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間有些明白源清和與蘇國華的用意了,用一個六爺不能拒絕的理由讓他來賭場,再在外面掛上生死局的牌子,那麼就算是他們動手殺了六爺,也可以有借口。
源清和略微彎腰,衝我們點了點頭。蘇國華早就起身走了過去,笑著招呼,「源少佐,您來了,快請進,快請進。」「源少佐?」六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面色沉穩地看著源清和,嘴角微微上翹。
源清和立刻邁前一步,微笑著伸出手來,眉梢眼底卻難掩高傲,「有段時間沒見,陸先生不會不認識我了吧?」六爺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笑著說了句:「怎麼會呢?只不過以前源先生見面都是一個深鞠躬,今天行了西洋禮數,陸某一時沒反應過來罷了。」說完握住源清和的手,用力一握。
源清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我卻不知道是因為六爺的手勁,還是因為方纔那句若有似無的諷刺。早就聽石頭、洪川他們私下裡說過,現在上海灘的日本人越來越張狂。雖然以前就看不慣他們見人就九十度鞠躬的樣子,可現在變成了二三十度,讓人看了更加不爽。
源清和突然一笑,鬆開了手,六爺也自然地收回手,兩個人好像之前什麼都沒發生。源清和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六爺一點頭,順勢又坐回了方纔的位子。跟在後面進來的高經理趕緊幫他老闆和源清和拉好椅子,這兩個人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陸先生,上周在日租界舉辦的酒會,您沒有賞光出席,我甚是失望啊。」源清和接過蘇國華遞過來的洋酒抿了一口。六爺一笑,還未開口,蘇國華插了一句:「可不是,那次可是為了恭賀源先生升任駐上海領事館武官的宴會,上海的名流去得可真不少啊,可惜陸老弟沒去湊這個熱鬧。」
「是嗎?那還真是恭喜源先生了。」六爺玩味地說了一句,「這段日子陸某比較忙,所以才沒去捧場,回頭定派人把賀禮補上。」源清和微笑著點了點頭,「陸先生太客氣了。」說完轉頭看向我,「清朗小姐,你好,好久不見了。」
他的目光看似欣賞地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就直直地射在我的臉上。這讓我多少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我還是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上次看見清朗小姐還是在那家蛋糕店呢,」他微笑著對我舉了舉手中的杯子,「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我勉強一笑,實在不想跟他說什麼,就順手抄起了熱水杯,假裝慢慢地喝著。原本真的有些口渴,可杯子端到嘴邊,突然想蘇國華會不會讓那個姓高的往裡放點什麼,就算只是瀉藥,我也承受不起,反倒不敢真喝,只做做樣子而已。
「可不是,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光陰似箭啊。」蘇國華放下手中的杯子,對我們笑著說,「我家雪晴和長遠的婚禮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情呢,可現在……」他頓了頓,狀似隨意地說了句,「我很快就可以做外公了,哈哈。」我的手忍不住一顫。
「絲……」熱水灑了些出來,濺在手上,疼得針扎似的,我忍不住咬了咬牙,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沒有我心裡一半痛。丹青,我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眼看著霍長遠另娶他人已經讓丹青心如死灰了,可霍長遠竟然這麼快就讓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這又讓丹青情何以堪……
看著蘇國華得意的胖臉,我勉強克制著自己想把這杯熱水潑在他臉上的念頭。這時桌下伸過來一隻溫暖鎮定的手,輕輕蓋住了我在膝上緊握的拳頭。
「我說今天晚上蘇老闆怎麼如此春風滿面,原來竟有這樣的好消息,來,我先乾一杯為敬。」六爺說完一仰頭,一杯酒喝了進去,蘇國華趕緊笑著跟上。
「老闆,籌碼都換好了。」高經理帶著兩個侍者走了進來,他們手上的托盤裡都是花花綠綠的籌碼。「好,今天晚上主要是賭錢,放鬆一下。難得陸老弟和源少佐都肯賞臉,來,今天定要賭個痛快。」
我回頭看著侍者們端著籌碼走了過來,突然發現大叔也跟著走了進來,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走到六爺跟前,恭敬地彎下身對六爺說:「六爺,碼子都換好了。」說完就站在六爺身後,從我的角度看見他不落痕跡地跟六爺做了個手勢。
