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抽絲剝繭
誰知江小樓只是笑道:「昨天晚上休息的不好,我先失陪。」
王鶴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江小樓向他微微頷首,帶著小蝶轉身離去。踏出雅室門口,小蝶不經意地回頭,姚珊瑚正好低頭,美目含著淚水,神態楚楚可憐:「姐姐是不是生氣了?」
回到房中,小蝶不解道:「小姐,王公子是專程來找您的,您怎麼這樣輕易就走了呢?」
江小樓卸下發間釵環,道:「他是來找我不錯,可卻被珊瑚迷住了。為長久計,她今晚一定會拒絕。」
小蝶越發困惑:「可是,珊瑚小姐她……」
江小樓見到小蝶一副懵懂的模樣,不由笑了:「傻丫頭,你跟了我這麼久,居然還學不會看人。」
小蝶瞪大眼睛,胖嘟嘟的臉擠成一團:「您是說……」
江小樓幽幽地歎了口氣:「這世上有人貌美如花,卻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姚珊瑚若是無緣無故對我示好一定會引起懷疑,但酈雪凝曾經幫助過我,我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她因為雪凝才來求情,只會給人留下心地善良的印象。後來更是經常到訪,在我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的照顧,又特地來獻藥,哪怕我江小樓鐵石心腸也會被她感動。因為與我交好,她心甘情願被李香蘭為難。等事情傳出來,自然名正言順被視為自己人。昨日,百合不著痕跡地向你透露她家小姐戀慕王公子,其實只是希望我暗中牽線搭橋、成人之美。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試探我是否真正信任她。」
小蝶看著江小樓,嘴巴幾乎都能飛進蚊子去:「她特地送來治病的良藥,難道那也是假的?」
「假倒是不假,只可惜暗藏玄機。你只知道虞美人可以治病,可還知道另外一種叫御米花的植物?它們都是三四月抽花莖、結青苞,花朵大而艷麗。虞美人多以花朵入藥,而御米花則是用果實中的乳汁,兩者都能止痛。唯一不同的是,虞美人無毒有利、延年益壽,御米花的乳汁長期服用卻容易成癮,嚴重的還會送命。所以,虞美人在南方有不少,而御米花卻是各州嚴禁種植的。當然,在京城能分辨出這兩種花的人極少。」
莫非姚珊瑚故意換了藥?!小蝶隱約猜測到了什麼,不覺難以置信:「難道連王大夫都分不出來?」
江小樓纖柔濃睫閃了閃:「尋常人的確很難分辨這兩種花,可王大夫精通醫理,怎麼會分不清?她第一次拿來的花的確是虞美人,送給王大夫種植的也是虞美人,後來你反覆驗看的藥引當然也是,但從三天前她送來的就是用御米花製成的藥引了。可惜,你已經完全對她放鬆了警惕,不再進行查驗。」
江小樓雖然足不出戶,卻並非無知女流。大哥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每隔兩三月便寄來一封家書。有一次聽說她脾胃不調,他特意寄了一株虞美人回來給她熬藥。她病癒後回信給大哥,大哥又把虞美人做成標本給她送來。因為顏色美麗,她經常拿出來欣賞,並且從書信中得知還有一種非常相似的御米花。大哥說過,長成的御米花果實中有一種乳白色的汁,當地人會將刀片磨到很薄,在飽滿的果實上熟練地劃上兩三下,乳白色的漿液便流出來,用作藥引有奇效,卻能讓人上癮,因此後來被視為毒草。
她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姚珊瑚,當然會特別留心她送來的東西,一來二去想不露餡都不可能。
「那小姐怎麼看出不對了?」小蝶追問。
江小樓拍了拍她的腦袋,眼睛亮晶晶的,瑩瑩照人:「好好動動腦子,姚珊瑚若是怕我知道,為何還要來看望,分明是故意露出破綻引我追問。」
小蝶實在不能想像一個女人竟然有這樣多的彎彎繞繞,一時都有些呆住。
「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姚珊瑚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奪回心上人,另外一方面則是背後有人指點。」江小樓一手優雅地撐著下巴,鴉青色髮絲低垂耳畔,越發顯得膚色賽雪。
「背後有人指點利用……」小蝶豐腴的面上現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是金玉!一定是她!」
江小樓逐漸對御米花上癮,那就意味著她將被人控制,到時候金玉當然可以為所欲為,難怪上次的事情之後她沒有給江小樓難堪,原來找到了叫她乖乖聽話的法子。
「金玉這個人明明那樣愛財,卻經常助長樓內女子奢靡的風氣,藉以達到長期在金錢和精神上控制人的目的,如今甚至用這法子,這個女人還真是很有意思。」江小樓笑容變得更深了。
「哎呀小姐,你這是瘋了不成?!明知道那些人合起伙來騙你,竟然還笑得出來!今後咱們可怎麼辦呢?」小蝶自己愁得眉頭都要打結了,見對方一派輕鬆自在的模樣,實在是著急上火。
江小樓一雙水眸落在銅鏡裡的自己身上,突然伸出手在眉梢眼角輕輕劃過,聲音微沉:「小蝶,聽說過十五年前汴州名妓端雲的故事麼?」
小蝶自然搖了搖頭。
父親走南闖北,見識廣博。曾經向她提起一樁奇事,十五年前汴州名妓瑞雲容貌才藝舉世無雙,本與才子柳生相愛,奈何柳生家境貧寒不能相守。後來,端雲偶然見了一位奇人之後突然面生黑斑,而且越長越大,人人嫌棄厭惡,卻只有柳生傾家蕩產前來贖身。鴇母將端雲低價賣出,端雲得以與心上人相守。誰知一年後奇人再至,略施小計竟讓端雲奇跡般的恢復了容貌,這故事流傳出去,一時傳為美談。世人多為癡心的柳生和多情的端雲所感動,江小樓卻獨對那個成人之美的奇人感興趣。父親記得不多,她便托大哥出門的時候別忘了去當地看看,只可惜還沒能等到大哥的來信,反而被趕入了下人房,所有信箋都被秦思截斷……
小蝶大略聽完,不禁犯愁:「可是小姐,咱們去哪裡找這種奇人?找他來能怎樣,小姐又沒有相好的人,沒辦法幫你贖身,而且金玉很狡猾,不好騙呢!」
江小樓聽小蝶舉一反三的設想,不由覺得這憨憨的丫頭很可愛,失笑道:「國色天香樓內沒有傻瓜,當然不能照搬了。」見小蝶越發懵懂,她反而止住笑,正色道,「對了,如今有多少客人來求畫?」
小姐的思路變得這麼快,幾乎讓人轉不過彎來。小蝶板著手指數了數,數來數去不由哀歎:「聽說楊閣老很是推崇小姐,已經有十來位貴人來求畫了,老闆大多數都擋了,卻還留下四五幅畫是推不掉的呢!」
江小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都有哪些人?」
小蝶仔細翻出一本小冊子遞過去,江小樓一瞧,卻又丟了冊子,搖了搖頭:「都不是我在等的人。」
小蝶十分驚訝:「小姐在等什麼人?」
江小樓起身,從牆壁上取下琵琶,素手輕輕撥動著弦,只聽到動聽的樂聲從她指尖流瀉而出。
小蝶納悶地搖了搖頭,本以為江小樓不會回答,卻聽見流暢的樂聲中,她的聲音再度響起:「等一個囂張跋扈、權勢滔天的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小樓眉眼揚起,一顰一笑間不掩寒意。她在等,等那個人的到來,借他之手,跟那些人算算總賬。金玉,姚珊瑚,李香蘭,當然一個都不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