉俄羅斯的克里姆林宮,人也沒花上二十分鐘,那還是克里姆林宮。《變形金剛》裡邊霸天虎他們拆掉半個香港,同樣也沒花上二十分鐘,那可是半個香港。」
許書然看了我一會兒,笑道:「聶非非你真有意思。」他攤開手裡的圖片,又道:「跟你男朋友,你也這麼強詞奪理開玩笑?」
我隔著玻璃牆看了眼聶亦,他正微微偏著頭講電話。
我說:「還行。」
他也看了眼聶亦:「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我說:「大家都這麼說。」突然就覺得好笑,我回頭問他:「不過你猜,我要是把剛才跟你說的話和他說一遍,他會怎麼回答?」
許書然道:「那個二十分鐘理論?」
我點頭:「二十分鐘理論。」
他想了想:「胡鬧?」
我搖頭:「他鐵定說,聶非非,信不信我拆了你也花不了二十分鐘。」說完自己先恍惚了一陣。
許書然表情高妙。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笑道:「別懷疑,他正經是個跆拳道高手,的確拆了我也花不了二十分鐘。」
服務生拿著餐單過來,我點了杯水和一份蛋糕,許書然突然道:「你們感情挺好。」
我愣了一下,感覺臉上的笑應該是僵了僵,我說:「嗯,還成吧。」低頭看他攤開的圖紙。「來,幹活兒幹活兒,咱們先從哪張圖開始?」
預定九點結束工作,結果弄完一看表,已經九點半。許書然抱著圖紙先走一步,我正要起身,謝明天端著杯咖啡從隔壁桌蹭過來:「哎,聶非非你今天怎麼這麼淡定?我看秦穎過去和聶少搭話,坐那兒挺長一段時間了。」
主餐室裡客人寥寥,聶亦對面果然坐了個穿白上衣的發女孩,側面清新動人,的確是昨天剛拍過的女主演。
謝明天一邊往咖啡裡加糖一邊笑:「這姑娘電影出道,有美貌有演技還有心思,你可小心著點兒。」
我實話實說:「謝小姐,你笑成這樣可不像是在為我擔心。」
謝明天收了笑容甚為誠懇:「嗐,小姑娘們太天真,聶少要那麼容易追我早追上了,還能輪到她們?」她語重心長:「我們這種家庭,環境其實挺險惡,特別是男人,你不去就花,花都主動來就你了,我哥吧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其實大多世家子都我哥那樣,但聶少一般是直接踩過去就完事了,那叫一個省心。」她歎氣:「就拿他那個青梅來說,都美成那樣了,放到演藝圈能讓現在這幫玉女慚愧得集體喝鴆酒自殺,又癡心,從小對他一往情深,這都沒能感動他,這幫小姑娘算個什麼啊?」她抬眼看我。「說真的要不是你倆成了,我都得懷疑聶少的性取向。」
我想了兩秒,試探地問她:「要我倆最後還是分了呢?」
謝明天斬釘截鐵:「那聶少是喜歡男人無疑了。」
我覺得到這份兒上就必須幫聶亦說兩句話了,我說:「明天啊,咱們做人可不能這麼武斷,就算我倆分了,也不能說聶亦性取向就有問題,凡事要講證據的,要真有問題,他總該喜歡個誰,有個跡象,跟誰走得特別近……」
謝明天艱難地開口:「聶少他……他跟我哥就走得挺近……」
我說:「……」
謝明天說:「……」
我們雙雙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謝明天開口道:「我說這要是真的,你可怎麼辦,我大嫂可怎麼辦哪?我還挺喜歡你也挺喜歡我大嫂的啊。」
我安慰她:「你想多了,你哥這麼花心,怎麼可能是gay(男同性戀),女朋友一個接一個,現在又結了婚……」
謝明天沉默了一下說:「說不定就是為了刺激聶少,希望他跟自己表白來著。」她補充:「電影裡都這麼演的。」
我說:「那最後不是沒表白嗎?這說明聶亦他……」
她又沉默了一下,說:「結果沒想到刺激過了頭,聶少就和你訂了婚。」
我看了她半天,竟然無言以對。
五分鐘後才從謝明天那兒脫身,餐廳裡大部分客人已經用過早餐,毗鄰著整座酒店的樹林裡傳來不知名的鳥叫,順著晨風落進耳朵,像是一篇親切的歌謠。
聶亦對面的座位已經空出來,我走過去坐下,順便讓服務生又給倒了杯水。面前放了杯熱牛奶,拿不準是不是剛才秦穎留下的,我順手將它撥開。聶亦正拿餐刀給吐司抹果醬,隨手將牛奶撥回來:「剛調的,加了蜂蜜,沒人動過。」
我申辯:「說不定我只是不喜歡喝牛奶。」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去掉‘說不定’三個字,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
慣有的相處模式似乎又回來,我看著牛奶杯發了兩秒的呆,那是個很純淨的白瓷杯,杯沿上似乎站著陽光的小觸角,星星點點有些可愛。
我就笑著說:「唉,怎麼老挑我語病,知道我不聰明就不能讓著我點兒?」
昨晚到今晨,多長時間?他看著我,嘴角終於露出來一點兒笑意,將抹好果醬的吐司遞給我:「讓著你又不能提高你的智商,給你喝牛奶才是正確做法。」
有多久沒看過他的笑?那一瞬間心裡突然感覺柔軟,我端著牛奶杯輕聲說:「你笑起來多好看啊聶亦,
你要多笑。」
他嘴角的笑就那麼收起來,良久,他說:「你只給了我一天。」
我從杯子裡抬頭,問他:「什麼?」
他已經端著咖啡杯看向窗外。
隔壁桌坐了對小情侶,女孩子咬著蛋餅小聲抱怨:「果然會幫女朋友調牛奶抹果醬的都是別人家男朋友。」
坐對面的男孩子莫名其妙:「你不是最討厭牛奶和果醬嗎?」
女孩子瞪他:「舉一反三懂不懂,你就不能給我塗個黃油麵包嗎?」
男孩子噎了一下,還真拿了餐刀像模像樣幫女朋友抹麵包。
我覺得小情侶挺可愛,忍不住邊笑邊喝牛奶,直到聶亦開口說話才回過神來,他那時候仍看著窗外,突然出聲問我:「既然已經決定結束,為什麼還想要和我約會?」
為什麼?因為你會成為我重要的回憶,這次的相見告別也會成為我重要的回憶,如此重要的回憶,如果讓它以平靜開場,以尷尬承轉,再以傷感告終,就實在太可惜了。
可實話是不能說的。
我想了好一陣,回他:「因為我們即將變成彼此的回憶。每一段回憶我都希望有一個好的收場。」
他端著咖啡杯,輕聲重複我的話:「好的收場。」良久,他回頭看我。「你希望的好的收場是什麼樣?」
我就朝著窗外看出去,那是他剛剛一直看的地方。一片狹長卻算不得濃密的叢林,除了熱帶風情濃郁的芭蕉棕櫚外,更多是不認識的常綠樹和闊葉樹,叢林中間雜著幾條人工鋪陳的紅土路,已經有客人三三兩兩在其間散步。我迷茫了一下,說:「像他們那樣就挺好,在叢林裡散散步,海邊走一走,像以前一樣聊聊天……我們聊天好像都是在晚上,白天一起走走這樣的事情也很少。」
他說:「你一直很忙。」
我笑了,說:「今天我不忙。」
他站起來,伸手給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