六爺臉色不變,可與我相握的那隻手卻緊了一下,我的心跳立刻快了起來。六爺顯然感受到了我的緊張,歪頭對我笑了一下。我回他一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雖然心裡虛得很,也不能露出一點慌張的痕跡。
對面的荷官開始洗牌。他們賭的方式很簡單,就是拿撲克牌賭牌面大小,大概就是丹青說的那個「百家樂」吧。蘇國華一直在不停地說笑,只是眼睛時不時地看看旁邊酒櫃上的座鐘,又偶爾故作不經意地看看六爺的神色。源清和倒彷彿是在認真地賭錢,酒也不怎麼喝,只是盯著牌面。而六爺一直是神情放鬆地下注看牌,輸輸贏贏的,根本就不在乎。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過去,眼瞅著快八點了。我記得他們說過,陸仁慶會在八點左右過來。
「陸老弟今晚的手氣可真不錯啊,我這兒都不剩什麼了,呵呵。」蘇國華的聲音突然從桌對面傳來,我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從座鐘上收了回來,這才發現六爺和源清和的面前堆了一大堆籌碼,而蘇國華跟前已經沒剩下多少了。六爺閒散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撣了撣煙灰,一笑,「源先生也不錯啊。」
源清和沖荷官擺了擺手,示意暫停發牌。他伸手拈起一個黑色的籌碼在手中轉著,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又瞟了一眼座鐘,好像我方才看著時鐘的樣子早就落入了他的眼底,「陸先生,看樣子咱們打了個平手,老這麼不輸不贏的也沒意思,玩點刺激的如何?」
他話一出口,我立刻感覺到屋裡的氣氛凝滯了一下。六爺稍稍地坐直了身子,我身後的石頭的呼吸聲重了一下。源清和表情平靜,彷彿他只是提出了一個很平常的建議,而蘇國華則是面帶微笑,用手指捻著唇上的短髭,目不轉睛地看著六爺。
看樣子蘇國華早就知道源清和會來這麼一手,我甚至開始懷疑他之所以輸錢也是這個原因。「不知道源先生想玩點什麼刺激的呢?」六爺鎮定自若地問了一句。源清和微微一笑,「我早就聽說過,當年在灘頭賭場的那場豪賭,陸先生險中求勝。怎麼樣,今天是否有興趣再玩一把?」
他剛提到「灘頭」兩個字,我就聽見身後的石頭長長吸了口氣,大叔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六爺的眼睛瞇了起來。我雖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可看看大叔他們的樣子,也猜得出這個源清和沒說出什麼好主意。
「哼哼……」六爺突然輕笑起來,盯著源清和,源清和也淺笑著與他對視,「我聽說過源先生對我中華文化十分有研究,可沒想到,您還會知道這下九流賭場裡的生死局。」
生死局?!我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是當然,賭也是各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呢,而且往往代表了這個民族的個性。」源清和微笑著一攤手,「昔日我曾去過俄國,那裡最流行的一種賭法,叫俄羅斯輪盤賭,就是拿著手槍裝上一顆子彈頂在這裡,」他做了個用手指頂著太陽穴的動作,「然後兩個人輪流開槍,直到最後……砰!」他慢慢地描述著,可字裡行間的血腥,讓我的心臟都緊縮起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賭局?
「是嗎?」六爺一撇嘴,伸手又點了一支煙,緩緩地吐出口青煙,「看樣子源先生玩過?」「沒錯,」源清和微微一笑,「很刺激,不過那是在俄國,在這裡,還是按照這裡的規矩玩好。」
「呵呵,你們年輕人有這個本錢,我可老了,不行了。雖然只是隨便玩玩,也不見得就要玩生死嘛。」蘇國華打了個哈哈。六爺不置可否地一笑,並不接話茬。
我回過頭,示意石頭彎下腰來,快速地讓他給我解釋了一下什麼叫生死局,而石頭在我耳邊的解釋讓我的心涼了半截。這個生死局很好解釋,一般來說就是有人因為已經輸得傾家蕩產,賭紅了眼,就拿自己的命來賭。還有就是一些數額巨大的賭局,如果有人想要一把定輸贏,也可以設這個局。這種賭局要在賭場最顯眼的地方掛上牌子,以證明參賭者願賭服輸,絕不能反悔。
「這個自然,我只是想玩個大的。這樣吧,除了桌上這些錢,輸了的人要為贏了的人做一件事情。」源清和把桌上的籌碼往前推了一把,然後看了我一眼,跟六爺笑著說,「另外我再加上雲小姐一直很想要的那件珍寶,如何?」我一愣,六爺迅速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間有些明白源清和與蘇國華的用意了,用一個六爺不能拒絕的理由讓他來賭場,再在外面掛上生死局的牌子,那麼就算是他們動手殺了六爺,也可以有借口。願賭服輸,誰也不能再說什麼,因為別人並不知道他們賭的是什麼。
