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筆挺的暈倒在維多利亞號的甲板上,咚的一聲,動靜之大讓所有人都被嚇到了,足足呆愣了一分鐘,才想起打電話叫救護車。
因為狄克暈倒時的慣性,千色也跟著摔了下去,還好有他這個人肉墊,她才沒有任何疼痛,站起來後,她發現自己的手被他牢牢的抓住。
想抽開,卻驚覺……她的手沒法從他手中挪開。
救護車很快呼嘯而來,眾人合力將人高馬大的狄克抬上擔架,向救護車車廂前進,就在這時,眾人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狄克的手一直緊緊扣著千色的手腕。
即使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那隻大手依然緊緊的扣著……
離擔架最近的卡爾伸手打算掰開狄克的手,卻發現……掰不開……怎麼掰都沒法掰開。
他看向千色,她也在使勁抽離自己的手,無論她怎麼抽離,怎麼甩動,那隻手彷彿是烙在她腕上的印記,抽不開,也甩不掉。
卡爾和歐陽決因為狄克的突然昏倒,驚慌之下,倒是淡化了乍見千色的震撼,只想著將狄克的手從她的手腕上移開,好送他去WFP醫療研究中心。
娜娜則早慌了手腳,一直在狄克耳邊呼喊。
霍爾德三兄弟,卡奧利,以及威爾,也顯然是被驚到了,看著擔架上的狄克,臉色好不難看。
混亂,嘈雜,把這夜的校慶晚會攪得一團亂。
「鬆不開……」決也試圖掰開狄克緊扣的手指,卻也是無法讓手指有絲毫的鬆動。
救護人員正在為狄克檢查,一看到這情況,立即說道,,「到車上再說。」
卡爾和決點頭,在這節骨眼上,時間就是金錢。
「不好意思……你……」卡爾看著千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memory,我的名字。」她妥協道。
「好吧,memory小姐,麻煩你和我們一同上車。」卡爾拜託道。
千色點了點頭,知道眼下救人最重要。
狄克被抬上了救護車,卡爾,娜娜,決也跟著坐進車廂。
霍爾德三兄弟也想跟著進入車廂,但車廂裡已經滿員了。
「凱,修,安,上車!!」
是卡奧利的聲音,他熟練駕駛著一輛敞篷四人坐跑車,眼見,三兄弟趕忙跳上車,「卡爾叔叔,我們開車去……」
這時,威爾也開了自家車子跟了上來。
卡爾點了點頭,關上救護車的車廂門。
一路呼嘯而去。
*
到了WFP醫學研究中心,千色依然沒有擺脫狄克的手指,最終又和狄克一起被送進了病房。
護士,醫生滿房跑,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人,全都圍著狄克,他們個個緊張無比,彷彿他是某個國家的元首,當然每個進來的人都會驚訝於她的存在,宛如她是珍稀動物,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再看到狄克緊扣她手腕的大手,臉上的表情也怪異至極,但總算他們有職業道德,未將過多時間和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這讓她不至於太過尷尬。
她看向病榻上昏迷的男人,他看上去像是耗盡了所有心力,蒼白的臉容隱約泛出的淡青色的黯淡,即使昏迷中,他的眉頭依然緊鎖,形成一個『川』字。
視線又回到自己的手上,他修長的手指每一根都牢牢攀附在她的手腕上,非常有力,和他現在的昏迷之像,形成強烈的對比。
手腕處,只覺一片冰涼,可她的身體很暖,卻似乎不能溫暖這隻手,不知為何,他指尖的冰涼,讓她心頭很慌亂,也很無措,心尖更是若隱若現的顫動著一股微弱的疼痛。
長廊上,卡爾和決鬆開領帶,緊張過度,他們看上去有些虛脫了。
前WFP醫療隊隊長,現在的WFP醫學研究中心院長羅馬斯從病房裡走了出來,他們見了,趕忙問道,「怎麼樣!?」
羅馬斯回答,「現在還不太清楚,等檢查報告出來了才知道原因。」
娜娜還驚魂未定,腦海裡一直反覆回放著狄克昏倒的剎那,「他會不會有事,會不會有事。」她真的嚇到了,十六年前,悠也曾這樣昏倒在她面前,給她留下了相當大的陰影,儘管這次狄克只是暈倒,沒有吐血,但還是讓她怕極了。
「沒事,沒事。」卡爾攬過她的肩,親吻著她的發頂,溫柔的安撫她。
羅馬斯知道現在說什麼安慰話都白搭,檢查報告沒出來前,他也無從可說,倒是有件事,他一定要問。
