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時光悠悠而過,眨眼間又是一春,當此草長鶯飛的時節,江南更是景色宜人。
江南最有名的原是美景佳人,這些年卻被兩者取而代之,一為萬全幫;一為千手盜。萬全幫是以商賈聞名,中原處處儘是它旗下商家,總舵所在自然是如畫的江南;千手盜卻是獨來獨往的極惡之徒,美色珍寶無一不盜。偏偏此人神出鬼沒、來去無蹤,數年來在江南一帶犯案纍纍而從未失風,甚至至今連相貌亦無人知曉,傳說見過他的人都已命赴黃泉。
此時這聲名狼藉的大盜正在眉開眼笑,因為他劫到了此生所見最美的女人。前些日從一個富商轎上只看到這女子一眼,那一眼卻讓他苦苦思念、處處尋訪,好不容易在一個獨門深院裡強搶了出來。
這女子年紀甚輕,頭上身上也未帶什麼珠翠首飾,那絕色玉貌和眉宇間冷冷的神態卻比任何珠寶更為奪目,雖然面色蒼白之極,像是有重疾在身,也只多添幾分楚楚可憐的纖弱,最能激起天下男人掠奪之心的可不正是這類病美人?
他一個人笑了半天,方才發覺還未解開這女子週身穴道,連忙軟語安慰,指尖疾點,生怕怠慢了這世間無雙的寶貝,那女子仍是冷冷看著他不發一語,眼神之利令他心頭一陣發酥。
他即是江湖中惡名昭著的大盜,自然不會想什麼以禮相待,那女子越是冷漠越能激起他色慾之心,一伸手便將那柔軟無骨的身子攬到懷中恣意輕薄,手掌徑直鑽進那女子前襟之中。
可惜不過瞬時他便低呼著呆住,這女子胸前也忒過平坦了些,再多摸得兩下,感覺越發不對,他乾脆一把掀開並不厚重的衣衫,這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卻原來是個身體纖薄的少年,只因身著女裝,相貌也委實太過漂亮,竟教他閱人無數的眼睛都看走了眼。
那少年見他呆愣之態,目中終於燃起一點期待之色:「……你會放我走……對不對?」
這聲音更不折不扣是男子所有,雖十分悅耳亦再無懷疑,他氣惱之極,狠狠抓住那少年便待打下,但手觸的肌膚滑膩幼嫩,竟讓他打不下手。除卻嫩滑,那少年的前胸上還有些或淺或深的紅印,看在他眼裡激起一陣莫名衝動,縱使奇怪荒唐卻倍覺急迫,他不由自主的低低呻吟了一聲,身子已向那少年壓了過去。
那少年一見他眼中神色便絕望的別開了頭,對他舉動更是毫不抵抗,他未及思慮,只順應那股熱潮極力享樂,此前雖未試過龍陽之興,身下這等美人倒可一試無妨,光是那張臉便令他色授魂飛、忘乎所以,更何況長指所及之處緊窒非常,不禁嫉妒起那富商銷魂艷福。
他自十幾歲時便精於淫術,那少年在他百般逗弄之下也漸漸回應起來,只是緊閉的雙目中淚水不斷流瀉,看不出到底歡喜抑或痛楚。
他心中稍軟,輕輕吻上那少年唇角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只要你跟著我,我定會待你極好……比在那老傢伙身邊豈不是好得多?」
那少年微睜雙眼卻並不答話,只神情呆滯的看著遠處,他一怒之下再不顧憐惜,用上蠻力揚長直入,真真折磨起那少年來。
饒是如此,那少年嘴裡仍未發出聲音,下唇咬得出血也不開口求饒,至多從鼻間輕哼兩聲便又再苦苦抑制,待他洩完慾火才發覺身下人早已渾身冰涼、氣息微弱,雪白的大腿間紅濁一片,顯是被他傷得不輕。
他自認容貌算得英俊瀟灑,從前那些女子與他風流時多半欲拒還迎,今日本也可盡使挑情手段委婉得手,卻不知怎的失卻自制,懊惱之餘還有些不解,那少年此時的慘狀竟令他心疼起來,想著擄個名醫來為其診治才好。
他為人向來無法無天,當下將這少年鎖在房內獨自出外,不過一柱香時間便果真劫持大夫來此,是不是名醫卻不知道了。
那大夫早被他嚇得瑟瑟發抖,見了那少年奄奄一息的樣子更是魂飛魄散,抖著雙手把脈後眉頭深鎖,道這人心肺天生極弱,已然命不久長矣,若再強行求歡只怕回天乏術。
他懶得聽那些文縐縐的言語,只逼著大夫快快治好那少年,大夫滿身冷汗卻還據理相爭,手上也未停下,幾針刺下便將那少年救得醒轉。他原本想殺這大夫滅口,現下倒饒之不殺,全因此人醫術高明,日後說不定還要擄來幾次。
他拿了藥方便趕走大夫親自去抓藥,外用內服擰了好大一堆回來,那少年由得他忙前忙後,眼神仍不知投向何處,就連喝藥時也沒對他說一句話。
從此而後,這萬惡不赦的淫盜便像是中了邪,日日想的念的都是如何博這少年真心一笑,盜取金銀珠寶、稀世良藥都盡數施予少年之身,這少年的心腸卻是比鐵石還硬。
也有時不得已在床第間使出魅惑手段,那少年激情過後仍是冷面相對;若真的氣急橫加侵犯,少不得又要花上數日小心呵護。一日纏綿過後,他滿心誠意問少年想要什麼,那少年冷冷斜睨他臉,說想要一把神兵利器。
落入他手中已有一月,這少年第一次回應他言語,他狂喜之後又再狂怒:「你是想趁我不備時殺我?」
那少年冷笑一聲,蒼白的臉上竟是艷色逼人:「是又如何?」
他看著那少年冷淡如冰的笑容,三分動情之外卻是七分黯然,沉默良久方點頭道:「好,我這就為你去取一把神兵利器。」
當晚夜半時分,一把鑲滿寶石的短劍送至少年眼前:「此劍……最利於近身行刺,以後要好生保護自己……」
少年的臉上終於有了別的表情,是詫異、困惑或是一點點傷心?這個人……受傷了,這個真正的武林高手也會受傷?
