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帶養兔子的賀老闆到河口法院立案,這兩年法院搞「大立案」,立案庭的手越伸越長,該管不該管都要摻和一下,法院內部也是頗多怨言。賀老闆繳錢時有點心虛,問我有幾成把握。這時候必須把話說滿,否則這老小子抽身而去,我損失就大了。我說第一,天下沒有必勝的官司,也沒有必敗的官司,事在人為;第二,咱們有人,有關係,我的業務水平你也知道,肯定會有一個好結果,你就望安吧。這話看似周全,其實什麼都沒說,賀老闆倒挺滿意:「最好能把那180萬……」我心想人家楊紅艷好歹也是個過氣明星,睡都睡過了,還想一個子兒不掏,天下哪有這種便宜事?這種老土鱉最難纏,又滑頭又扣門,一不留神就能擺你一道。我得小心點才是,別忙活半天,最後被他放了鴿子。有的當事人十分混蛋,求你時說得千好萬好,官司一打完就沒影了,這在行內叫做「跑單」,我當律師14年,大大小小被跑了不下十單,積欠至少有70多萬,想起來就窩火。
  剛把事情辦完,轉頭來了一個熟人。此人形貌猥瑣,垂頭喪氣,一副喪家犬挨了石頭的模樣。我迎面攔住,說任紅軍,你個法盲,跑法院來幹什麼?任紅軍有點不自然,說我找志明有點事,你來辦案啊?我還沒回答,潘志明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把一個信封遞給任紅軍,任紅軍的臉紅了紅,趕緊揣進兜裡。我恍然大悟,心想這廝真是窮瘋了,連老潘這種窮光棍都不放過,老潘一不收禮,二不黑錢,全憑一點死工資,能有幾個錢?他也真忍心下手。賀老闆聽說有個法官,死活要請吃飯,潘志明幾次推托,架不住我和任紅軍一再攛掇,終於開了金口,說那就到對面的四川酒家,這頓飯我請任紅軍,老魏你們倆當陪客。賀老闆連聲嘟囔:「哪能呢?哪能呢?」潘志明瞪他一眼:「少廢話!想吃就吃,不想吃滾蛋!」賀老闆一哆嗦,訕訕地閉上了嘴。
  水煮肉,酸菜魚,豆腐青菜,外加一大碗湯。我說這裡有三位同學,兩位同靴,來,乾一杯。眾人不解,說什麼同靴,我把楊紅艷的事詳細描繪了一遍,尤其是那條沾滿她DNA的床單,幾個人哈哈大笑,任紅軍淫蕩地拍拍賀老闆:「老賀啊,要早個四五年,你這180萬,值!那時是細釉白瓷,摸一把暈半天,現在,咳,好漢們排著隊上,早玩成尿罐子了,你說你好好的金剛鑽,幹嗎非去鋦別人的破鍋碗?」這話太刻薄了,賀老闆抓抓頭,說我就是喜歡她那兩條腿,任紅軍一豎大拇指:「真會玩!就是那兩條腿動人!」我和潘志明相顧無言,聽他們倆滿嘴胡柴,任紅軍越說越起勁,漸漸說到了生意上,掏出一大疊文件,說他最近到四川走了一趟,在金沙江畔買了一個蘑芋加工廠,那地方出產一種極其罕見的雪蘑芋,有極好的防癌效果,在當地跟蘿蔔一個價,加工成精粉,在國際市場上能賣到7000美元一噸,特別受日本鬼子歡迎。現在第一筆訂單已經到手了,300噸精粉,預付款就是70萬美金。我心想你他媽騙鬼呢,要真有70萬美金,還用找老潘借錢?回頭看見潘志明也在皺眉。只有賀老闆蒙在鼓裡,不停地問三問四,看樣子十分熱心。任紅軍說他跟當地政府簽了個協議,準備搞一個萬畝種植園,現在萬事俱備,就是錢不太湊手。這話就太低級了,傻子都能品出味來,我心想幫他圓個謊吧,萬一能騙到錢,他肯定也不會忘了我。喝了一口啤酒,問他:「資金缺口有多大?」任紅軍愣了一下,說也沒多大,也就三……嗯,四五千萬吧,市裡幾家商業銀行都想入股,我覺得這事必須慎重,還在考察。我說好小子,這麼發財的生意也不跟兄弟們說一聲,我入一百萬的股!任紅軍很為難,說咱們幾十年了,按說不應該拒絕你,不過一兩百萬……,嘿嘿,要不我送你點干股吧,法律事務就交給你了。這時賀老闆發話了:「任總,這生意真那麼賺錢?」任紅軍點點頭又搖搖頭,說賺錢是肯定的,就怕被別人搶了先,市場這東西你也知道,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形勢大變,所以不敢聲張,只能低調行事。