「卡爾,你們從哪裡弄來這麼個……這麼個女人?」說到這個話題上,羅馬斯就有難言震驚之色。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那麼相似的人。
「我也不知道。」那種情況下,誰會想到去問。
「是我們的老師。」安迪回答。
「老師?」
三胞胎點頭,「是新來的班主任。」他們沒有解釋太多,眼下也沒有心思去解釋。
老爸的昏倒,打亂了他們的陣腳,現在腦袋裡都是亂哄哄的,倒忘了她是怎麼從艙房裡出來的,但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爸怎麼樣了。
「羅馬斯叔叔,老爸他為什麼會昏倒?」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說。
「得看了檢查報告才知道。」
「那我們先去看看他。」安迪說。
畢竟血濃於水,這種時候,做兒子的心裡難免不是滋味,平常鬥氣是鬥氣,可這種時候,他們真的很慌亂。
羅馬斯點頭,「你們陪著他吧,檢查報告一出來,我就讓護士通知你們。」
三胞胎點頭,疾步奔入病房。
卡爾安撫著驚恐中的安娜,也進了病房。
歐陽決則在長廊的椅子上抽氣煙來,完全把牆上禁煙標誌忽略。
過了約莫兩小時,護士通知狄克檢查報告出來了,卡爾、娜娜、決立馬衝到羅馬斯所在的一號檢查室,三胞胎、卡奧利,威爾則留下照看狄克。
一號檢查室內,三人盯著正在看檢查報告的羅馬斯。
「怎麼樣?」卡爾問,語氣平靜,心裡卻在打鼓,就怕從羅馬斯嘴裡聽到噩耗。
羅馬斯仔細看完所有檢查報告,將它放回桌上,總結了一句話,「淋巴細胞的數量太少了!」
「麻煩你說得直白一點。」歐陽決不耐道,這些學術用語,他根本聽不懂。
羅馬斯調轉了座椅方向,與檢查室內的一干人面對面的說道,「簡單的意思就是,疲勞過度。」
「哎!?」眾人一同驚愕的望向羅馬斯。
他聳了聳肩,表示他沒有說錯,更沒誤診。
「等一下!」卡爾不是不相信他,而是這個結果有點太出人意料了。「真的只是太累了嗎,那傢伙可是直直的,很大聲的暈在了甲板上,你確定沒有腦震盪。」
「CT共振,腦磁電波圖都顯示他沒有腦震盪的跡象。」羅馬斯專業的答道。
聽他說得那麼確定,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被嚇死了……」
「不過……」羅馬斯在眾人鬆口氣的同時,又冒了一句,頓時讓所有人的心又吊了起來。
「不過……不過什麼?拜託,羅馬斯,你說話不要說一半。」最沒耐心的歐陽決急吼道。
羅馬斯白了他一眼,然後對上卡爾,「最近很忙?」
卡爾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最近的任務,「嗯,皇妃暗殺案,還有米婭的事情,都讓狄克忙的分身乏術。」
在WFP,忙是正常的,從沒變過,但是忙到讓狄克暈倒,這還是第一次。
羅馬斯點了點頭,「你們最好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他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你剛才不是說只是太累了嗎?」娜娜問。
「的確是太累了,但是累倒淋巴細胞銳減就不是什麼好事,是相當勞累,以他現在的年紀,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很可能突然心肌梗塞,腦溢血什麼的,這個不是鬧著玩的。」
「這麼嚴重!?」卡爾驚駭。
羅馬斯凝重的點頭。
「怎麼會,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啊,沒病沒痛的,就算累,也不可能累到這種程度,以前都沒有過。」娜娜疑惑的問,雖然大家都上了年紀了,可是多年來的鍛煉,一直讓身體狀況保持的很好。
羅馬斯抬眼望了幾人一圈,歎了一口氣道,「你們都不知道吧,狄克失眠很嚴重。」
「哎!?」
「前幾年還能靠安眠藥勉強助眠,效果雖然不大,但好歹也能淺眠一下,但是這幾年,安眠藥都沒有效果了。」羅馬斯又掃了他們一眼,「他這幾年,根本沒有好好睡過。」
「什麼!?」他們驚呼。
「可他看起來精神一直都很好啊。」娜娜說。
狄克在人前,從來都是精神抖擻的。
羅馬斯哼了一聲,「那傢伙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最會什麼,你們可比我清楚。」
娜娜、卡爾、歐陽決面面相覷。
最會什麼!?