一時間我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弄得手腳冰涼,只能死死地盯著六爺,不禁為六爺來了這裡而萬分後悔。既然他們設了這個局,肯定不會讓我們輕易地走脫。不知道六爺有沒有什麼對策,我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座鐘,已經過了八點,陸仁慶怎麼還沒到?如果他來晚了,那……
「既然如此……」六爺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了起來。我猛地打了個寒戰,還沒想明白自己要幹什麼的時候,話已經衝口而出,「我和你賭!」我話音剛落,屋裡所有人的眼光都迅速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源清和的臉上第一次沒了笑容,眼珠子閃著冰冷的微光,眨也不眨地看著我,而蘇國華則是目瞪口呆。他瞠目結舌的樣子,如果不是現在這個非常時刻,也許會讓我笑出來。他們想要算計六爺,卻沒想到我會出頭吧?反正我不值錢,留得六爺這個青山在就好。
六爺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看他想要開口的樣子,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身後的門被人一把推了開來,大叔的手已經扶上了腰間。沒等我反應,一個戲謔的聲音已在我背後響了起來,「要不然跟我賭也是一樣的……」我大驚,被雷擊中般回過頭去看,葉展正好整以暇地靠在門邊,衝我飛了個媚眼兒……
「葉,葉老弟,你,你怎麼來了?」蘇國華訥訥地問了一句。葉展一挑眉,「怎麼,蘇老闆不歡迎我?」蘇國華話一出口就明白自己說錯了,趕緊站起身來笑著說:「怎麼可能啊,我就是聽陸老弟說你被人纏住了,根本脫不開身。你這猛地一出現,嚇了我一跳,不過你可真是太給我面子了,哈哈。」
蘇國華越說越順溜,一邊做著快請進的手勢。源清和也站起來彎了彎腰,可他的眼裡難掩驚詫,顯然他得到的情報是這會兒葉展應該臥床不起才對。葉展對他一點頭,懶洋洋地說了聲:「源先生也在。」
我幾乎是不轉眼珠地看著葉展溜躂到我跟前,衝我頑皮地眨了眨眼。他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可精神看著卻很好。他轉過頭跟六爺笑著說:「六哥,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啊。」六爺淡定地一笑,「沒事兒,你不是忙著陪客人嗎,不來也沒關係。青絲沒告訴你嗎?」
六爺的聲音很鎮定,我卻一眼瞥見他放在桌下的手——他剛才夾在手指間的香煙,現在被他生生地掐滅在手心裡,我彷彿都能聞到煙頭燒焦肉皮的味道。葉展卻嘻嘻一笑,「說了呀,就是聽青絲這麼說,我才不能不來。六哥,你不會嫌我倆多餘吧?」
這邊葉展和六爺說著彼此才能明白的雙關語,對面的蘇國華和源清和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聽到六爺他們說起陸青絲,蘇國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倆?怎麼,陸小姐也來了?」
葉展正彎腰往石頭搬給他的椅子上坐,聽蘇國華問,隨口笑答:「是啊。」說完往六爺身邊歪了歪身子,有些無賴地說:「六哥,出來得急,忘帶煙了,你的煙好,賞我一支吧。」
六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卻從自己的煙盒裡彈了支煙出來塞入葉展嘴裡,幫他點上火,然後微笑著說:「我的就是你的。」他順勢把煙盒塞入葉展手裡。葉展握住煙盒,手也和六爺的緊緊一握,兄弟兩人相視一笑。我的眼裡忽地一熱,趕忙用力眨了眨眼。
「哦,那個……」對面的蘇國華乾咳了一聲,「既然陸小姐來了,怎麼不上來呀?」葉展做了個鬼臉,「唉,沒辦法,路上跟我慪氣了,說是就在底下等六哥回家,打死也不肯跟我上來。蘇老闆,你也知道,這女人一耍脾氣,根本就說不通。」
「呵呵,是啊,是啊……」蘇國華乾笑著附和了兩句,與源清和目光一碰,又迅即閃開。聽葉展這麼一說,我心裡立刻踏實了些,雖然陸仁慶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可外面有一個陸青絲守著,蘇國華他們現在如果在私底下搞什麼花樣,就得掂量一下了。
「青絲一個人在外面?」六爺狀似隨意地問了句。葉展一笑,「哪兒能啊,一堆兄弟那兒陪著她呢。你放心。」說完,他沖源清和一笑,「怎麼樣,源先生,你是和我賭還是和清朗賭?」源清和有些僵硬地一笑,沒說話,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葉展坐在了我和六爺中間,這會兒朝我靠了過來,笑瞇瞇地說:「你會賭牌嗎?」「不會。」我搖了搖頭。他哧地一笑,「不會賭牌你還敢跟人賭生死局?」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地輕輕摸了摸肋間。
一股又熱又澀的滋味頓時浮上心頭,他那裡受了多重的傷我自然知道,傷口也就剛剛癒合。我出門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不能動,現在卻坐在這裡跟我笑著聊天。