暗紅的、帶著劇毒的血染透了少年的白衣,他用盡力氣才能撫上那張驚愕又美麗的臉:「你還是……不肯對我笑一笑……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拿著短劍的手開始輕輕發抖:「我……我笑不出來……你怎麼了?你是不是會死?我沒有叫你真的去死……我只想讓你放了我……我只想回去……」
「……只要我活著……就不想放你走……所以……老天懲罰我……」他幾乎要笑起來,從來沒失過手的他竟然躲不開粗劣的暗器,當冰涼的星芒刺入他身體的前一刻,他想到的是少年拿到短劍時開懷的笑,一定比那冰晶般的冷笑更美麗。
「你在哭……不要哭……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告訴我……我下輩子……再來找你……」
「我姓林……林若葉。」少年顫抖的聲音似乎漸漸遠去,他已經看不到那張哭泣的臉。
「……若葉……若葉……」低喃的語聲迴旋著微弱下來,終於沉入四周濃密的夜色裡,寂靜的房間中彷彿還在迴盪他柔軟的呼喚,少年哽咽著搖動他變冷的身體。
「……你醒醒……我不想殺你……對不起……你醒醒……我只想回去……沒有要你去死……也不要這把劍……你對我好我知道啊……我只是想回去……只是想回去……」
若葉不記得自己在那個人身邊停留了多久,只靜靜看著窗外的天色由暗至明,淚水早已乾透,他仍然緊靠那副僵硬的軀體。曾經是那樣溫暖的懷抱,所以變冷了也不覺可怖,跟以前的那幾人大不相同。沒有逼自己穿女人衣服,沒有對自己用上古怪的刑具,就算做那件事情也有過快樂……從前他根本不知道做那種事也會有快樂。
他不肯對那個人說話,是不齒自己放蕩的樣子,他一直在想只要那個人討厭他就會放他走,他說想殺人,他知道自己殺不了那個人,可是那個人……怎麼會死?心很痛、很痛,就像外婆死在他眼前的那天……對自己不好的人活著;對自己好的人死了,為什麼呢?是他不好……明明活不了多久還要害別人……胸口又喘不過氣了,好難受,咳得精疲力竭也停不下來……林若葉,你還不可以死……
恍恍惚惚想了很多,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若葉慢慢的站了起來,手中握著那把短劍走向門口。門外是一道偏僻牆院,他竟是初次看清四周景物,久未見陽光的雙眼一陣刺痛,漂浮雲朵的天空從未這般遼闊。
好漂亮……那人終是還了他自由,只不過以己命作陪,若葉心頭一酸,幾乎又要落淚,卻極力強忍著走出小院。
院外是一條彎曲窄路,他毫不猶豫的走了下去,前方不遠處應是市鎮所在,只要到了那裡便可租一輛馬車。摸一摸腰間玉珮與懷中銀票,樣樣都是那人所贈,收在身上只因日日想著如何脫逃,如今總算派得上用場,但為何仍無半點歡欣得意之情?