最會……
死撐!!
作為醫生,羅馬斯不得不提醒這群和狄克走的最近的人事情的嚴重性,「他的身體現在就像個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就爆炸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
「就算你這麼說,又有誰能好好勸他休息。」卡爾坐在檢查室的沙發上,顯得有些無力,「他的脾氣我們都知道,固執的跟牛一樣。」
娜娜像是想到了什麼,抬起頭,顫然的看著他們,「狄克是不是仍就想死?」
在場的人皆是一震。
是,他一直都想死,一如當年以為他死了的悠那般,他卻為了對悠的承諾,一直活到今天,儘管活者,潛意識裡卻根本就不想活了,所以就這樣一直把自己不當人一樣的操勞,甚至連睡眠都厭惡了?
羅馬斯歎了口氣,「我是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想死,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死。」
說完,三人的臉色愈發的凝重起來。
「他這樣會昏迷多久?」卡爾憂心忡忡的問。
羅馬斯回答,「嗯……難說,我倒是希望他越晚醒越好。」
「什麼意思!?」三人疑惑不解,這像是醫生說得話嗎。
羅馬斯笑道,「這算是好現象,他這不算昏迷,他這是睡著了。」
三人瞠目結舌。
「真的!!他是昏了過去,但不算昏迷,算昏睡!」為了怕他們不理解,他抽出狄克的腦電波掃瞄圖,指著上面波紋,「這是陷入深度睡眠的狀態,就是說他睡著了,睡得還很香。」
「羅馬斯,你是在耍我們嗎?」歐陽決覺得腦子有點混亂了。
「我是說真的,當然之前說得也是真的,他是真的疲勞過度,現在只是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昏了過去,然後睡著了。」
「你剛才還說他失眠!!」歐陽決捉出他的病句。
「是啊,他是失眠,可是現在爆發了嘛,我想可能是到極限了,又或者……」羅馬斯眼眸一閃,想到了病房裡的千色。
這一閃,卡爾捕捉到了,頓時也想到了,「你的意思是說……」
羅馬斯點頭,「你還記得嗎,以前狄克有過因為任務太過亢奮的事情,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卻還是睡不著,我給他開了安眠藥都沒用,可是一枕著來探班的悠的膝蓋,他就睡著了,睡得可香了,誰都叫不醒。」
這一說,娜娜和歐陽決也想起來了。
是的,若說狄克在什麼地方能真正可以安心的睡覺,那就只有在悠的身邊。
他們依然清晰的記得,枕在悠膝蓋上沉睡的狄克,睡得有多安詳,彷彿頭下所枕的膝蓋是天底下最舒服的枕頭。
對於狄克來說,悠便是對他最好的安眠藥。
所以,在船上的時候,狄克才會那樣,因為他以為見到了悠,那一剎那,他身體裡幾近到達極限的壓力,疲累,才會一股腦的釋放出來。
因為他以為……那是悠,所以有了安心的感覺。
「那麼……等他知道那個人不是悠,會怎麼樣?」娜娜突然冒出一句。
卡爾,歐陽決,還有羅馬斯瞬間眉頭緊皺。
夢醒的時候,這會不會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想起那只緊扣的手,想起狄克那即使在失去意識都不鬆開的手指,每一根都彷彿是用盡了心力,緊得讓任何外力都沒發鬆開它。
到時候,當他知道那不過南柯一夢,不過是一場虛幻時,他能不能禁受得住這份再一次的『失去』。
沒人敢去想,唯一能想到的是,他最好晚點醒,越晚越好,晚到他們能讓他的手指離開那個人,讓他們想到怎麼去掩飾他昏倒前看到的一切……
總之,決不可以讓狄克在清醒的狀態下,和她面對面。
否則,他一定會崩潰的!!!