一時間豪氣頓生,我淡然一笑,「這不是生死局嗎?我敢賭命就好了,會不會賭牌有關係嗎?」葉展一怔,接著就笑了起來,回頭對六爺說:「是咱家的人。」六爺微微一笑,對面兩個人的臉色卻陰晴不定。
「好吧,那六哥你的錢先借我用用啊。」葉展不客氣地伸手將六爺跟前的籌碼攏了大半過來,攏到一半,他的眼瞼痙攣了一下,手一頓。我一直密切地盯著他的臉色,見狀剛想找個由頭幫他,他卻又變得若無其事,將剩餘的籌碼都扒拉到了自己跟前。
六爺自然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突然伸手解開領口的扣子,用力一扯,然後微笑著說:「源先生,說說吧,你想怎麼賭?如果想玩那個什麼俄國人的輪盤賭,陸某人也奉陪。」
說完,他沖大叔一伸手,大叔迅速地把自己腰間別著的槍交了過去,六爺接過來,慢慢地一拉保險,卡的一聲,在安靜的屋裡顯得分外清晰。他把手槍放在桌上,朝前一推,正好對著源清和,「請吧,源先生。」
六爺雖然一直都是面帶微笑,可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動了真怒了。以前就聽霍長遠說過,陸城對誰都很客氣,可沒人想看見他不客氣的樣子……顯然,葉展不要命地趕到這兒來,讓六爺再也難壓怒火了。
源清和還能維持著不動聲色的樣子,蘇國華的臉色卻已經有些發白了,他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源清和,又看看六爺的那把槍,就和稀泥似的打了個哈哈,「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可別嚇唬我這個老頭子了。剛才不就說了嗎,只是玩點大的而已呀,可不要當真啊,哈哈。」
聽蘇國華這麼說,六爺只是毫無表情地一笑,依舊盯著源清和看。源清和的目光閃了幾閃,又看了一眼笑得不懷好意的葉展,突然謙和地笑了起來,「陸先生說笑了,我只是隨便說說。來,既然葉先生來了,人多熱鬧,我們就隨便玩兩把吧。」說完一揮手,示意荷官開牌。
六爺沒說話,也不伸手接牌,那荷官很尷尬地僵在那裡。源清和的臉色越發陰沉,蘇國華的臉色卻更加發白。屋裡寂靜無聲,就在這緊張的時刻,葉展笑瞇瞇地伸出了手,「喂,是我要賭,你給陸先生牌面幹什麼?」
我幾乎可以聽見蘇國華鬆了口氣的聲音。那荷官趕緊騎驢下坡,一邊說抱歉,一邊把牌推到葉展跟前。葉展用食指和中指一夾,掃了眼牌面。大叔幫六爺又點了支煙,可那把槍卻沒有收起來,就放在了桌上。
蘇國華一邊看自己的牌,一邊不時地偷瞄那支槍。我眼看著一滴冷汗順著葉展耳邊的短髮滑了下來,可他臉上還是不動聲色,俊俏的眸子就在蘇國華和源清和的臉上轉來轉去,眼帶笑意,卻看得人發毛。
六爺的眼光一直都沒有放在葉展身上,我也不敢過多地關注他,生怕對面那兩個奸猾的人看出破綻來。牌局就這樣又過了幾把,葉展的一隻手再也沒有離開腰部,我知道他在強撐著。
蘇國華他們也不是沒注意到,不過可能以為葉展是在摸著腰裡的槍,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局勢顯然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一個讓他們以為已身負重傷的人,卻談笑風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每個人都在猜測著對方的下一步是什麼,可是沒有人敢輕易走出這下一步。
葉展的冷汗越來越密,好在他的額頭還沒有出太多的汗,最多讓人以為他是因為緊張才出了點汗。可看他按在肋間青筋畢露的手,我真的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現在要找個什麼理由,才可以走得不讓對面那兩個人起疑?
我故作不經意地看了大叔和石頭一眼,大叔還好,只是黑著臉站在六爺身後,可石頭的眉頭皺得很緊。我心裡著急,強忍著那股坐立不安的感覺,順手抄起桌上已經放涼的水杯,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干。突然間,我想起了自己要這杯水的理由。
輕輕放下杯子,我左右看了看,就開始用力皺眉頭,一隻手按住胃部,另一隻手撐住頭,閉眼,呼吸略微加重,但保證屋裡的每個人都能聽到。還沒等我開始哼哼,石頭先湊了過來,「清朗,你怎麼了?」
「沒事兒。」我輕聲答了一句,順便給在場的人做了個硬挺著的笑容。「清朗?」六爺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彎下腰摸摸我的額頭,「哪兒不舒服啊?」
我搖搖頭,「沒大事兒,就是突然有點胃痛,你們接著玩吧。」六爺一怔,立刻反應過來,「又痛得厲害了?你怎麼不早說?!」他皺眉埋怨了一句。對面的蘇國華趕緊站起身來,「要不要給你找個醫生來?」
「不用麻煩了,孫醫生給我開了養胃的藥,家裡就有。我一會兒就好了。」我故作勉強地衝他擺擺手,心說要是真找個醫生來,看出我是裝病倒在其次,我們可怎麼走?
