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過了好半日,劉娥才顫抖著問道:「三郎,如果官家知道了我們的事,你說」
元侃用力抱緊了她,喃喃地似對她說,更似對自己大聲道:「不會的,不會的。你在這裡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的,他們也斷不會洩露的。再說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父皇可能根本就想不起來你是誰了!」
劉娥喃喃地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元侃怔怔地坐著:「二哥,我雖然不喜歡他,可是他屍骨未寒,就受到這樣的待遇,也著實令人……父皇,父皇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劉娥抬頭,看著元侃:「許王走得太快了,這死因到底為何呢?」
元侃搖了搖頭道:「難說,二哥自接任開封府以來,事事上用心,只是用心太過了,未免損耗氣血。張氏妖媚固是事實,可是要說是她連累二哥早亡,卻也是有些牽強的說法。」
劉娥慢慢地站起,坐到了元侃的身邊:「有沒有御醫驗過許王的遺體,看出是什麼病來?」
元侃皺眉道:「這也是蹊蹺之處。太醫院三品王太醫驗過之後,報上宮中的是二哥積勞成疾,心血損耗盡了,心經受傷,忽然血氣上湧,吐血而亡。二哥初過世時,父皇憂傷過度,幾近成疾,聽隨侍的人說,有幾日父皇夢中驚悸而醒,直叫著皇兒皇兒的。後來不知道聽了誰的話,又派了王繼恩去查二哥的死因。這一查就出了事,就是前幾天,王太醫好好兒的,就忽然自己上吊死了。才過了幾天,就發生今天的這件事兒!」
劉娥偷眼看了看元侃,欲言又止道:「三郎,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元侃輕聲道:「小娥,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事是要隱瞞的嗎?儘管說來!」
劉娥輕輕地咬著下唇,道:「論理,他是你二哥。我聽到的只是些下面人的傳言,說得有些犯忌諱!」
元侃歎道:「最難堪的場面,我今天在二哥靈前都見著了。唉,你說吧,我如今心中是一團亂麻,六神無主,不知道如何自處才好。說不定你那些犯忌諱的話,能聽出些什麼來。」
劉娥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坊間傳說,楚王當年忽然瘋了,是許王弄的鬼……」
元侃怔了一怔,抬手止道:「你且等等,是了,那一日重陽節宴罷歸來……」他的臉上忽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那一日,我們原是跟著二哥走的。為什麼好幾條路,二哥卻一定要走到大哥的府後那條路上去?那只海東青」他忽然渾身顫抖:「那只海東青,就是從二哥的手裡飛出去的。早不飛晚不飛,就在大哥的院外就鬆了套子飛出去了」他發出一聲嘶喊:「二哥,若真是你,你好狠毒的心」
劉娥大驚,抱住了元侃:「三郎、三郎你怎麼了,我該死,我不該說的」
元侃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沒事,沒關係」他看著劉娥,臉上現出一絲苦笑,聲音也彷彿變得嘶啞了,他竭力慢慢地道:「沒關係,小娥,你再說下去。你那些犯忌諱的話,很好、很好!我想聽!」
劉娥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這些話,我不知道是告訴你好,還是不告訴你好!許王任開封府之後,流放了一些楚王府原來的府僚,再加上那件事,有人說,是楚王一黨的人不饒他;還有人說,奪儲的事,許王做得出,那襄王、越王、益王他們也會做得出來……」
元侃跳了起來,臉色紫漲:「你說什麼?我、我們?四弟五弟他們?不不不,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說這話的人,這心地何其惡毒!」
「三郎!」劉娥迅速抬頭輕聲叫道:「三郎,外頭這些人心風波,你早知道到一些,比不知道要好!」