心中茫然思慮,腳下走走停停,當他進入那座市鎮已是好幾個時辰之後,肚子餓了就隨便找一家小攤吃東西。旁人見他身帶血污,都是神色古怪、竊竊私語,他手上的大額銀票也找不開。那攤主為免麻煩竟沒收錢,只趕他快快離去,街邊的幾個地痞卻立時跟在他身後,所謂巨財不可露眼,露了便該他倒霉。那群人多日未有進帳,好不容易見了個孤身在外的財主,自然準備上前明搶了。
待若葉發覺身邊有人,那幾人已然一擁而上,嘴裡還呼喝著什麼「快點還錢」,只用來堵塞路人之口。
其時有好些人在旁看熱鬧,卻未有一人出手相助,若葉感覺有人在身上亂掏,往日種種噁心不快盡回腦中,慌亂間手觸劍柄竟是拔出即刺,正在搶他玉珮的那人眼睛陡然睜大,喉頭發出「咯咯」之聲,他心中又慌又怕,便再將短劍抽了回來,刃上無血,那人卻已軟軟倒了下去。
人群短暫的安靜後驚呼四起,那幾個行兇之人亦是嚇得僵立當場,若葉手中緊握短劍,身子不斷顫抖,腳踩之地慢慢浸開一片暗紅。
四周的嘈雜之音、尖叫之音他俱是充耳不聞,眼中心中只剩濃烈的血腥味和欲嘔的難受,還有那人驚恐至極的眼神……殺人了,他殺人了……腦子裡很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捶打,一下又一下,他漸漸失去站立的力氣,半跪在血泊中嘔吐起來。在知覺模糊的一霎那他終於感覺到舒服,因為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再吐了。
***
三日後.萬全幫
魏清言坐在床邊,床上是一個翻來覆去、正做著噩夢的少年,他的妹子魏清媛也坐在床邊的椅上,兩人輕聲的說著話。
「三哥,大夫怎麼說?」
「……很是不妥……不知哪個庸醫胡亂開藥,將他身子補得亂七八糟……」
「三哥……你別生氣,他醒來後好好問過再說……啊,他醒了!」
若葉雙眼睜開,神情卻頗為迷茫,嘴唇動了好半天才發出乾澀的聲音:「……你……我在哪兒?」
魏清言臉上氣憤已換作平和,湊近他耳邊柔聲告知:「若葉,沒事了,這裡是萬全幫,你只管好好住下。」
魏清媛亦是笑著湊上前來:「若葉,我是你清蝶姐姐……三哥說的果然不差,你比我可美多了。」
眼前女子笑容爽朗、落落大方,教人一見之下便覺親近,若葉不禁也對她微微一笑,轉瞬間卻想起此前之事,轉頭向清言問道:「……魏大哥,那人怎樣了?我……我是不是殺了他?」
魏清言溫柔笑道:「那人只是受了傷,自己膽小才暈了過去,修養幾日便可無事……你剛剛醒來,肚子餓不餓?」
魏清媛吃了一驚,正要開口,清言以眼色相阻才又對若葉說道:「……若葉,我們去給你拿吃的來。」
其實被若葉刺傷的那人當時即已斃命,幾個路過的萬全幫弟子中卻有一人認出他臉面,清言花上許多銀子打點才壓住此案,要不然若葉早已身陷牢獄之中。幾日來若葉皆是昏迷不醒,但即使身處昏睡亦對他人碰觸極為推拒。清言幫他換衣擦身之時瞧見數處舊傷,所傷之處難以啟齒,憐惜滿懷、憤怒更甚,直恨不得把那下手之人挫骨揚灰。若葉身體瘦弱,比同齡少年更顯稚嫩單薄,世上偏偏有禽獸喜好此等無恥淫樂,他人兩情相悅自是與爾無干,但這種事卻是萬萬忍不下的。
死一個地痞原算不得什麼,只是怕若葉害怕自責,不得已說個小謊騙他安心,這事也就遮掩了過去。難的是若葉年餘來的身心之傷如何治好,又怕身體舊跡時時復發,大夫來看時竟是毫無良策,說道多撐一年便是萬幸,不知何人給若葉吃了好些稀世藥物,卻是飲鳩止渴,並未對症……清言傷心焦急中罵得那庸醫狗血淋頭,但罵得再狠又有何用?
唯一之計,也只能好生照料、細心相陪,待病情穩下些再作打算,銀子是大大的有,就怕到最後金銀無用、藥石惘效。想至此處,清言心痛黯然,只是想著若葉要什麼東西都須盡力求來才好。
魏清媛看著三哥面色難過之極,心下也跟著難受起來,勉強擠出微笑柔聲相勸:「三哥,過幾日我們便帶他出去遊玩,一路上訪盡名醫,也未必治不好……鐵大哥也結交了幾個醫術高明的朋友,改日再去問問他……」
魏清言抬頭苦笑道:「那幾人我也識得,俱是行蹤不定的閒雲野鶴,一時間哪裡找得到?鐵兄弟他現在何處?我可不如你知道得清楚……」
說至這句他突然愣了一愣,像是想起什麼極為重要的事來,眉頭也緊緊鎖在一處:「……清媛,你與鐵兄弟的事……」
清媛面上一片飛紅,扭過頭輕輕問道:「三哥……你要說什麼?」
清言猶豫了好半天,終於歎息著道:「……算了,沒事……你若想見鐵兄弟就快些去吧,若葉有我照顧便好……見了鐵兄弟,你告訴他若葉在我這裡,讓他不必擔心。」
清媛喜道:「真的?三哥,我明日就去找鐵大哥,讓他來看看若葉,他們師兄弟也有很久沒見了吧?說不定……小若葉見了師兄便會好得快些……」
清媛這段話清脆急促、一氣呵成,清言待要說話,卻不知如何說得出口,也只得對著妹子熱切的笑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