「這樣啊……」六爺做出一副遲疑的樣子,「要不我讓人先送你回去吧。」我偷眼看見蘇國華與源清和交換著眼光,卻沒有人開口說讓六爺走,也許他們還有所懷疑,也許他們還不想放棄……
我一咬牙,豁出去不要臉了,就黏在六爺身上哼唧,「不要嘛,我要和你一起走,就是痛死也要和你一起走,說好這幾天你都陪著我的,哎喲……」這句話還沒說完,屋裡的氣氛頓時詭異起來。
屋裡的人個個都神色古怪地看著我,我自己的汗毛也豎了起來。話一出口,我就覺得自己真的開始胃痛了,被酸的。如果這句話要是讓丹青、秀娥、潔遠和方萍聽到,不知道她們的眼珠子會不會掉出來。
「你呀……」六爺狀似無奈地說了一句,轉頭對蘇國華他們笑著說,「真是讓你們看笑話了。要不這樣,過兩天我在雅德利擺席回請,二位一定要出席,到時候咱們再賭個痛快,還有這些籌碼,就算是賠罪了。今天,我可就先失陪了。」
葉展也笑嘻嘻地說:「這樣最好,我就喜歡賭,天天都有局才好呢。今天沒過癮,回頭繼續,二位可千萬別客氣。」蘇國華尷尬一笑,「呃,也好,雲小姐身體要緊。至於這些籌碼,我讓人換了回頭給您送過去,陸先生請。」源清和站起身來,微微鞠了個躬,「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六爺笑著一抱拳,扶著我往外走,見蘇國華和源清和都要跟著出來送客,趕忙擺手,「二位請留步,今天半途離席,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你們再送,我可就太失禮了。」蘇國華和源清和面面相覷,見六爺堅持,也不好再出來,只能站住腳,又說了幾句客氣話。
大叔去拿桌上的槍和煙,順便巧妙地遮擋了一下葉展,讓他藉著椅背勉力站了起來。
一出門,門口的洪川和石虎看見被六爺攙扶著的我,都是一愣,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臉上表情不變,趕緊跟著我們走了出來。賭場喧鬧依舊,下面的賭徒們還在如癡如醉地喊叫著,根本就不知道那一間間小屋裡隱藏著多少殺機。
「喲,六爺,你們這是要走?」不知道打哪兒鑽出來的高經理和我們迎頭碰上,他明顯地怔了一下。六爺衝他一點頭。大叔趕上前一步,「老高,我們小姐不舒服,先回去了,回頭你跟你們老闆一起去赴六爺的宴席,我再好好和你喝一杯啊。」
大叔說話時就把那姓高的擠到了一旁,我們幾個迅速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就聽見背後大叔還在寒暄,「可一定來啊。」走了一半樓梯,我趕緊直起身子看向葉展,悄聲問:「七爺,你沒事吧?」
葉展咧著嘴一笑,「沒事。」他清越的聲音變得很粗糙,石虎用力地攙扶著他。六爺低聲說:「大夥兒小心點。洪川,你先去找青絲,她就在門口。」洪川一點頭,快步去了。
下了樓,我們就發現原本門口站著的那些看場子的黑衣人多了不說,還有幾個穿著西裝的,可看起來並不像中國人。「是日本浪人,我以前在碼頭見過他們中的兩個人。」石虎壓低嗓門說了一句。「別管他們,走我們的。」六爺急促地說了聲。
那些人見我們出來,都是一愣,有的人甚至不自覺地去摸自己的腰部,應該是想掏槍。我緊張地歪靠在六爺身上,其他幾個人還是那樣昂首闊步、談笑風生地跟著我們走,任憑那些傢伙盯著我們。東轉西轉,眼瞅著就快要到大廳了,石頭突然驚叫了一聲。
我們都趕緊回頭去看。石頭指了指葉展,明亮的廊燈下,血就那麼刺目地從他緊按腰部的指縫中滑出,他身後的地面,還有遠處,都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跡。「糟了!」六爺低叫了一聲。
「快走!」六爺當機立斷,一把握住葉展的另一隻手臂,就和石虎夾著他往外走。我也顧不得再裝下去了,跟著他們的腳步就往外衝。剛到門口,一個黑影風一樣地刮到我們跟前,「六哥,你們來了……七哥!」陸青絲低叫了一聲,她也看見了葉展被染紅的手。
「別說了,趕緊走。」六爺一把將葉展推進車裡,陸青絲和我趕緊跟著坐了進去,六爺也快速繞到另一側跳上了車。忙亂中,我回頭看了一眼大叔他們,還好,他們都麻利地上了後面的車。車子一踩油門就衝了出去,我還沒來得及轉回來的臉,砰的一下就撞上了椅背。
「七哥,你怎麼了?你的傷口裂開了?嚴不嚴重,快讓我看看,快……」陸青絲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她急慌慌地就要去掰葉展的手,想看傷勢。「青絲!」葉展輕喝了一聲,斜靠在車門上,臉上全是汗,居然還在笑,「把那東西給我再來點,這會兒還真有點痛。」
陸青絲的手一頓,然後拚命地搖頭,「不行,你不能再吃了……」她的聲音都帶著哭腔了。我還沒明白他倆在說什麼,坐在前面的六爺猛地回過頭來,眼珠子裡竟閃著血色,「老七,你吃大煙了?!」話音未落,他凶狠的目光已落到了陸青絲身上,「是你給的?你居然敢……」
大煙!我驚恐地反芻著這個可怕的字眼。陸青絲看著六爺猙獰的表情,竟哆嗦了一下,一邊用自己的袖子抹著葉展頭上的汗,一邊喃喃地解釋:「六哥,不是,不是那樣的大煙,是加工過的藥膏子,毒性沒那麼大……」