元侃終於鎮定下來:「小娥,你說得對!還有嗎?」
劉娥看著窗外,臉忽然紅了,聲音也越來越輕:「還有,就是坊間有人傳說,張良娣常到西佛寺去,不僅僅是為死去的父母做道場,而是那裡的和尚,有些邪門歪道的東西。張良娣因此閨房之中很得許王的歡心……也因此,把身子弄壞了……」
元侃的眼越瞪越大,直道:「胡說、胡說!」
劉娥看著元侃,輕聲道:「倘若這些坊間傳言流入禁中,只怕怕為了牽連太大,有人、有人寧可取最後一種吧!」
元侃怔怔地坐著:「可是人已經死了,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答案呢,一定要套上這麼一個罪名呢?是誰想要這麼一個叫死者不安,生者難堪的答案呢?」
是誰要這樣一個叫死者不安,生者難堪的答案呢?這個問題於王繼恩來說,卻是完全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的。那一日接手此案後,他便已經得知太宗曾經見過開寶太上皇后宋氏,也知道宋後說了什麼樣的話。
太宗素來膽氣極粗,面對著百萬沙場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場景,也能上也不眨一下。像宋後這般瘋婦臨死的訖語,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似地,在他的心中,卻是老把宋後的話和許王的死亡這兩件事不由自主地連在一起想。燭影斧聲,本是他生平最大的一樁心事;為帝王者,子嗣儲位更是他最關心的一件事。
當這兩年事糾纏在一起,不斷地拷問著他的內心,他終於下令叫王繼恩去查這件事。他究竟要得出什麼樣的結果,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不敢深入地多想。
但是王繼恩卻不能不想。不管查出的是什麼答案,許王的死亡,必須要有答案,而不能成為一樁懸疑。先前王太醫那「積勞成疾」的話,若無太宗內心的不安感,於死者生者,固然都是皆大歡喜的答案。然而許王的死,若無人能夠為此而承擔起責任來,而只能歸疚於上天命運的話。那麼?天譴誰?天譴皇帝嗎?
這是萬萬不能報上去的答案!
況且王繼恩對此一說,也心中存疑,許王年富力強,諸皇子都是習武之人,又不是文弱書生,處理此案牘事務,如何就積勞成疾了?日常太醫院也是每月請平安脈,真有疾病,也不會如此暴發而亡呀!
王繼恩這邊叫了拿了王太醫等一干當日為許王診脈的太醫,這邊秘密地查許王所轄的開封府等各下屬部門,另外則派了些人暗暗地潛入許王府和許王妃之兄李允正的府中,結交些下人套話。
不料想,這一查之下,竟是每日都有新的情況報上,件件令人心驚,到最後,連那楚王府大火那夜許王放飛手中的海東青,楚王府的舊部與許王府幕僚們的明爭暗頭,許王幕僚們的秘密商議,許王府後園的丫環屍體,張良娣所經常去的西佛寺的污穢……背後做小動作的人,一直追查到各家皇子、宰相大臣們都扯了進去,還包括廢死的太祖諸子德昭德芳及皇弟廷美等人的餘黨蹤跡。
到了最後王繼恩已經怕了,他查得太細,挖得太深,這世上任何事情你只要深挖下去,這朝廷官場竟是沒有人不牽涉到的。他掀開了一個蓋子想看清楚裡面的東西,卻發現裡面是無底的黑洞。他現在努力地,不再是如何挖掘這個黑洞有多深,而是急著要把這蓋子蓋回去。
一床錦被掩過,大家平安無事。
那麼,死一個張良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更何況,這女子本也有取死之道。
然而天威之不可測,還在他將許王的死,都盡數推在張良娣身上之後。太宗一動不動地聽完了報告,氣得渾身顫抖,一怒之下,便下了「停冊皇太子禮,其喪葬不得從親王禮,以一品鹵簿葬。其左右皆決杖停免」的旨意。
不敢看太宗盛怒的臉,王繼恩只得唯唯應聲退下,渾身已經冷汗濕透了。他報上去的只有張氏的罪名,太宗聽到的彷彿也只是張氏的罪名,然而這樣的旨意下來,卻分明不單是針對著張氏一個人的罪過。他沒有報上去的,太宗所真正為之發怒的,正是那兩人心照不宣的那些隱事呀!

《鳳霸九天大宋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