*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然後是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若不是狄克依然在沉睡中,所有人都會以為他這是故意的,是絕對有意識的行為。
卡爾想盡了辦法,也沒法讓那隻大手離開千色,手指依然緊扣,彷彿他生下來就緊扣著她。他們也不敢使太大的力,否則吵醒他,就得不償失了。
誰都試過了,三胞胎,威爾,卡奧利,最後都只有放棄,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顧念家中還有妹妹在,做家長長輩的只好先打發他們回去照顧妹妹,徒留下他們三個人繼續奮戰。
但,沒用,狄克的手指頭像是生根了,還是沒用鬆開。
卡爾急,千色同樣也急。
她在這裡呆太久了,且是在失去自由的情況下,這更讓她心焦。
幾個小時下來,她的手腕因為長時間的被人緊扣,開始氣血不通,漸漸麻痺,十分不舒服,奈何始作俑者絲毫沒有鬆手的打算。
他為何扣住的是她的左手,如果是右手,她就也犯不著愁苦了,只要趁人不注意用左手點幾個小穴位,準能擺脫他,可現在左手被禁錮,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傻傻坐在床邊。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萬一她想上廁所,要該怎麼辦?
所幸,她今天沒喝太多水……更是在這幾個小時裡,不敢吃任何東西,更別提喝水了。
這真是任誰也想不到的「初見」。
「這傢伙真是固執的讓人牙癢。」
這是歐陽決的心聲,也是眾人的心聲。
「抱歉,讓你為難了。」娜娜站在千色身邊,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對她說抱歉了。
千色苦笑,這種時候,抱歉是多餘的。
「只好再試一次了。」卡爾再次發起行動。
歐陽決從旁協助,娜娜則觀察狄克反映。但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我放棄!」歐陽決氣餒道。
千色此時表面很平靜,內心則是亂糟糟的,尤其是他們似乎打算放棄了,她就更亂,總不能讓她就這麼耗著吧。
萬一他睡個七天八天的,她要怎麼辦。
卡爾努力想著其他辦法,病房裡頓時靜謐了下來,只除了狄克均勻的呼吸聲。
就在大家都覺得無計可施下,狄克翻了一個身。
卡爾、娜娜,還有歐陽決屏住了呼吸,驚慌的想他是不是要醒了?
還好,狄克只是換了一個睡姿,仍然沉睡。
原以為藉著轉換睡姿,他會鬆手,哪知他非但沒有,從平躺到側躺,他的臉龐也倚靠上千色的手心,沉睡如昔。
這下好了,難度更大了。
「不管了,這次用大力點,一定要弄開它。」決捋了捋袖子,準備拚力一搏。
「萬一吵醒他怎麼辦?」娜娜問。
「他都睡成這樣了,你以為還會有感覺嗎。」
卡爾想了想,也覺得對,最多要是真吵醒他,大不了迅速點劈昏他。
於是,三人又動起手來。
這次用的力度事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來了。
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勝利在望,四根手指,五根手指……
千色看到空檔,立即將手抽了出來。
她的手,她可憐的手啊,她揉著麻痺的手腕,終於是逃出生天了。
但在她離開的一剎那,沉睡中的狄克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離開,那種抽離,讓他從溫暖的夢中一下子如墜冰窟。
切切實實的讓他感受到了最徹骨的寒冷。
他想抓回來……
抓回來……
可是什麼也沒抓到。
這種突然消失的羈絆,讓他慌亂,讓他害怕,掌下的空乏變成最深沉的恐慌襲向他,令他驚醒……在醒來的剎那,他反射性的甩開卡爾和決的鉗制,再一次扣住千色的手腕。
緊緊的,用所有的力量抓牢它。
從沉睡中張開的雙眼,也毫無遺漏的將千色印入眼簾,速度快的讓卡爾根本來不及反應。
千色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醒過來,對上他視線的瞬間,就被那雙飽含著太多害怕和恐慌的藍眸所擄獲,連掙扎都忘記了。
此刻,狄克眼裡只有她,看不到任何東西,那隻大手更是死命的抓緊她,仿若她是他所有的希望和陽光。
「悠……別走……」
虛脫的,同時也是脆弱的聲音,在病房裡幽幽響起,如同冬日剛結冰的湖面,一不小心就會弄破,變成片片碎冰。