在六爺的瞪視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不敢再去看六爺的臉色。葉展強笑了一下,「六哥,是我自己要吃的,你別沖青絲發火。」他一邊說,一邊輕推陸青絲,「快點……」他忍痛的喘息和六爺強壓著的粗喘混合在一起,在飛逝的路燈的映射下,我竟然看不出究竟是誰的臉色更蒼白一些。
看著六爺冰冷的神色,葉展啞聲說:「今兒要不是吃那個玩意兒,我哪有這麼大精神從門口走到你們跟前?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說不定,姓蘇的,還有那小鬼子,一會兒就追過來了呢。你總得讓我有個逃命的精神吧,六哥?」他有些辛苦地說完這些話,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六爺沒說話,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看著陸青絲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錫制的小盒子來,卻沒有再阻止。盒子一打開,一股無法形容的味道頓時飄散出來。
我下意識地停了一下呼吸,就看陸青絲從裡面挖了一塊軟泥狀的東西,猶豫了一下,這才往葉展嘴邊送。這邊的葉展顯然是痛得厲害了,眉頭緊皺,微閉的眼睫輕輕抖動著,雪白的牙齒死咬著嘴唇。
直到陸青絲遞過來的東西碰到他的嘴唇,他才有反應,剛要張嘴含了,六爺咬牙似的說了句:「你就不怕又掉在裡頭嗎?」葉展與六爺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張嘴含了那塊東西進去,然後咧嘴一笑,「我當初能戒掉,就不會再上癮。」說完又閉上了眼。
六爺臉色鐵青,恨恨地瞪了一眼陸青絲手裡的盒子,才轉回頭去。陸青絲攥著那個盒子,彷彿攥了個燙手山芋,卻又不能扔。她的臉色比葉展的還要難看。看著葉展不停地流冷汗,她突然顫抖著哭叫了一句:「當初都是我害的你……」
「別說了!」葉展一下子睜開眼睛,劇痛之下,他的眼神卻依舊銳利,「這都什麼時候了,說那個幹什麼?!」陸青絲細瘦的肩膀頓時顫抖起來,葉展神色一軟,閉上了眼,過了會兒,才喃喃說了句,「我從沒怨過你。」
陸青絲痛苦的低泣聲響了起來,我看她低了頭,細白的手死死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大哥那兒到底怎麼了?」六爺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冰冷的聲音頓時打破了車廂裡的壓抑和苦痛。
陸青絲吸了吸鼻子,讓自己鎮定了一下,才細聲說:「我按您的吩咐又跟大哥那裡聯繫了一次,可大哥那邊卻找不到人了,我們派去聯繫的那個李康平也不見了。後來聽胡管家說,大哥一早就出門去了。事情緊急,七哥又起了疑心,」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仍在閉目養神的葉展,「我沒辦法才告訴了他,後來……」
她沒有再說下去,後來的事情我們自然都知道了。
「六哥,我估計李康平那小子是蘇家安排的內鬼,要麼就是被人收買了,不然他不會明明沒見到大爺,回來卻跟咱們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那飯店裡根本沒我們的人。」葉展眼也不睜地說。
六爺點了點頭,「他跟著勇叔有七八年了,人一向很可靠。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回去得好好查查,既然能有一個李康平,保不齊再出現第二個。你這次受傷就應該給我們個警醒了,我還是大意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哼!」
正說著,車子突然猛地拐了一個大彎,我的側臉一下子就撞上了玻璃,還顧不得喊痛,車子又做了個詭異的轉彎動作,然後我才遲鈍地聽到啪啪幾聲脆響。
「好啊,還真是大手筆啊。」六爺冷笑了一聲,我下意識地抬頭想往外看,卻被陸青絲一把摁了下來,「你趕緊跟我換個位置,別抬頭,快啊!」我暈頭轉向地聽從了她的命令,從她身上連爬帶擠地翻了過去,梳好的辮子也散開了。
「哎喲!」葉展輕輕地叫了一聲,隨即,一隻有些冰涼的手緊緊地抱住了我,把我的頭按在了一個充滿血腥味道卻溫暖的懷抱裡。我抬眼看去,葉展臉上依舊是那個俊俏到點子上的笑容,他擠了擠眼,居然還有心情說笑,「清朗,這回真的要賭命了,感覺如何啊?」
我還來不及回答,就聽見身邊兩聲槍響。我下意識地看過去,陸青絲一手持槍,正依靠在窗口,不時地瞄準射擊,表情冷漠至極。車子雖然不停地亂晃,她的手卻始終穩定。我忍不住張大了嘴,一時間恍如夢中,這是那個一向慵懶嬌媚的陸青絲嗎?