順便擺他的資歷:第一批千萬富翁,最早的地產開發商,某協會理事,某協會會長……,老潘直翻白眼。賀老闆琢磨了一下,說能不能把招股方案給我一份,我嘛,多的錢沒有,兩三千萬還是拿的出來。任紅軍不置可否,轉頭問我:「老魏,外貿裡的FOB是怎麼回事?回頭有幾個合同你幫我看看,別讓洋鬼子坑了。」我說FOB就是「船上交貨」,不過像你這種情況,最好做CIF,你承擔成本、保險加運費,洋鬼子不瞭解中國情況,保險有的賺,運費更有的賺。說得煞有介事,好像真有船要出海似的。賀老闆坐不住了,又跟他要招股方案,任紅軍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方案現在不能給你!我們這生意,對不對?要先考察對方!」賀老闆連連點頭,又是發名片,又是留電話,我心中暗笑,想楊紅艷不過騙了你180萬,還讓你睡了兩天,你就叫苦不迭,現在前面明明是個大坑,你還非搶著往裡跳,要不怎麼說土鱉缺心眼呢。
  剛回到所裡,通發集團丁總的電話就來了,說晚上要帶劉亞男到清風山莊泡溫泉,跟我要她的號碼。我想去你媽的,泡老子的心上人,還讓老子拉皮條,真當老子是傻逼啊。不過當事人是衣食父母,得罪不起,我說這姑娘一向保守,估計不會去。丁老色鬼嘿嘿一笑,出語不遜:「哥哥我是什麼手段?放心,今晚一定拿下!」
  心裡的無力感慢慢泛起,這次不同以往,我知道原因:老丁地位比我高,錢比我多,樣樣都比不過。說實話,就算他當我面把劉亞男強xx了,我也只有乾瞪眼,說不定還要幫著按手按腳,拉衣解褲,屁都不敢放一個,畢竟一年拿人家幾十萬。不過心裡確實難受,像貓抓一樣。這個老丁我認識幾年了,親眼見他糟蹋了不少小姑娘,這個「糟蹋」是真的糟蹋,手段極其陰毒:先把你捧到天上,坐豪華車,住總統套,送的衣服首飾全是頂級的,等你慢慢習慣了這種錦衣玉食、一擲千金的生活,他也差不多玩膩了,突然一巴掌就拍到地底下。這真是從天到地的差距,心理再健康的人都免不了崩潰。2003年他泡了一個外貿學院的大學生,短短9個月時間,在她身上至少花了五六十萬,玩膩後直接把人趕到大街上,先前送的東西一樣都不許拿,那姑娘又哭又鬧,他還派保鏢上去打,打得滿嘴是血。那姑娘我後來見過一次,是中國城桑拿的頭牌,嘴上的功夫感人至深。我說你這麼年輕,又有學歷,為什麼不找份正式的工作,非要幹這個?她淡淡一笑,說我坐了9個月的奔馳,出入都是專職司機接送,你還讓我怎麼樣?回去天天騎自行車?我啞口無言,後來再去找她,人已經不在了,聽媽咪說她吸上了白面,癮大得厲害,還偷客人的錢,警察抓過一次,再後來就不知所蹤。
  我把劉亞男叫進來,講了講老丁的為人,讓她小心點。她表情淡淡的,說我知道,我不會去。我笑笑,說你才24歲,以後的路還長,機會有的是,不要為了一時的……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出去接了兩分鐘,忸忸怩怩地走了回來,我心裡一動,問她:「是不是丁總?他怎麼說?」
  劉亞男的臉有點紅:「他……他說五點半派車來接我。」
  我翻起白眼:「你不是說不會去嗎?」
  她低下頭:「就是吃頓飯,沒……沒什麼。」
  我冷笑一聲:「不用照顧男朋友了?他可剛獻完血。」
  這話就重了,她咬咬嘴唇,說這年頭,誰能照顧誰一輩子呢,哼。停了一會兒,她說:「你說過:女人終究要依靠男人,對不對?既然要依靠,那就不如找個真有錢的。」說著看看我,眼裡的蔑視明白如畫,「反正男人都一個樣。」
  這話真傷人,我歎口氣,說你看著吧,「他晚上肯定會送你東西,不是珠寶就是手錶,還會請你吃大餐,不是燕窩就是魚翅,吃完就要你跟他……」
  劉亞男神情十分勇敢,她止住我,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你女朋友下午來電話,說她流產了,讓你早點回家。

《誰的心不曾柔軟:原諒我紅塵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