「六爺,你看,那不是……」洪川突然叫了一聲,然後就聽見六爺一聲斷喝,「來得正好,靠過去,停車!」車子猛打了個彎,加速之後,突然吱的一聲就剎住了。
混亂中,似乎我的前後左右都是剎車的聲音,然後就是雜亂的拉槍栓的聲音,偶爾還夾雜了幾聲槍響。六爺喊出聲的時候,我迅速用一隻手撐住了椅背,另一隻手握緊了葉展的手臂,這樣車子停住的時候,葉展不至於再被撞到傷處。
但車子停下的瞬間,葉展還是被扯動了一下傷口,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七哥!你怎麼了?」「老七?」陸青絲和六爺同時探過身來看,自然也就看見了我護著葉展的動作。
六爺衝我一點頭,陸青絲卻是一大半的體重都壓在了我身上,我的頭還半靠在葉展懷裡,又怕碰到他的傷口,只能姿勢古怪地挺著脖子強撐著。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看起來沒幾兩肉的陸大美人怎麼會這麼重啊……
葉展睜眼對他們強笑了一下,啞聲說:「我沒事兒,放心,有清朗照顧著我呢。」我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硬皮靴子踩在地面上特有的卡卡聲在車外響起,接著,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便停止了。
咚咚,兩聲不輕的敲擊聲在車窗處響起,我隱約能看見幾個身影正站在車外。六爺拉開了車窗,就聽見一個粗大的嗓門說:「你們是什麼人?先把槍扔出來,趕緊下車,快!快點!」六爺沒有理會他,卻對他身後不遠處笑著說了句:「霍處長,還真是巧啊……」
「陸先生,果然是你,我就說這輛車看著眼熟嘛。」霍長遠那熟悉的男中音在窗外響了起來。他的語氣雖有些遲疑,但是並沒有什麼吃驚的感覺。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不想見他。
他出現的這個時候,讓我不得不想,是不是他知道蘇國華今晚的舉動,所以在這兒等著我們?不管怎樣,他可是蘇國華的女婿,如果已經跟他同流合污,那……
這也不對啊,想到一半我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疼了起來,如果霍長遠真的已經和那個蘇某人沆瀣一氣了,以六爺的精明怎麼可能讓洪川故意把車子靠過來。
「清朗?」霍長遠因為吃驚而略微提高的聲音傳入了我耳中,我下意識地抬眼看去。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車子旁邊,正從窗口偏過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除了吃驚之外,還帶了一些可以稱之為喜悅的情緒。
我忍不住苦笑,如果他的出現能幫我們一把,驚喜的應該是我才對,只可惜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霍先生,您好。」我禮貌地點點頭。霍長遠愣了一下,表情帶了些悵然,卻也只是一瞬間,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葉展的身上。
目光一閃,他又看了看四周,突然低頭在六爺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麼,我隱約聽到什麼協議、約定之類的。六爺略想了想,就爽快地一點頭,霍長遠邁著大步走開了。
我這才發現,他身後不遠處還站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的出現大概也是那些人沒敢再繼續追殺我們的原因吧?六爺轉頭跟洪川說:「跟上他們。」又回頭看著葉展,沉聲說,「老七,你再堅持一下。」
葉展有些困難地一笑,「六哥,你放心,我還沒活夠呢。」陸青絲卻聲音尖厲地低喊起來,「六哥,咱們這是去哪兒?你要跟那個姓霍的走?你就這麼相信他?!要是他和姓蘇的早就混在一起了,七哥可怎麼辦?你對得起他嗎……」
說話間,車子已經發動起來。「青絲,你閉嘴!」葉展低喝了一聲。六爺頭也不回,只淡淡說了一句話:「你不相信他,難道也不相信我嗎?」陸青絲頓時沒了聲音,喘著粗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我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已經方寸大亂的陸青絲,她卻一動不動。
葉展吼完之後忍不住咳嗽起來,一抹血絲頓時從嘴角滲出,我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急了眼的陸青絲就用力地想把我扒拉開,同時伸手去幫葉展擦拭嘴角。突然我眼前一花,啪的一聲,葉展一巴掌把她的手打開了,然後自己靠在椅背上喘息。
我身體僵硬地夾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一動也不敢動。葉展的臉色蒼白得跟死人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就是多了口氣而已。而陸青絲,我偷眼看去,她慘淡的面色看起來還不如死人。估計葉展那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心上了吧。我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吧……
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宅院之後,人仰馬翻。葉展迸裂的傷口總算是重新縫合好了,只是他又開始發熱,人也昏昏沉沉的。不過醫生們又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頭昏是因為大煙膏子的原因。聽霍先生請來的姚醫生和後來趕到的孫博易都這麼說,六爺才算鬆了口氣,跟著霍長遠去了書房。
從下車就默不作聲的陸青絲,一直守在葉展身旁,幫他擦汗、換頭上的冰枕,一切都親力親為,不假他人。因為醫生說葉展需要絕對的安靜休息,我就跟著大叔退了出來。
大叔轉身去了書房,去之前讓我不要擔心霍長遠會對我們不利,以後六爺自會跟我說明。我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大叔輕歎了一聲,按了一下我的肩膀,這才轉身走了。
客廳裡,孫博易正在給石虎療傷。石虎在剛才的槍戰中,腿被子彈打中了,好在子彈沒有傷及動脈和骨頭,只是打穿了肌肉,流了不少血而已。一旁的洪川額頭上也貼了塊紗布。石虎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見我進來,還衝著我憨笑。
我和洪川說了兩句話,不想打擾他們,也不想待在這間屋子裡,就走到大門外,坐在陰影處冰涼的台階上,看著夜空出神。鼻端彷彿又聞到了梔子花的香味,我不禁恍惚起來。
「清朗。」石頭輕喚了我一聲,人影一閃,已經坐在了我身旁。我趕緊眨了眨眼,伸手輕輕碰觸了一下他手臂上纏繞著的紗布,「還痛不痛?」石頭大咧咧地一笑,「小事一樁,擦破點皮而已,這算什麼。」
我笑了笑,方才跟那些人的一番交火,石頭的手也被子彈擦傷了。我聽洪川說,大叔他們的車一直在為我們的車做掩護,車上的人多少都受了些傷,要不是碰上了霍長遠的車隊,估計傷得就不止這麼輕了。
「清朗,你的臉色不太好。」石頭有些擔憂地看著我。我趕緊笑了笑,「我沒事,你放心吧。今天碰到了這麼多事情,我要還是臉色紅潤、精神大好的,你才真該擔心呢。」
石頭嘿嘿一笑,「說得也是。不過你別擔心,七爺以前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六爺也是,不是都挺過來了?那幫狗日的龜孫子,回頭再收拾……」話未說完,石頭突然停住,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那什麼,清朗,對不起啊,我……」
我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為什麼說對不起?那句狗日的龜孫子,說得好!」石頭眨巴眨巴眼,突然哧的一聲笑了起來。我臉微熱,「怎麼,我不能講粗話嗎?」石頭直搖頭,邊笑邊說:「那倒不是,只不過下次你別用念孔孟文章的口氣講粗話,一字一句的,笑死人了。」
看著石頭的笑容,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能轉過頭看向別處,心裡卻多少輕鬆了些。石頭笑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今天幸好沒吃秀娥的梨。」我回過頭看他,他正輕輕摸著傷處,笑得莫名溫柔。
突然,吱的一聲,傳來汽車的剎車聲,在靜夜裡顯得分外清晰。我的心突然一跳,難道又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和石頭同時抬頭望去,那車子沒有停在門口,而是停在了花壇的旁邊。車門一響,軍裝筆挺的郭啟松從車裡利落地走了出來。不過他眉頭微皺,好像有什麼事情在困擾著他。
他快步上了台階,竟然沒注意到我和石頭就坐在一側。看著他匆匆進門的背影,我和石頭對視了一眼,石頭在轉眼珠。正琢磨著,屋裡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門嘩的一下被人推開了,霍長遠、六爺,還有大叔他們都一起走了出來,在門前站住腳。
「啟松,他真的看見了?」霍長遠低聲問,聲音微顫,我不禁有些吃驚。霍長遠向來穩重,到底出什麼事了?郭啟松點點頭,嚴肅地說:「他描述得分毫不差,就連那個男子也描述得和你說過的一樣。」
霍長遠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帶他過來,他不肯進來,我就在這兒見他也無妨。」「好。」郭啟松一轉身,下了台階,往汽車停靠的地方走去。六爺皺著眉說了一句:「這事確定真假之前,先不要告訴清朗。」我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霍長遠認真地點點頭,「那是自然。」
突然間,我明白過來他們說的是什麼了,心臟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就想站起身來。石頭一把扯住了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我只覺得熱血一個勁地往心頭湧,衝擊得我呼吸困難。而不遠處,郭啟松低頭和車裡的人說了幾句之後,一個人走下了車。
我瞪大了眼,看著郭啟松領著那個人快步走過來,越看我的心跳得越快,他是……到了跟前,郭啟松上了台階,那人卻站在台階下,低著頭,身材高瘦,很恭敬的樣子,卻看不清長相。
霍長遠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很淡漠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麼非要見我?」那個男人彎了彎腰,「在下知道霍處長您一直在找一個人,所以特來通報。」
這個男人的聲音我彷彿在哪裡聽過,有條不紊,很鎮定。「是嗎?你又是誰?抬起頭來。」霍長遠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威嚴。那個男人慢慢地抬起了頭,一張文質彬彬的臉,帶著客氣的笑。
我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拉著我的石頭不防備之下,被我帶了個趔趄。霍先生和六爺都迅速地扭過頭來看著我們。霍先生一揚眉,六爺卻有些懊惱,顯然他不想讓我知道這個還沒有確定的消息,以免更加失望。
我卻顧不得他們是怎麼想的,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只能死盯著那個男人看。他卻顯得很鎮定,彷彿並不意外在這裡見到我。「嗯哼。」他輕輕地咳嗽一聲,引回了霍先生和六爺的注意力。
他很恭敬地躬身說:「鄙人姓何,何子明。」說完,抬頭沖霍先生他們有禮貌地一笑,然後看向我。我只覺得自己手腳冰涼,看著何副官站在那裡不卑不亢地衝我微笑了一下,一如那時在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